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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方舟上的人們來說,他們此刻所見證的一切彷如神學對于創世紀描繪的圖景,方舟兩側都是一望無際的冰封世界,廣闊的大海便只剩下了唯一一條航道,再遠處開裂的冰墻為神話拉開了序幕,將舞臺的另一面展現在了他們眼前。
他們看見海面上的傷口,傷口中流淌出的不是血液,而一根根蠕動交錯的觸須。
甲板上一片死寂,沒有人開口說話。
所有人都仿佛失去了語言能力,他們只覺得窒息,無法想象究自己究竟該如何橫跨這滿是觸須的海洋。
唯有“AI”格雷開始了記錄。
這一刻,他成為了神話時代的書記員,將那些用常識無法解讀的文字記錄于紙上。
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加著,觸須很快便要占據整片大海。
“祂很憤怒……”
章魚臉烏爾塔的聲音在每個人的腦海里傳開,絮語聲音參雜著惶恐,他能輕易想象到一旦他們所侍奉的艾利歐姆從深谷中出來后,奧菲拉將會迎接怎樣的命運。
這與村落石碑上的內容背道而馳。
石碑上說,他們是守護者,在必要時為奧菲拉乃至整個西大陸施以援手。
烏爾塔正按照他與伊森商定的計劃在方舟甲板上的布置著召喚儀式,幾天前他們對召喚儀式的進行了深入的探討,伊森認為召喚儀式從本質上是打開一扇門,把門背后的東西放出來。
他們的計劃是把艾利歐姆放出來,他們侍奉的主人將成為阻止末日預言重要的力量。
但現在,艾利歐姆墮落了。
烏爾塔感知到了觸須上的膿瘡,只是與之對視一眼,便頃刻間讓他被負面情緒所淹沒。
這讓他產生了另一種猜測。
會不會是石碑上的內容弄錯了?他們的主人當初并非自愿進入了深谷,他又突然想起了奧菲拉地下研究設施里的祭壇,有人將祭壇封堵進了墻里,掩蓋了所有,否定了一切與艾利歐姆有關的記載。
伊森覺察到了烏爾塔的異樣,從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們的章魚臉朋友的狀態看起來有些不太對勁,渾身散發著黑氣,觸須狀的嘴巴不停蠕動,用某種他們聽不懂的語言回應著觸須,讓他覺得烏爾塔下一秒就要突然倒戈,振臂一揮釋放一個強力魔法鑿穿方舟甲板了。
“不要直視那些瘡口!”
回過神的第一時間,烏爾塔就向所有人發出了警告。
在剛才那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里,他的內心經過了天人交戰,并且險些倒向黑暗的一面,直到,他的肩膀感受到了力量,看見了伊森。
烏爾塔想起了他的使命。
他們要把深谷的裂口再次封印——就如曾經的潮汐之主與他們所侍奉的艾利歐姆一樣!
他們的主人已被邪神腐化,那么就由他來讓那些失落的意志延續下去。
甲板上的貴族們渾渾噩噩,他們的大腦仍然一片空白,沒法直視任何東西。
這場航行太過突然,也沒有留給他們任何選擇的余地。
但當他們看見大海上的傷口時,就頓時明白他們必須立刻出發了。
“儀式已經布置好了。”
烏爾塔說道,他看著伊森的背影,忽然產生了些許不好的預感。
伊森并沒有向他講述之后的計劃,只說過“之后就交給我了”,而現在,他正站在儀式的正中心,仿佛那些英雄史詩中正要趕赴戰場的英雄。
烏爾塔最近看了許多這樣的故事,這在奧菲拉是最受歡迎的題材。
為了取得勝利,英雄們往往需要付出巨大的犧牲,在烏爾塔的心目中,伊森早就成為良師益友一般的存在,他總能從交談中獲得啟發。
“還記得我們有關傳送儀式的討論么?”
伊森提醒他,“從本質上來說,這場儀式是為了開啟一扇門,用于把門背后的東西放出來,但相應的,也可把這邊的東西放進去。”
剎那間,烏爾塔明白了伊森的計劃。
這是一個瘋狂到了極點的方案,讓他幾乎脫口而出,“你要到深谷去!?”
事態的發展要比他們想象中更加糟糕,被腐化的艾利歐姆不會在另一端接應他,反而會在他闖入深谷的瞬間向他發動襲擊。
“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伊森能感受到來自海底的震動,所有的觸須都在傳達同一個想法——它要出來。
“開門吧,否則第二波海嘯就要來了。”
“對,聽他的,快聽他的!”
