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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有人召喚了祂們?”
“準確地來說,是邀請。”
兩句對話過后,營帳里又一次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麥卡德林低頭沉思著。
良久,他才問道,“那個人是元素塑能師。”
騎士領主用“先祖”來稱呼那個人,但他指代的卻似乎并非人類的先祖,而是某種與元素塑能師息息相關的存在。
眾所周知,元素塑能師是一群無信者,他們在追求智慧與見聞的過程中獲得了強大的力量,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古老的超凡道途。
若是硬要劃分起來,他們與其他超凡者有著本質上的不同,絕大多數的超凡力量都是“神”所帶來的,于是這就造成了一個矛盾的局面,一方面如今的人類希望擺脫神靈的操控,另一方面,他們又無法割舍從神靈那里獲取的力量。
若是沒有了這份力量的加持,他們便會從超凡者的身份落入凡塵,變回他們最初的模樣。
騎士領主他們便是第一批斬斷枷鎖之人,封印神的代價顯而易見。
他們將不再擁有永恒的生命,死亡將重新降臨于他們之身。
“理論上是如此,但卡德拉認為它的存在要比人類久遠得多,也強大得多。”
騎士領主說道。
人們習慣于將如今的世界稱之為黑暗的時代。
當神靈的惡趣味逐漸暴露之后,他們便意識到了自己猶如提線木偶的身份,他們所憧憬的一切,都隨時有可能因為神的一個念頭土崩瓦解,越來越多的人覺察到了懸吊在他們身上的絲線,他們認為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世道了。
他們都是一場即興舞臺劇的演員,當神靈需要他們退場時,便意味著他們的生命將要走向盡頭。
但……
但,卡德拉從考古中發現的世界恐怕要比現在黑暗得多。
沒有舞臺,沒有劇目,放眼望去只有一望無際的海洋,還有那些荒蕪的土地。
“它借助祂們的力量將這個世界改變成了如今我們熟悉的樣子。”
騎士領主指的是人類的誕生,文明的崛起,起初是石壁上的字符,后來則是書寫在書本上的文字,人類對于過去的記錄,以及對于這個世界的了解都變得越來越容易。
“而它還做了一件事。”這便是騎士領主此行的目的,是卡德拉沒能從古老遺跡中調查清楚的真相,“它創造了魔網。”
“很符合卡德拉的行事風格。”
麥卡德林笑了笑。
在他看來,騎士領主是一位直來直去的人,但他們的朋友“卡德拉”不同,那是一個陰郁的人,你永遠都無法知道他內心的想法,他也幾乎從不和戰友們交流感情,每當一段時間過后,卡德拉就會冷不丁地帶來一些驚人的情報。
這也許就是“考古”的魅力。
麥卡德林猜出了卡德拉的深意,“他希望我們更深入地探索魔網,或者說希望我們確定‘它’是否還活著?”
“封印只是暫時的,遲早有一天祂們會卷土重來。”
騎士領主低著頭,他很少像這般愁容滿面,“到了那時,我們早就不在了。”
也許這場戰爭就要勝利了。
亞人和神靈的造物們節節敗退,由他率領的騎士團剛剛摧毀兩處巴扎托斯造物的孵化場,所有人都看見了懸吊在他們身上的絲線正在崩斷,似乎隱約能看見和平而又美好的新紀元到來。
……暫時的。
卡德拉用這三字來描述即將到來的時代。
因為他看見了更遙遠的未來。
在一片美好祥和中,死亡與毀滅悄然而至。
當封印破滅之時,這個世界的人們將會迎來最終的浩劫。
“我應該向你提到過探索魔網的風險。”
麥卡德林說道。
“你是這世上最杰出的元素塑能師,也是最了解的魔網的人,也許你們能從那里找到真正的答案。”
“即使,這可能會帶來毀滅?”
他們的情緒歸于平靜,“如你所說,我們都無法等到那一天的到來,我也無法確定后來的人們會如何對待魔網。”
這都是超出了人力控制范圍以外的煩心事,讓麥卡德林覺得自己真的該找個好地方釣上一天魚,給予自己更多思索的時間。
這是騎士領主第一次向他提到死亡。
這也是自己與這些戰友之間的不同,他的戰友們仍然保持著第一次見面時的樣子,但麥卡德林能感受到自己正在不斷老去。
第一次見到騎士領主時,他還是一個跟在老師身后的青年,以仰視的態度對待這些偉大的領袖們。
現在,他看起來已經要比騎士領主年長一些了。
然而在他們親手封印了神靈之后,他們的時間又一次回到了同一條賽道。
騎士領主說道,“卡德拉認為,這是必須承受的代價。”
“那么你呢,你是怎么認為的?”
