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咱們也顧不了那么多了,”郭繼恩道,“書信我已遣人送去,新盧國主若真以為我是危言聳聽,也只好由得他。我還得盡快趕至常山去呢。”
他轉頭對杜全斌下令道:“命陳清懷所部左軍甲師甲旅,自燕平往南苑,與中軍乙師匯集,兩部俱受楊運鵬節制,南進衡水。西苑中軍甲師甲旅喬定忠部,兩日之后隨我登船往衡水備戰。另,發文給河間府右軍乙師羅元義、邯鄲府后軍甲師葛祿云,命他們約束部眾,各守本境,不得擅動。”
杜全斌忙叉手道:“是。”
拉巴迪亞瞅著沙盤,忍不住說道:“為什么將軍不率領精銳,自軍都陘、飛狐陘等處越太行山,直取平城,然后南逼晉陽,以盡收河東之地?”
霍啟明有些意外,他瞧著這個胡人解釋道:“因為咱們不能先去攻打別家的地盤,只能坐等并州軍打過來。有悖道義之事,咱們不能干。否則朝廷必定介入,到時兩面受敵,兵火連天,豈不是百姓遭殃。”
拉巴迪亞點點頭:“我明白了。”
霍啟明便轉頭對郭繼恩道:“這一次,我要與你一道往常山去。”
郭繼恩瞥他一眼:“兵馬出征,軍需繁劇。軍裝、軍械、俸餉、口糧、鍋帳、醫生、民伕、馬駝、軍功、傷亡、賞恤,及至筆墨紙張藥材酒鹽等,你走了,誰來掌總?”
霍啟明怒不可遏:“放屁,你是想我一直都困在這燕都城里,哪都去不了?”
郭繼恩思忖道:“再過些時日就好了,等這一仗打完了,我們要另募請一位行軍司馬來,替你分擔一些。”
拉巴迪亞忍不住說道:“我可以跟隨將軍一道出征嗎?將軍已經對我有所了解,知道我對飲食很有節制,并不挑剔。而且我對寒冷、暑熱以及艱苦的行軍都能忍受,并且總是能給出中肯而恰當的意見。”霍啟明怒喝道:“你哪都不能去,往后就跟在我身邊!”拉巴迪亞縮了縮頭,委屈地望著他,卻沒敢再吭聲了。
郭繼恩點頭道:“對,往后你就留在霍長史身邊,以為襄助。”又轉頭吩咐諸將,“各位都回去罷,無論留守的,還是出征的,都去曉諭眾官兵們,不可囂亂。”
諸將告辭離去之后,謝文謙問郭繼恩:“統領奔波辛苦,不如就先去歇息?”郭繼恩搖搖頭,問霍啟明:“你今日還有什么事?”
“我還得去澄清坊,去見一見那位船社首領白運廣。”
“我與你一道去。”
霍啟明一擺麈尾:“你還真當自己是鐵打的?回你屋里去睡會罷,我教拉巴迪亞與我同去便是。”
澄清坊位于麗正門與文明門之間,緊靠著南面城墻,運河水沿著城墻從東而來,穿過城墻的門洞,經由此處往北,一直匯入城內的白蓮池中。坊內有一處河神廟,永濟船社便設立在此處。
霍啟明立在中庭,負手打量著那河神塑像,船社首領白運廣聽聞霍真人親自來拜訪,連忙趕來相迎,并請入后院說話:“草民是何等樣人,如何敢勞動天師玉趾!有什么吩咐,叫個人來傳話,也就是了。”
霍啟明打量這白運廣,見他約莫四旬年紀,身形干瘦,頭上一根發絲也無,便好奇道:“白首領莫非從前是出家之人?”
白運廣正好奇地瞅著跟在霍啟明身邊的拉巴迪亞,聽得問話,便苦笑著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其實不是,小人年輕時候就突然禿了頂,瞧了好些醫師,都不見好,倒是教天師笑話了。”
霍啟明點點頭:“肝藏血,腎主骨,發為血之余。多半這些醫師們都是開的養血補血之方。我瞧白首領面色,給你開個健脾益氣之方試試。”說罷便叫拿紙筆來。
白運廣連聲道謝,小心翼翼地接過方子,又問道:“不知天師此番駕臨,可是有什么指教?”
“并州盧家,馬上就會發兵來攻打咱們燕州了。”
白運廣一愣,他皺起眉頭道:“好好的他為什么要來攻打咱們?朝廷封他做河東都督,他們不呆在晉陽痛快享福,卻要來打咱們這里?”
