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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燈淡藍色的光照亮了少年驚慌失措的臉，眼前的一幕讓弗蘭奇頭皮發麻，但他很快就從少年的眼神中覺察到了端倪。
他的視線很不正常。
明明自己已經走到了少年面前，可他的眼神卻仍停留在遠處，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朝著他靠近著。
弗蘭奇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抬手想要握住少年的胳膊，卻徑直從對方的身體里穿了過去，少年則像是根本沒有注意到他一般，眼神死死盯著不遠處。
有什么人過來了。
弗蘭奇聽見了身后傳來的腳步聲，他把提燈照向身后，那里卻空無一人。
另一方面，這個發現又讓他的內心稍稍安定了幾分——出于某種未知的原因，他看見了往日的幻象，也許是魔道網絡伸出的低語造成的，又或是因為這里殘留著某些他所不知道的古代魔法。
但緊接著，弗蘭奇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新的疑問。
如果此刻呈現在他眼前的是過去的幻影，那么現在進來的另一個人是誰？在他的記憶中，當時的他一直在這里等到所有導師都散去，那花了他大半晚上，從密道出去時天都快亮了。
以及……
他又為什么會來到這里？
弗蘭奇整理思緒，他是因為傍晚巡邏時發現了一個鬼鬼祟祟的學生，公然違反校規，自認為很隱秘地用浮空術翻墻逃出了學校，一路溜到這里，完全無視了風紀部頒布的宵禁令。
他之所以頒布了一系列新校規來規范學生的行為，是因為最近學院不安全。
弗蘭奇穿過了少年，朝著少年的方向看去。
那里什么都沒有，他也依舊想不起自己那天晚上在這里遇到過什么人。
不多時，少年做出了反應，迫近的腳步聲迫使他貓著身子，朝著迷宮的更深處跑去。
無法解釋，就與現在的學院如出一轍。
弗蘭奇在回到學院的第一天起就覺察到了危險，仿佛有一團看不見的陰影籠罩于學院上空，然而當他仔細追查時，卻又找不到線索，這里依舊是他所熟悉的學院，每個人看上去似乎都很正常。
也許這是某種指引。
弗蘭奇陷入了猶豫，他早已不是過去那個毛毛躁躁的少年了，他望向少年背影消失的方向，那里可能隱藏著真相，當然也有可能是引誘他的陷阱，對于元素塑能師，以及過去的鼴鼠俱樂部成員來說，沒有什么比好奇心更好的誘餌了。
理智告訴他該把這些發現上報給院長。
可是……
院長真的值得信任么？
這是弗蘭奇返回學院的第一天就產生的疑問，如果排除凜冬這個“怪胎”，院長是他所知道的最偉大的元素塑能師，他博學、睿智，無論學院發生了什么，院長都永遠能保持鎮定，如今魔法部里超過八成的人員都是現任院長時期的學生。
可是這次回到學院，弗蘭奇對于院長的學生濾鏡破碎了。
院長還是那個院長，永遠舉止得體，波瀾不驚，但那一雙有些渾濁的眼神中卻總像是在掩蓋著某些秘密。
不多時，弗蘭奇做出了決定。
他轉身朝著少年消失的方向走去，那里便是回響所在，他將魔杖握在手里，隨時做好了應對突發狀況的準備。
從理論上來說，他正位于島嶼的下方，除了那一棵黑色的古樹之外，他不知道迷宮還有沒有別的入口，走出一段距離之后，他便抬起魔杖，打算在沿途的墻壁上留下記號。
然而當藍色的微光照亮被灰塵覆蓋的墻壁時，熟悉的又一次喚醒了他內心深處的不安。
很顯然，在他之前已經有人這么做過了。
墻壁上紅色的爪痕是他慣用的標記方式，為了防止被追兵們發現，還采取了簡易的障眼法。
他再也找不到少年的身影，墻壁上的爪痕印記卻成為了他最好的路標，也隱隱讓那些被塵封的記憶有了蘇醒的跡象，弗蘭奇能感受到自己正離真相越來越近，但他卻并不因此而興奮。