比起那個陰郁的人,麥卡德林更信任騎士領主,但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的這位老朋友就一直都把“卡德拉”掛在嘴邊,“你不是卡德拉的傳聲筒,你的追隨者們希望由你來做出決定。”
“……我也是這么認為的。”
“那就好。”
麥卡德林深吸一口氣,“說說他的計劃吧。”
“在戰爭結束后,他有一個想法,也許我們該建立一個組織,用來將魔網的知識傳授給人們,如此一來,即使在我們死去之后,他們也能繼續從中尋找答案。”
相信后人的智慧。
這是卡德拉目前所能想到的唯一途徑。
元素塑能師們將麥卡德林視作天才,他年紀輕輕便超越了自己的導師,成為了人們公認的首席元素塑能師,而在未來,或許還有許多與卡德拉相似的天才,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們將站在前人的肩膀上。
這將會成為由麥卡德林留下的火種,每一位探索魔網之人,便都是傳火者,直到他們找出“答案”的那一天。
“學院。”
想到這里,騎士領主說道,“就叫學院如何?”
他當然知道自己這位老朋友的擔心,“麥卡,也許未來會出現比你更優秀的元素塑能師,他們能從中找到解決魔癮癥的解藥。”
如果他們不能呢?
麥卡德林最終也沒有問出口。
卡德拉是在“未來”中走得最遠的一個,如果連他都沒法預知到更遙遠的地方,他們又如何從短暫而又縹緲的談論中得到答案。
不過,騎士領主已經傳達了足夠的信息。
相信后來者。
這便是他們討論出的結果。
麥卡德林忽然問道,“老伙計,戰爭結束后你打算做些什么?”
他想找個地方隱居,每天釣釣魚,養養鳥,又或者游歷大陸,去一些他沒有去過的地方。
這場戰爭持續得說實在太久了,他已經從一個意氣風發的青年人成為了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魚竿更是很久都沒碰過了,以至于他今天的居然恥辱性地輸給了一位初學者。
是了。
麥卡德林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伊森的面容。
無念咒施法,這是連他都未能掌握的本領。
也許他就是騎士領主所提到的“后來者”,他還年輕,讓麥卡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
至于伊森的妻子……他承認那位女士也是極為強大的元素塑能師,但是她當著所有人的面傳播了他空軍的事實。
有成為魔女的傾向。
這是麥卡德林的評價。
談話又一次陷入了沉默,騎士領主只是看著他,滿臉困惑,像是在揣摩他的意圖。
末了,騎士領主說道,“戰爭沒有結束。”
他們也沒法見證戰爭真正結束的那一天。
那可能會是在幾百年后,甚至要過上數千年,到了那時,他們恐怕就連殘存的意識也早都消散了。
“我接下來還有很多事要做。”
就在剛才,麥卡德林的提問讓騎士領主思緒萬千,在他的意識消散前,必須盡可能地為后來者們提供援助,“我要鍛造二十四柄圣劍,留在遺跡之中,當后來者們身陷危機之時,圣劍將會為他們指引道路,我會將一部分力量封印于其中,里面還包括我對于這個世界的認識,希望能幫到他們。”
他頓了頓,又說道,“我還要避免是后來者誤入歧途,倘若他們用這些力量來為非作歹,又或是偏離了正道,我便會懲罰他們……麥卡,你覺得誓約如何?用誓約來規范他們的行為,督促他們行走于正道。”
麥卡一時語塞。
這話題實在有些沉重,以至于他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騎士領主已經在安排后事了,似乎已經排滿了臨死前的全部行程。
二十四個遺跡,二十四把圣劍,還有那些規范追隨者的誓約,或許只有在完成了這一切事務之后,騎士領主才能安心地離去,死亡對他而言,反倒更像是一個假期,意味著他對于這個世界的責任終于結束了。
但這明明是一個輕松的話題才對。
比如說找個地方開一家小酒館,又或是和心儀的姑娘成婚。
“伙計,我總覺得你才是應該成為神。”
麥卡也只能感慨,如果那些神靈能像騎士領主一樣,這場戰爭便根本不會爆發。
“我不是神。”
騎士領主正色道,“麥卡,我已經向你強調過許多次了,我沒有祂們那么無所不能。”
“我只是在感慨。”麥卡挑眉,“凱薩洛斯真該向你學習。”
“時候不早了。”
騎士領主依舊板著臉,用表情來訴說他不喜歡這個話題。
“是啊,真是漫長的一天。”
騎士領主向他點頭致意,朝著營帳之外走去,他已經安排好了接下來的行程,沒有合眼的時間,西線的戰場還需要他和騎士團的援助,幸好,他的身體無需睡眠。
“老伙計。”
在騎士領主即將走出營帳的剎那,麥卡德林忽然開口叫住了對方。
他忽然意識到,這可能就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了。
他的老朋友就是這樣的人,如果沒有要緊事情,便絕不會想起走朋友這種用于維系人際交往的事。
在人情世故上,騎士領主絕對算不上一個優秀的朋友,他們的每一次見面,都有公事傍身,大多時候就連寒暄的過程都會被省略。
“嗯?”
