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眼看就快到冬至了,老張寫了一封信給夏林,叫他有空的時候給家里的老爺太太去燒些紙錢,他這邊實在是走不開。
夏林接了信之后也沒廢話,就回了一個“好”字就啟程前往洛陽了。
而等到老張收到夏林回信時,他一個沒忍住就笑出了聲來。
今日皇城有冬至大典,這可是個大節,冬從今日起,晝從今始長。每年皇城都會舉辦一些祭祀活動來祈禱明年的風調雨順。
翰林院現在還屬于禮部跟吏部共管的衙門,基本上就是那種共管但三不管的狀態,里頭的人基本上都是整日研究一些討好之術的人。
在這一段時間之后老張也算是看出來了,這個所謂翰林院就是那種在京城之中藏污納垢之所,將那些個勛貴侯爵、文官武將家的二世祖或者是一些關系緊要的人藏于其中,好叫其不要出去惹事生非。
但老張不在意,因為不管是什么樣的地方跟什么人為伍,至少大小是個官兒,走出去多少能說上話。
雖然在那些個實權的官兒面前,自己狗都不是,但至少是個官!
老張今年是被點名露一手的,畢竟新成立的翰林院今年可是第一次主持安排這種活動。
“張翰林,最近倒是沒聽說有什么新畫作出來啊?大伙兒都等著鑒賞呢。”
老張的名氣那是越來越響亮,當年他就因畫成名,連宮中貴妃都愛極了他的牡丹圖,還說只有這洛陽的才子才能將牡丹花的神韻盡數勾勒。
而現在老張的繪畫技巧吸收了水彩、水粉和油畫的細節勾勒再配上國畫的配色與意境,這已是天下獨一份的能耐了,更別提老張那一手字就算是虞世南都是贊不絕口自嘆不如,所以自從他來了以后翰林院的很多事情都是要從他手上走一圈。
畢竟在一群草包里面,他是比較正常的那一個,而且名氣大名聲好,自然也算是個能者多勞了。
“這些個時日手頭上事情可是多,可沒有性子吟詩作畫咯。”老張搖了搖頭將隨身的竹箱背上:“這不今日要去祭祀之地去擺弄物件了。”
旁邊的紈绔翰林抱著個暖手的羊毛插子靠在一邊,搖頭感嘆道:“張翰林可是辛苦了。”
“應該的,我多干點,大伙兒輕松一些,好空下時間請我吃吃飯。”
“哈哈哈哈,好說好說。”
老張這個品級在京城里是沒資格坐馬車的,他得坐牛車,而且還是那種招手就停,三五文錢一個人,坐滿發車的牛車。
他上了車就開始低頭整理起自己籃筐里的東西來,京城是個好地方,但苦就苦在這里太寂寞了,在洪都府時周圍有學生,閑暇時三五成群的年輕人坐在那里談天說地,從禮法說到王朝,從商賈說到未來,漫無目的但卻感覺總也有說不完的話。
而到了這里,上頭都是冷屁股左右都是耳目,說不得也不敢說,只能悶頭干自己的活兒。
這種日子老張很膩,但他出洛陽時的就與夏林發過誓,勢必要成那人上人。
可人上人哪有那么好當的,翻看恢弘史書之中,那些個能從他這樣的人翻身成為人上人者,鳳毛麟角,倒不是沒有卻真是少,畢竟人生第一道分水嶺便是羊水。
所以他得沉得下來,一旦在這里浪了,那他說不定可就真的丸辣。
牛車上陸陸續續上了人,大伙兒多沉默不語,看妝容也都是一些寒門的讀書郎,看他們的裝束打扮應當是去哪里修學,老張并沒有多嘴,而是靜靜的坐在那抱著箱子,等待抵達目的地。
“聽說了么,浮梁的藝術團過些日子要到京城來表演了,好像一票難求。”
“我倒是有所聽聞,只是不知道演的是哪一出啊。”
“紅樓夢。聽說連演兩個月呢。就是一套票要三兩銀子,多少是有些貴了。”
“是啊,我是真想看,只是囊中羞澀。”
這時第三個人插話進來:“一出小曲兒竟要三兩銀子?這比山上劫匪還兇惡呢,倒也是沒人管管。”
這會兒第一個說話的少年笑著說道:“顧兄有所不知,這三兩銀子沒去過的都說貴,但那些去過一次的紛紛意猶未盡。家兄于浮梁游玩時聽過一曲白蛇傳,至今都沒事都會在家中唱念幾句,他說這這浮梁的劇團分三個檔,只有第一檔的才能上臺去演那紅樓夢,說是紅樓極難,非一般人可行。”
“還有這檔子事?我多少還是有些不信。”
這時老張微笑著開口道:“浮梁一共十六出劇,有三幕為長劇,分別是紅樓、西廂與白蛇。其中紅樓為上,西廂為中,白蛇為下。紅樓劇極好看,甚至可用大為震撼來描述,此番劇團過來是應了翰林院的邀來為陛下造些聲勢,我們這才有機會能看上一看,否則你去到了浮梁,連票都買不上,一出票都已經叫江南各路才子哄搶一空了。”