一位議員突然開口催促道,他看見了更糟糕的景象。
那是一只比其他觸須龐大得多的觸手,當它沖出海平面時,便掀起了數層樓高的海浪,就連作為凡人的他們也能真切地感知到有什么東西就要出來了。
他們還看見了龜裂的天空,他們熟悉的世界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破碎著。
烏爾塔心一橫,便念起了石碑流傳的古老咒語。
已經沒有時間顧慮其他了,在開啟了門之后,他們就要迎接涌向他們的海嘯了。
深藍的光在甲板上綻放開來。幾乎在儀式啟動的剎那,就有無數手臂般粗的觸須迫不及待地從里面鉆了出來,但緊接著,更強的力量壓制住了它們,尖銳的嘶鳴讓甲板上的人們痛苦地捂住了耳朵,但聲音卻并未就此停止,它直接鉆進了他們的大腦。
嘶鳴剝奪了他們的五感,所能感知到便只剩下了極度的痛苦。
痛苦持續的時間并不算長,卻給他們帶來了難以想象的煎熬,當嘶鳴終于散去,他們抬頭時,迎面而來的海浪將方舟拋上了天空。
他們看見海浪與冰墻撞擊在一起,余震便讓他們覺得身子都快要散了架。
緊接著,冰墻上的裂痕連成了一片,在方舟下墜的過程中轟然倒塌,他們仿佛看見這個世界土崩瓦解的過程。
議員們放聲尖叫,卻很快被崩塌所引發的轟鳴所淹沒。
此刻就只剩下了唯一的好消息。
那些觸須消失不見了。
隨著伊森的消失,那末日般的景象也被關在了門的另一端。
伊森覺得自己正在下墜著。
他的視線一片漆黑,這是連光都無法照射到的深海,也是尤格夢境里出現過的景象,雜音消失不見,世界終于安靜了下來。
這幾日,伊森一直都在思考洛菲克財團喚醒艾利歐姆的計劃,在他看來,這些儀式并不困難,唯一需要的,便是獻祭一些古老的血脈,如果他們的最終目的是為了讓奧菲拉毀滅,大可以在他們還未抵達奧菲拉時動手。
可財團卻偏偏等他們在奧菲拉逗留了幾日,了解到了有關潮汐之主與艾利歐姆的諸多情報,甚至還有充足的時間做出準備。
伊森并不認為這是財團因辦事不利給了他們機會。
于是,就只剩下了一個答案。
他們希望自己進入深谷,直面這只在深谷中待了數個紀元的大章魚。
黑暗中出現了些許的光,伊森見到了尤格所描述的如同山巒般的軀體,僅僅只是那一只睜開的眼睛,就足以讓任何患有深海恐懼的人當場去世。
就如烏爾塔所預料的,這只大章魚并不是很友善,它在第一時間就向伊森發動了攻擊。
棲息于深海中的巨大海怪,引發海嘯淹沒奧菲拉的罪魁禍首。
如果這是一部英雄史詩,他將要在深谷中將艾利歐姆斬殺,再如那些英雄人物般凱旋后被人們所贊揚。
出于某種原因,洛菲克財團希望他殺掉這只大章魚,他猜測這也許和深谷的封印有關。
伊森很快觀察到了不同尋常的部分,那是烏爾塔提到的瘡口,流淌于其中的便是腐敗的根源,它們每時每刻都在重復著許多聲音——“他們背叛了你,把你當成工具用過了就扔掉。”
“他們不是你的朋友。”
“真是可悲啊,你認為的朋友直到消散前都沒有來看你一眼。”
“知道他還做了些什么嗎?”
“他把人們為你立下的石碑藏了起來。”
“他們還說你是邪神,真可憐。”
這就是直面瘡口的結果,在剎那之間,仿佛有千百個聲音涌入了伊森的腦海,也讓他立刻意識到老艾病得很重,這是極其嚴重的精神疾病,它很可能已經被這些喋喋不休的絮語給逼瘋了。
試想一下,在過去的數個紀元里,都有人在你的耳邊喋喋不休地散播負能量,這是常人難以想象的折磨。
但好消息是,老艾病得足夠重,瘡口遍布它的全身,那些負能量涌動在它的每一寸肌膚之中,省去了伊森探究病因與診斷的步驟。
大章魚的眼睛被染成了猩紅色,如同山巒一般的觸須抽打向了伊森。
然而這個闖入深谷的人類卻在它的面前憑空消失了,再也無法感受到它存在的痕跡。
更奇怪的是,那些喋喋不休的絮語也隨之不見了。
千百年來,它第一次重新獲得了片刻的安寧。
對于伊森來說,這同樣是一場不知通向何處的旅途,他追尋著負面能量的蹤跡,在漆黑的空間里穿梭著。
空氣中彌漫著強烈的魚腥味,他還遭到了精神層面的攻擊:
“真是愚蠢,竟然自投羅網。”
“你已經回不去了。”
“之后呢?”