霍啟明冷笑:“如今不比太平時節,天下軍頭并起,個個都想多搶地盤,搶人搶糧。他既然要來搶,咱們還能跟他說什么道理?”
“明白了,統領和天師如有什么吩咐,小人等一定盡心照辦。前些時日,海津那邊已將上萬官兵和數十萬斛鹽糧發往南面。天師此來,想必是要叫小人等預備船只,將燕都的官兵們也要往南面送去?”
“不錯,將近二萬兵馬,糧草輜重,這番都要托付給白首領。”霍啟明正色道,“要請白首領備齊船只,也要送至武強縣。”
“五丈二尺漕船四百條,小船不計其數,小人必于三日之內備齊。”白運廣鄭重說道,“請統領和天師只管放心,到時候兵馬糧草往潞縣碼頭登船即可。”
“船資統領署會照價付給船社,這個也請白首領放心。咱們征用民船,必定會是給錢的。回頭你只管來找我。”霍啟明指了指坐在一側的拉巴迪亞,“或者找這位拉巴參軍,也是一樣的。”
拉巴迪亞連忙身體坐直,朝著白運廣神氣地點點頭,表示自己完全能承擔起這件事情。
白運廣將信將疑,還是朝他叉手行禮:“原來是拉,拉巴參軍,往后還請多多照應。”拉巴迪亞笑了笑,取出一張飛票上前交與白運廣道:“這個是憑票即付的一千緡飛票,憑此便可往錢莊支取銀幣,乃是統領署預付的定金。還請白首領收好。”
白運廣吃了一驚,連忙道謝接過,他再瞧瞧拉巴迪亞,神色登時恭謹起來。霍啟明卻又問道:“五丈二尺漕船,將就是夠用了,為何船社沒有四百料的大船?”
白運廣苦笑:“運河時常淤塞,朝廷多年沒有清理河道,如今出了燕州地界,運河已經不能用了,是以大船難于使用,眼下都沒有了。”
“原來如此。”霍啟明若有所思,“這樣,你將所有大船,全部造冊,報與統領署,將來我有大用。放心,都是大買賣,也不會短了你們的錢糧耗費。”
白運廣不明所以,但還是應承下來:“是,多謝天師照料小的們生計。”
霍啟明往船社去辦事之時,謝文謙也沒有歇下來,而是由一伍親衛營士卒護衛著,打馬趕至西郊的講武學堂。王忠恕出來相迎道:“謝副使這個時辰趕來,可是有什么急事?”
“挑人。”
講武堂學生百里桐今年已經二十歲,其父親百里青云在燕都城內教忠坊開設了一家門館,收幾個孩童教些蒙學。后來因為生了一場大病,身子垮了,只得閉了館在家中調養。家中漸漸入不敷出,百里桐也只好放下書本,在城內商鋪之中做了個伙計。后來聽得軍中開設武學,不但不用束脩,每月還有俸餉,他便動了心思,回來報與父親知道。
百里青云病臥在床,嘆著氣道:“為父雖名為青云,卻不曾有這官祿之命。這武學既然入學便有俸餉,出來可以做官,你卻不妨去試試。”
于是百里桐便壯起膽子往西苑軍營監軍司去報名,那主持的隊副只教他寫下自己姓名來歷等,又隨意寫了幾個字,便教他隔日來看榜。第二日,百里桐欣喜地看到自己榜上有名了。
然后就被軍士們帶出了燕都城,來到香山腳下那座已經廢棄的皇家別院。這里占地千畝,已經修葺一新,進來是一片寬大的校場,北面是演武廳,兩邊是號令房、雜物庫房,后面還有好幾進,分別是辦事衙署、灶房膳堂和學生住處、剃頭房和浴堂等。
在軍士們的喝令下,學子們自己打掃房間,清理場院,輪流做飯。還好百里桐平日里也是個勤快的,并不覺得有多累。只是所有人才住進來,立馬就被強令將頭發剪去了一大截。百里桐雖然心痛,卻不敢多言一個字。
接著就到了開學的日子,百里桐跟著伙伴們一起領了沒有臂章的軍袍和烏皮靴,又聆聽行軍長史霍真人講了吳宮教戰的故事。百里桐心下有些不以為然,這不就是太史公寫的孫子吳起列傳么。
但是接下來的課程就教人頭暈眼花了,百里桐原以為學堂所授,無非就是些兵法,然后刀槍弓箭之類,可是他全然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