騎士領主停下腳步。
“關于你的死亡。”麥卡開口道,“用‘離去’更好一些,你該給追你的追隨者們留下一些信心,當然,這只是我的個人看法。”
這并非欺騙,而是用委婉一些的語氣來解讀死亡。
在那些懷揣著美好想象的人們心中,騎士領主只是陷入了沉眠,他依舊與人類同在,在浩劫降臨之日,便會蘇醒,再一次手持利刃投身戰場。
這便是信仰的力量。
“我會考慮的。”
騎士領主嚴肅地點了點頭,隨即便轉身沒入黑暗,片刻后,營帳之外傳出一聲龍嘯,麥卡德林便知道這是他的老朋友離開了。
他仔細斟酌著方才的談話,那是有關后來者的計劃。
“建立學院……”
他默念著。
元素塑能師能人輩出,幾乎每個時代都會有圣者書寫屬于他們的傳奇,麥卡德林并不認為自己會成為元素塑能師的終點,在未來,一定會有后來者超越他。
他見那個名叫伊森的年輕人骨骼清奇,又喜歡釣魚,很有這方面的潛力。
說不定,他們根本不需要等待那么久,在伊森的時代,魔癮癥就能得到很好的解決。
這讓麥卡德林的內心稍稍安定了一些,他已經心里盤算推薦伊森成為學院第二任院長的事宜了。
然而……
他并不看好有人能接近騎士領主,更別說超越他。
不只是力量,而是那位老朋友所肩負的責任,那是足以壓垮任何人的重擔,讓他忙碌到連合上眼好好睡上一覺的時間都沒有。
也或許正因如此,騎士領主才總是能領先許多人一步。
“如果是我的話,我會去尋找沒有被記錄過的超珍惜魔物。”
一個軟軟糯糯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麥卡德林被這位不速之客嚇了一跳,當他循聲望去,穿著手工制皮甲的年輕姑娘宛如蜘蛛一般順著絲線落在了他的面前,貼身的皮甲勾勒出她近乎完美的身材,背上的彎弓散發著與月色一致的銀輝。
姑娘笑起來臉上有兩道淺淺的梨渦,她有著深灰色的眸子,眼中星光流轉,看起來對于麥卡德林方才提出的“退休計劃”很感興趣,“如果你從湖里釣出來了沒見過的魔物,別忘了帶給我看看。”
“辛西婭,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這么冷不丁地冒出來!”
麥卡覺得自己遲早有一天得被辛西婭嚇出病來。
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你頭頂上突然冷不丁地傳來一個人的聲音,任誰都會覺得是鬧鬼了。
頗為諷刺的是辛西婭的信徒中有不少就是“捉鬼專家”,麥卡覺得她的信徒們真該先把她給捉起來狠狠地教育一番,至少讓她明白進屋要敲門,不要從天花板上冒出來。
麥卡用深呼吸來平復內心,問道,“找我什么事?”
“倒是沒什么要緊事。”
辛西婭彎著柳葉眉。
這個看起來只有二十歲出頭的姑娘無論何時都像是在笑,和騎士領主形成了鮮明對比。
但千萬不要被她的外表蒙騙了,她的歲數并不比騎士領主小。
麥卡再三向元素塑能師們強調過這件事。
“只是我路過營地的時候聽元素塑能師們說你今天去釣了一整天魚,可是卻連一條都沒釣起來,我是想來安慰……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這么弱啊,哈哈!”
“你給我除去!”