“知道那些人會怎么對待你么?他們會假惺惺地把你的名字寫進書里,為你的自我犧牲致以敬意,但很快,他們就會回到曾經的生活步調。”
“他們會繼續舉辦宴會,將權力游戲繼續下去。”
“他們就是這樣可悲的生物,無論你為他們做了什么,都沒法阻止他們墮落下去。”
這無疑是伊森遭遇過的最強大的對手,其中最恐怖的地方在于祂能一秒說十句話,隔絕聽力也無法把這些絮語從腦海里剔除出去。
雖然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殺傷,卻要比物理性的創傷影響更加深遠。
而這,也是老艾的癥結所在。
若想治好這位病人,他就必須更加深入,找到話癆的來源。
從理論上來說,他正身處污染區,面對著一位與老巴相似的存在。
“不說話么?”
“不要緊,我的小寵物剛進來的時候也不愿意和我交流。”
“它的意志力非常堅定,為了它的人類朋友竟然敢違抗我的命令。”
“但它只堅持了一年就撐不住了。”
“而它的朋友就把它留在這里孤零零地等待被腐化,它現在已經知道了,人類就是自私自利的生物!”
每向前幾分,伊森就要忍受一秒十句話的說話頻率。
他覺得自己正離聲音的源頭越來越近,也許祂已經覺察到了自己的意圖,當然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那你的朋友呢?祂們沒來找你么?”
隨著伊森的提問,所有的絮語都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需要!”
原本戲謔的語調產生了強烈的波動,變得有些尖銳。
變化在于,現在一秒就只剩下了一句話。
“我帶來了一些有關你朋友的消息。”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祂的話突然變得越來越少了,許久之后,才擠出來一個字——“說!”
“首先是藝術家老巴的,哦,我指的是巴扎托斯先生,祂一直醉心于新潮藝術的研究工作,在幾個紀元前,祂終于創建了一個屬于自己的王朝,人們將那個時代留下的藝術風格稱為‘猩紅藝術’,時至今日還被許多人津津樂道。
“接著是凱恩,這是他最近給自己取的名字,我們從一些古老的書籍里發現他的本體應該是一種名為血魔的舊神,他睡了很長一段時間,醒來后一直在周游世界,不久前他曾去過一趟帝國的暗爐城,向當地人傳播了他的紛爭理念。
“然后是你的另一位朋友,雖然暫時還不知道祂的名號,但是祂籌辦了一個財團,賺了很多很多的錢,那些財富能讓祂輕易買下一個小國,祂的日子應該非常逍遙,最近祂造訪了奧菲拉,對了,他們還花了一筆重金,布置了非常周密的計劃,只為了讓我來到這里。”
伊森的語速很慢,他是萬萬沒法做到一秒鐘十句話的。
然而當他的講述戛然而止時,那個聲音卻幾乎迫不及待地響了起來,“他們讓你來這里做什么?”
“謀殺你的寵物。”
伊森說道,“我個人倒是對這件事無所謂,但如果你的寵物死掉了的話,你還能找到別人和你說話么?”
他感受到了憤怒。
無法用語言形容,如潮水般的憤怒。
憤怒頃刻間將他周圍的一切撕碎,他所看見的一切都是如破碎的帷幕,遠處有光透了過來。
那里只有一個桌子,一個水晶魚缸正擺放在桌子上。
魚缸里裝著海水,在那海水中間的是一個袖珍的陸地,小得就像是裝飾品。
但伊森辨認出了那就是西大陸的輪廓。
或許在邪神的眼里,西大陸便真的如同漂浮于魚缸里的玩具一般。
伊森感受到了某種來自更高層級的注視——正位于他的頭頂上方,依舊陷入無邊黑暗之中,某種分辨不清輪廓的存在。
祂冰冷地問道:“說出他的名字,誰要謀殺我的寵物?”
“弗洛爾先生,他是洛菲克財團明面上的掌權者,也是你那位朋友最虔誠的信徒。”
伊森說道,“但你現在被困在了這里,即使知道了他的名字,也沒法對他怎么樣吧?更何況,他受到了你那位朋友的庇護。”
伊森聽見了倒吸涼氣的聲音,他抬頭仰望上空,“不過請放心,我并不打算傷害你的寵物,我來到這里是為了一件重要的事。”
漆黑蒼穹之上的聲音回以諷刺的嘲笑,“你想要力量?還是想讓我把這個魚缸送給你?”
聽起來祂似乎早就經歷過這樣的事。
“不,我對你的力量和魚缸不感興趣,我從你剛才的話語中聽到了憤怒。”
伊森搖了搖頭,坐在擺放著魚缸的桌前,“我們還有充足的時間,這里也沒有別人,如果你想的話,可以對我說說你的事。”
“你?區區一個人類?我為什么要對你說我的事?”
話雖如此,高空之上的聲音卻產生了強烈的波動。
“你的朋友老巴很關心你,特地委托我來這里看看你。”
伊森說道,“不必擔心,心理咨詢的費用祂已經支付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