“選帝侯的旨意,請伯爵大人覲見。”
數個小時后,太陽都已經照常升起的拂曉時分,在一位金律法衛的通報下,宣告著這場有驚無險的紛爭的落幕。
陳祈,和終于從邊境駕駛著陸地船趕到的格特魯德,以及懷中抱著薇薇安娜的锏,一起踏入了高塔之中。
三人在金律法衛的帶領下,登上了那高塔的螺旋階梯。
終于在那高塔的頂端,見到了這位一敗涂地,此時已經毫無貴族氣息的選帝侯。
“女兒……”
當如同木偶一般坐在躺椅上的沃爾納,親眼見到锏懷中抱著的,已經安穩的睡著的女嬰時,才是終于恢復了一絲神智。
然而,就在他戰戰兢兢的伸出雙手,企圖抱過锏懷中的女兒時。
陳祈的一個眼神,心領神悟的格特魯德便是伸手攔住了這位選帝侯,以蛇蝎般的微笑提醒道:
“選帝侯大人,在確定令愛的狀況之前,請問您是否忘記了什么?”
“您,是不是應該先認罪?”
“這……”
格特魯德的一句話,便是將沃爾納的思緒給拉回了現實。
而這位還未從滿盤皆輸的失敗中掙脫出來的選帝侯,所能做出的最后抵抗,也只有猶豫的一句話:
“我,我思緒混亂,向女皇大人的認罪書,還有讓位的詔書,我還沒有想好,請給我一點時間……”
“——不用,我已經替您寫好了,選帝侯大人。”
然而,格特魯德根本不給沃爾納任何掙扎的機會。
她微笑著的便是從口袋里取出了早已寫好的讓位詔書的模板,遞給了呆滯的沃爾納。
“請選帝侯大人抄錄一份,簽名之后摁上手印,您的女兒就肯定可以活下來。”
“只,只要我這樣做……你們就愿意放我女兒一條生路?”
沃爾納的聲線有些顫抖,期盼的目光也是投向了一旁的陳祈。
“當然。”
然而,回答他的格特魯德卻是非常的干脆,那仿佛甜美的毒藥般的笑容,柔聲的答復道:
“這是我侍奉的新選帝侯,祈的旨意,絕不反悔。”
“……好,我寫。”
在得到了陳祈的點頭致意后,放棄抵抗的沃爾納,最終在格特魯德的獰笑,锏和布蘭特的微微不忍,以及陳祈毫無感情的凝視下,抄錄了這封詔書。
最后,雖有猶豫,但他那顫抖的手指終于摁下后,一切都塵埃落定。
“詔書,我寫好了……”
“很好,選帝侯大人,您的行為避免了許多無辜的傷亡,對此,我對您表示感謝。”
接過詔書后,陳祈等人在仔細的確認后,確定其中沒有任何變故,才是對著一旁一言不發的布蘭特開口道:
“我記得,您是女皇大人的親信,叫布蘭特,沒錯吧?”
“……是,請新任選帝侯大人下令。”
然而,目睹這一切卻無力阻止的布蘭特,如今面對即將成為新的選帝侯的陳祈,也只好收起自己對沃爾內的憐憫和愧疚,保持恭敬的態度。
對此,陳祈滿意的點了點頭后,便將那份認罪書交給了布蘭特,不再多看他一眼的說道:
“那么,就勞煩您,帶著這份認罪書,還有我的人收集到的,關于選帝侯大人里通外國的證據,一起交給女皇大人吧。”
“……是。”
沒有辦法違逆已經是新選帝侯的陳祈,布蘭特只好接過了這項任命,不再停留的離開了高塔。
“其他人,也都離開吧,這里不需要照料了。”
“格特魯德,你去接管高塔的控制權,這里有锏保護我,不會出事的。”
“……好吧,請注意安全,我的殿下。”
雖然對自己完成了這么大的一次任務,卻在陳祈的心中依然比不上離開了一年的锏這點有些幽怨。
但格特魯德還是識趣的前往了高塔的控制臺。
很快,偌大的房間,便只剩下了陳祈和沃爾納,以及一旁抱著安穩睡去的薇薇安娜的锏了。
“……锏,把薇薇安娜交給沃爾納先生。”
“好。”
而有了陳祈的吩咐,锏的動作也是非常干脆,很快,熟睡的薇薇安娜甚至沒有被驚動,便轉移到了沃爾納的懷中。
“你……叫她薇薇安娜嗎?”
接過自己女兒的沃爾納,忽然抬頭的對陳祈問道。
“嗯?您還沒給她取名?”