他的手心滲出了汗水，握著魔杖的力道也增加了幾分。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真相往往意味著危險，甚至是死亡。
這條道路的盡頭是黑色古樹的核心，腳下的根須變得越來越密集了，不知不覺周圍已經完全看不出有生活的跡象，前方的通道變得越發狹窄，周圍的根須如同器官般蠕動著。
紅色爪痕印記消失了，但弗蘭奇無比確信自己曾經來過這里。
他或許也在根須上做過標記，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已經被淹沒了。
黑暗深處傳來了光亮，要比他的魔法提燈明亮得多。
他立刻熄滅了提燈，抬起了魔杖，一步步朝著迷宮的核心靠近著，在這條道路的盡頭，有人正等待著他。
不是過去的他，而是一位穿著魔法師長袍，頭發和胡子都白了的老者，老者正背對著他，專心致志地仰望著懸在他頭頂上方的圓球，那是所有光亮的來源，它緩慢地轉動著，時不時傳出回響。
弗蘭奇自然不會對眼前的身影而陌生，他警惕地把魔杖瞄準了對方。
“請進，弗蘭奇先生。”
那個蒼老的聲音依舊平靜，但卻仿佛已經洞悉到了一切。
“院長，我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
弗蘭奇從陰影中現身，他并未收起魔杖，“我正在追查一個淘氣的學生，他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地方。”
“你抓到了他了？”
院長的問題似乎別有深意。
“還沒有，不過我保證等找到了他之后，他將面臨7個學分以及3天南瓜園勞動的懲罰。”
院長點了點頭，并不反對。
“這里的時間很奇妙，不是么？”
“您指的是……？”
“你偶爾會在這里見到過去發生過的事，這些記憶就像樹根，總是躲在你看不見的地方。”
院長頓了頓，“而你，似乎對于這里，和我并不意外。”
“學院總會發生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弗蘭奇盡可能地保持平靜，但他的心臟卻猛烈地跳動著，他無法預知這場談話的走向，也許下一秒，院長就會突然間變了臉色向他發動襲擊。
這無疑是最糟糕的局面。
院長曾經是學院公認最強大的元素塑能師，學生時代曾經決斗俱樂部的榮譽會員，數次蟬聯過決斗比賽的冠軍，還代表學院與其他道途的學生進行校級交流。
而對于元素塑能師而言，歲月不會對他們的知識與智慧造成太過明顯的影響。
弗蘭奇只能盡可能讓自己表現出對于學院的秘密不感興趣。
“弗蘭奇先生，你來的正好。”
院長卻忽然向他發出了邀請，“我想邀請你聆聽一些聲音。”
弗蘭奇猶豫片刻，他考慮過這可能是某種釣魚執法——這是風紀部慣用的手段，作為鼴鼠俱樂部的成員，他知道該如何對付那些好奇心過剩的搗蛋鬼。
這個不停旋轉的白色球體就是迷宮回響的源頭。
自從去了魔法部，接觸了其他道途，尤其是邪神信徒之后，他的好奇心就不再旺盛了，無數案例都證明了邪神的低語對人類來說是致命，哪怕祂們本身沒有惡意，也會使聆聽者陷入瘋狂。
無數血淋淋的案件使他不得不放下那些幼稚的好奇心，變成一個成熟的男人。
家族對他寄予厚望。
但此時此刻，弗蘭奇就位于這源頭之下，那些聲音不再遙遠飄忽，他逐漸聽懂了其中的含義。
那似乎是某個人的喃喃自語，聽起來像是一個女性。
若是仔細聽，便能大致聽出是在抱怨：
“真是搞不懂這些人的愛好。”
“難道不覺得這樣很奇怪么？其他人也沒有類似的特征吧？”
“煩人！”
“以后走在街上會被人當成異類吧？”
“算了，既然都答應他了……”
“……這是？”
弗蘭奇滿心疑惑，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這個緩慢旋轉的白色球體與魔道網絡息息相關，如今學院禁書區里還有一些有關魔網的書籍，不過都是些宏觀上面的介紹，沒有任何具體的描述，充其量只能讓閱讀者明白魔網存在的意義，以及第一紀元的人們用使用魔網的目的。