刺痛感涌入了麥卡的大腦,看著笑得彎了腰的辛西婭,頓時漲紅了臉,連腦淤血都要犯了。
這個辛西婭,竟然連裝都不裝了,就差把“看笑話”這三個字寫臉上了。
“沒什么,沒什么,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勝敗乃兵家常事,多空軍幾次你就習慣了,下次你要是沒釣到的魚可以向我發求救信號,我可以送你一兩條大魚,讓你在他們面前裝裝樣子。”
“感謝您百忙之中專程來嘲笑我。”
“不用謝,應該的。”
兩人沉默了半晌。
隨著辛西婭的到來,方才有些沉重的氣氛頓時煙消云散了。
“既然來都來了,為什么不和他見上一面?”
麥卡開口問道,“你剛才一直都在偷聽吧。”
“別把話說的那么難聽,我是專程來嘲笑你的,只是順便聽見了你們之間的談話。”
辛西婭調皮地眨了眨眼,“你知道的,那種場合不適合我,我和他理念不合。”
她可從沒想過要把人生奉獻給人類或是任何偉大的計劃,這世上還有許多她沒去過的地方,還沒有那么多她不知道的事,以及沒有記錄過的神奇魔物,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踏上旅途了。
“不過以咱倆的關系,你要是誠心誠意地來求我,我也不是不能抽空去你的學院幫忙。”
“你還懂魔法?”
“完全不懂。”
辛西婭大方承認,“但是我可以傳授他們神奇魔物的知識。”
“然后把他們發展成你的信徒?”
麥卡一眼就看穿了辛西婭的小心思,她是所有人里面最樂于發展追隨者的,完全本著貴多不貴精的原則,許多獵戶甚至是小鎮居民都成了他的追隨者,他們年齡跨度也是最大的,麥卡就聽說過有幾位年過七十的老人家還被辛西婭鼓搗著去“探索自然”。
這源于辛西婭的理念。
她認為一個人的力量是有極限的,哪怕是她,也不可能走遍這世間的每一個角落,找到每一個存在過的物種,正因如此,她需要幫手。
很多很多的幫手,幫她探索這個世界,分享他們狩獵的見聞和知識。
“不是信徒,而是同好會。”
辛西婭振振有詞,“就和你們的讀書會一樣,只不過我們的興趣的是冒險和打獵,這可是人類自古以來的精神傳承!我們是在探索生命的起源,你知道人類是怎么誕生的么?”
麥卡又一次被問的一愣一愣的。
辛西婭總能提出一些奇妙的觀點,探索的往往也是超越現實的問題。
就比如在如火如荼的戰爭時期,她仍會像一個舊時代的哲學家們一樣探討生命的起源。
“是神的造物。”
麥卡給出了最符合神靈信徒的回答。
“回答錯誤,根據我現在調查到的資料,雖然神靈存在的時間要比人類久遠得多,但人類卻是這個世界自然形成的產物。”
“你這異教徒,怎敢背叛你的信仰!”
麥卡瞠目結舌,他覺得自己和辛西婭的立場發生了調轉。
這姑娘作為昔日信仰神靈的頭子,應該對所有質疑“神創造人類”的人重拳出擊才對。
“這是自然規律,你看,這就是冒險的好處,我現在正準備寫一本書,想來聽聽你的意見。”
“去去去,我現在沒時間。”
“不說就算了,反正又不只有你會寫書。”
辛西婭沖著麥卡吐了吐舌頭,扮起鬼臉,“我去問問別人就是了。”
麥卡還想說些什么,卻只覺得一陣微風拂過,眼前古靈精怪的少女就已然不見了蹤影。
他被辛西婭氣得夠嗆,但在另一方面……
那些壓在身上的重擔似乎減輕了幾分,他不禁有些羨慕辛西婭的生活狀態,那種無論發生了什么,都依舊我行我素的作風。
那是他理想中的生活。
面對老師的請求,以及環境與立場帶來了壓力,能旁若無人地說“我管你這的那的,我今天就是要去釣魚”這樣的宣言。
但這注定只是幻想。
就連今天的釣魚也只是偷偷溜出去的。
現在,他的魚竿也被老師給沒收了。
而在另一邊,一陣微風吹進了伊森的樹屋,還帶來了露水的濕氣。
“提問!”
微風帶來了一個充滿朝氣的聲音,來者沒有敲門,從虛掩的窗戶翻身進屋,“如果我要寫一本探討生命起源的書,取什么名字比較好?”
“《進化論》。”
伊森不假思索。
“好,就這個名字了!”
那個聲音充滿了喜悅,“來,這個給你。”
茫然之際,一個小錦旗被遞到了伊森手里。
——“恭喜伊森在第一屆釣魚大賽中零封麥卡選手,榮獲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