陳祈有點詫異。
“還沒有……前段時間,我的妻子生產后,身體一直不太好,為了照顧她,我一直沒有機會給我親愛的女兒取個名字。”
“薇薇安娜……真是個好名字,我感謝您為她取名。”
沒有了選帝侯的位置,沃爾納整個人意外的松弛了下來,他慵懶隨性的抱著女兒坐回了躺椅上,隨后微笑的對面前的陳祈詢問道:
“那么,新的選帝侯大人,請問,您打算怎么處置我?”
“……坦誠的說,沃爾納先生,我不打算讓您活著。”
面對愿意接受一切結局的沃爾納,陳祈也是選擇卸下了自己所有的偽裝,以坦誠到讓锏都覺得詫異的姿態,對沃爾納說出了他的想法。
“我允許您選擇自己的死法,沃爾納先生。”
“……您還真是,意外的直白啊。”
聽著陳祈如此直白的話語,已經做好被假意釋放,隨后踏出高塔一步就會被絞死的沃爾納,在微微一愣后,不禁對陳祈發生了一些感官上的變化。
面前這位傳聞中野心勃勃的狂人,或許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可憎。
“……我想活下去,我可以舍棄一切的財富和權力,只求能和我的妻女去一個無人知曉的鄉下地方生活。”
“我做不到。”
然而,聽了沃爾納的懇求,陳祈沒有猶豫的回絕道:
“只要你活著,你曾經是施彤領選帝侯的身份就依然有用,你的家族世世代代統領這片土地的影響力,永遠都不會完全消散。”
“未來,我必然要和雙子女皇做權力之爭,我不允許在關鍵時刻,我的轄區內有任何可能動搖我統治的人活著。”
“所以,你必須死,沃爾納先生。只有你死了,我才能以最小的代價,接收您的遺產。”
“……看起來,我的結局已定,就算是反抗也沒有用了啊。”
認清現狀的沃爾納苦笑著的搖了搖頭,最終,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懷中,那沉睡著的薇薇安娜。
“……你會讓薇薇安娜活著的,對吧?”
“不僅是活著,我會代替您,成為她的父親。”
對于薇薇安娜,陳祈更是沒有任何的猶豫,為了能讓這位選帝侯安心上路,他給出了自己最高級別的誠意。
“說實話,我之所以不想您活著,就是不希望薇薇安娜知曉你我的事情后,成為我的威脅。”
“薇薇安娜有著極高的潛質,我會親自培養她,讓她成為我的左膀右臂。”
“因此,我絕對不會殺了她,那太可惜了。”
“當然,我也會讓她同我一起,見證萊塔尼亞帝國的崛起,見證萊塔尼亞的萬千的國民,過上更好的生活。”
“……看起來,我的女兒比我有福氣,真讓我安心。”
最后想要拼死一搏的理由再次消失,終于,心中再也沒有記掛的沃爾納,微笑著的將熟睡的薇薇安娜遞還給了锏。
“……請好好的照顧薇薇安娜,锏小姐,這是我最后的請求。”
“……我知道。”
面對這位雖只見了一面,但讓人心生憐憫的選帝侯,锏的眼眸微微的低垂后,也是重重的點頭道:
“我和祈,我們會像親生父母一樣照顧她,培養她的。”
“那我就放心了。”
交代完了最后的事情,沃爾納緩緩的站起身來,最后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儀容,輕步的朝著高塔的瞭望臺走去。
不過,走到一半時,沃爾納忽然止住了腳步,沉聲的對陳祈問出了他心中依然徘徊的一個疑惑。
“……祈先生,我還可以問您最后一個問題嗎?”
“洗耳恭聽。”
陳祈無比耐心的讓沃爾納繼續說下去。
“……如果,如果不是您提前安排了锏小姐,在卡西米爾收編感染者騎士團,您就很難抓到薇薇安娜,對不對?”
“如果你抓不到我的女兒,您是不是就會選擇撤軍?到那時,失去爵位的人會不會就是你?”
沃爾納或許是個軟弱的人。
但當他想到,自己家族世世代代統領的土地,就在自己手中換了人,沃爾納就還是忍不住想要找陳祈問個清楚。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行為十分的無能,因為世上沒有“如果”。
但他就是想明白,自己敗給陳祈的原因,究竟是一念之差,還是時運如此?
而很快,沃爾納便是從臉色未變的陳祈那里,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你錯了,沃爾納先生。”
陳祈搖了搖頭,否定了沃爾納的想法,語氣堅決的說道:
“從我決定集結所有的部隊,包圍高塔的那一刻起,我就是做好了強攻高塔的心理準備的。”
“你……”
而聽到陳祈這么說,沃爾納也是心頭一跳,忍不住的扭頭問道:
“你就不怕,你攻不下?你就不怕,人們知道你是謀反嗎?”