探索與求知。
這幾乎就是神秘學的源頭。
魔網里留存著古代知識，那會形成某種指引，讓他們越來越接近這個世界的本質。
可現在聽來，為什么反倒更像是某個小女生的抱怨？
“這是魔網的回響。”
院長印證了弗蘭奇內心的猜測，他端詳著頭頂上方的白色圓球。
竟是些莫名其妙的話。
不論由誰聽見了，都會產生相同的念頭，但也正是因為讓人摸不著頭腦，才更讓人著迷。
最近，魔網回響的頻率越來越高了，這自然是令人欣喜的，宛如一個干涸了上千年的溝渠又一次煥發出了生機。
弗蘭奇進而問道，“這是魔網居民發出的聲音？”
“我不確定。”
院長搖了搖頭，用眼神示意弗蘭奇繼續聽下去。
弗蘭奇沒有說話。
在他的認知里，這世上很少有連院長都不知道的事。
短暫的沉寂過后，白色的光球又一次傳出了回響。
“咦，有了！”
抱怨的少女似乎突然有了主意，“只要有一群和我一樣的人就不會被當成異類了！唔，讓我想想……白色，雪的顏色，住在離雪比較近的地方會比較好吧？”
“既然生活在冰天雪地的環境，得具備不怕冷的體質才行，嗯，擅長冰元素魔法，這個如何？”
“這么看來，就要成為元素塑能師了，以后要去學院嗎？說起來，那里是經過重點設計的，就這么愉快地決定了！”
“讓我再看看，還有什么需要調整的地方。”
弗蘭奇能輕易想象到一個活潑可愛的少女照鏡子時的景象。
少女的語氣輕快悅耳，然而他卻感到一陣窒息。
因為弗蘭奇幾乎立刻聯想到了與這段自言自語相關的現實。
不常見的特征，與白色有關，居住在離雪很近的地方，又普遍具有冰元素魔法的才能……
“她說的是，是北族。”
弗蘭奇有些艱難地說道，真正讓他感到不安和胸悶的是少女描述北族的語氣和態度。
“似乎可以這么解讀。”
院長贊同了弗蘭奇的猜想，但這并不是弗蘭奇想聽到的回答，他寧愿院長反駁他，指出他的問題所在。
因為這似乎帶來了另一個可怕的事實。
北族，這個古老而又神秘，一度讓帝國學者爭論對他們人類或亞人身份產生爭論的族群，其實是某個他們所不知道的少女因為不想被當成異類而創造出來的？
所以直到現在也沒有歷史學者能講明白北族的起源？
比起許多宗教圣典中有關神靈造人的描寫，這樣的自言自語要隨意得多，那明明都是弗蘭奇所能聽懂的語言，卻又讓他覺得自己仿佛正在面對一個只能仰望的存在。
她腦海中掠過的一個念頭便創造出了一個族群。
還有她所提到的學院。
“經過重點設計”又指的是什么？
更糟糕的是這一系列線索都不得不讓弗蘭奇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名字。
來自北境的異族少女，無與倫比的元素魔法才能，以及這些回響中所提到的冰元素魔法親和。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白色光球之中的少女聽起來已經完成了最后的準備工作，她正面對著鏡子，將面容調整到了自己最滿意的狀態。
她正端詳著一面鏡子。
這些明明都是不屬于弗蘭奇的記憶，卻又在他的眼前活靈活現。
你的名字？
他領會到了少女所說的最后一步。
這是一個值得仔細思考的問題，也許對她來說要比創造北族更重要。
不多時，少女得出了結論。
“既然是冰系元素塑能師的話，那就是凜冬了！”
回響仿佛受到了某種干擾，變得時斷時續。
弗蘭奇瞳孔一縮。
比起名字，凜冬更像是一種稱號，學院的學生們一直凜冬的名字眾說紛紜，直到今天，這個學院的未解之謎終于有了明確的答案。
白色圓球中的少女正朝著某個他們所不知道的地方走去。
“千萬別讓我等待太久啊……”
這是弗蘭奇最后聽到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