“原來如此,多謝這位兄臺解惑。”
老張擺了擺手:“你們便是放心大膽的看吧,定不叫你等失望。”
這次浮梁的話劇團過來表演紅樓就是老張的主意,翰林院的經費根本用不完,若是今年尚有盈余的話,明年可就沒這么多款子了,所以這年底他們得突擊把錢給花干凈。
貪污肯定是不成,先不說這些錢不值當翰林院的紈绔們爭搶,就光是那一層層一摞摞的眼線耳目,誰能知道周圍哪個翰林是誰家的子嗣,到時真給捅了出去,吃不了兜著走。
這會兒無權無勢沒有靠山的老張自然就成了他們的花錢人,只有他手上花出去的錢才不會叫人惦記拿去做文章。
而他更是不能也不敢把這些錢糧沒到口袋之中,所以老張現在就是純純的牛馬。
要不怎么說夏林死活都不樂意來京城呢,老張現在是全明白了,人家在縣城里窩著,那一畝三分地天大地大他最大,路邊的狗見了他都要踢個正步才能走。這要是到了京城,就他那從五品的官兒,見到路邊的狗都得敬個禮,畢竟誰都不知道剛才走過去的黃狗是不是皇家御前四品侍衛。
其實老張來到京城之后其實還發現了一個事情,那就是浮梁審美正在潛移默化的改變著周圍人的生活。
現在街上女孩穿著的衣服款式大概有六種,其中四種都是出自于浮梁,更是三種出自于老張的設計。男人的便服則也有四款,這四款無一例外都是老張跟夏林一塊設計出來的。
拋棄了之前繁瑣還不好看的模式,經過在原版基礎上不斷修改最終呈現出了現在大多數男性都會穿的便裝。
女裝沒啥好說,就是為了個好看,但男性就不同了,他的去娘化和方便化作為設計的出發點,從原來裙褲混穿變成了現在幾乎清一色的褲裝,衣裳更是夏林參考了唐裝、中山裝和西裝等一系列服裝的優點加以融合弄出來的扣裝,主要就體現一個舒適便捷美觀大方。
當時老張弄完草稿之后還好奇的問過夏林,說這東西這么離經叛道的,到底會不會有市場。
夏林的回答哪怕放到現在都是非常深刻的,他說:“人總是習慣用屁股來做選擇,絕大部分人不會去思考是不是離經叛道,只要不把腚溝子露出來就是得體。他們會自己選擇流行趨勢,前提是得給他們一個風向標。”
這件事是他們剛剛去浮梁的時候就干的事,經過這些年之后居然真的被夏林說中了,這東西開始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芽了。
夏季大伙兒都愛長衫,因為涼快飄逸,但到了這個季節他們便穿上了這種厚布扣裳,得體干練也好看還兼顧保暖,年輕人喜歡年紀大的也喜歡,畢竟男人這個物種只要不刻意去引導,他們壓根不在意身上穿的是啥,只需要感覺還行那就完事OK。
不過這些款式早就開了源,現在滿京城的成衣坊都會做這類的衣裳,想在這撈一筆是太難了。
下了牛車,老張整理了一下衣裳來到將要舉辦祭祀大典的地方,現在這里空蕩蕩的也沒啥人,周圍的布置也都布置的差不多了,老張則開始拿出尺子蹲在那開始量這個地方的面積,是時候安排舞美燈光的走位了。
正在他專心工作的時候,突然面前出現了一叢藍裙子,他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發現正是自己那個小徒弟,她手上捧著四五個包子:“還沒吃飯呢吧?”
老張接下包子,席地而坐吃了起來,吃了兩口他便問道:“過年你回長沙么?”
“不回,回去沒意思。京城好玩。”她坐到老張旁邊:“師父,最近我認識了一個可漂亮的寡婦,你要不要認識一下?”
“不要。”老張搖頭:“你別跟夏林一樣好吧,見著我就催催催。”
“這不是擔心你嘛,這天越來越冷了,你連個暖被窩的人都沒有,多可憐。”
“別煩。”老張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對了,上次你說你在京城認識的姐妹都說今年特別冷是吧?”
“對啊,怎的了?你要去給她們暖被窩啊?”
老張搖了搖頭,從他的小巷子里翻出了幾張設計圖:“夏林跟著信一塊帶來的,讓我們趁著今年嚴寒賺上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