“只要將高塔的所有知情者都殺死,再制造一份您和卡西米爾勾結的文件,就可以將我的行為正當化了。”
對沃爾納的反問,陳祈絲毫不隱瞞自己心中的方案,談笑之間,便是做好了付出數萬人生命的心理準備。
“至于準備……世上那么多事,怎么可能都給我那么多時間,讓我做好萬全準備?”
“如果坐等下一個機會出現……我不知要等多久,對比起雙子女皇和你,我依然是弱勢方,或許一次等待,就會讓我們所有人的努力都付之東流。”
“所以,對一切機會,我會拼盡全力的去抓住,無論付出多少代價,只要可以達成目的,我都在所不惜。”
“唯獨放棄,才是真正的失敗。”
“唯獨放棄,才是真正的失敗……嗎?”
輕聲呢喃著陳祈的這句話的沃爾納,好半晌之后才是露出了苦澀的笑容,在一番搖頭后,語氣中帶著解脫般的輕松的說道:
“……我終于明白,我為什么會輸給你了。”
軟弱無能的自己,怎么可能比得上一位真正的君王?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沃爾納沒有回頭的朝著瞭望臺走去,只留給了陳祈最后一句話。
“或許我沒資格評價,但我有預感,你會是個了不起的皇帝的,祈。”
“祝你武運昌榮。”
說罷,走上了瞭望臺的沃爾納,從自己的衣袍中掏出了隨聲攜帶的一根法杖,他催動著自己的源石技藝,將其融入了高塔的通訊設備之中。
下一秒,在這黎明時分,施彤領的所有人們,都聽到了他們曾經的選帝侯的最后一番話語。
“施彤領的所有市民們,我是沃爾納.馮.霍赫貝格。”
“……我家族世代統領這片土地,已過九代,未能給你們施加恩德,讓市民們過上更好的生活,這都是因為我的無能和軟弱。”
“現在,我誠意將選帝侯的位置,讓位與祈伯爵,相信他的賢明和英勇,會讓你們見證萊塔尼亞的再一次崛起。”
“如今失去帝位,我也無顏茍活于世,自當去見九代先祖,這一切皆是吾之選擇,請市民們無需為吾抵抗,無需為吾悲傷。”
“……以上。”
說罷,在陳祈和锏的注視下,沃爾納的身軀向著前方傾倒而去,最終從高塔墜下……
好幾秒后,只聽見一聲沉悶的聲響,宣告著這位選帝侯的死亡。
很快,二人只聽見一陣騷亂下,大門迅速的便是被幾位金律法衛推開。
而對此,已經順理成章的成為新的選帝侯的陳祈,面對那幾位金律法衛,以理智到讓人覺得可怕,語氣平淡到讓人膽寒的吩咐道:
“前選帝侯大人已傳位與我,現在,你們已經是我的人了,聽我的號令。”
“……收斂前選帝侯的尸首,以君王的規格下葬。”
“通知施彤領所有市民這項噩耗,以及兩位女皇,和其他八大區的選帝侯們來參加這場葬禮,我會主持這場葬禮,直到棺槨下葬為止。”
兩位隸屬于沃爾納的金律法衛,在一番面面相覷之后,最終還是降下了他們高傲的腰肢。
“是,選帝侯大人。”
“嗯,去辦吧。”
目送著兩位金律法衛退下后,懷中抱著薇薇安娜的锏才是在沉默中接近了陳祈,低聲道:
“……有時候,我覺得你挺可怕的,祈。”
“說真的,锏,有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還是不是我自己了。”
徹底沒有了外人的陳祈,終于卸下了自己全部的偽裝,不再進行強壯鎮定的表演。
他后知后覺的發現,自己的背后已經完全浸濕,整個人在精神恍惚下,下意識的朝著锏的肩膀靠了過去。
至于锏,對這位所有人眼中絕對理性,絕對正確,只在自己面前,才展露一點真實的自己的領袖。
锏只是淺淺一笑,大方的讓出了自己的肩膀給他依偎。
“我倒是覺得……還好。”
“至少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你,從未變過。”
“……謝謝你,锏。”
拂曉的高塔,伴隨著陽光的照射,锏懷中的薇薇安娜,終于有了一絲反應……
這位不知曉自己親生父親已死的女孩,在艱難的睜開眼眸的那一刻,見到的是在陽光之下,依偎在一起的二人。
而這一幕,也將深深的烙印在這命運被改變的嬰孩的記憶里,永遠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