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武學堂的課程,除了經史之外,還有星象、輿地、測繪、算學等,這些課程都是那位霍啟明霍真人自己手書的薄冊,他吩咐學生們將這幾本冊子都謄抄下來,嘆息道:“寫字著實費神,往后我得用口述的法子,另外教人來抄寫付印。嗯,這印刷之法,也還是得加以改進才成。”
百里桐雖然不知道這位真人究竟在說什么,但是這幾本小冊子卻的確是令他大開眼界。
限于篇幅,這幾本小冊子對很多問題都只是點到為止,并未深入闡述,但這依然令百里桐驚嘆不已。他不得不承認,那位總是穿著道袍的霍真人,的確有著一代宗師的才量識見,令人拜服。
為了更好地理解書中的內容,百里桐甚至主動替自己的同伴們謄抄,驚嘆之余,他也想著,下次真人再來授課,他一定要將自己疑惑不解的問題都拿去請教。
但是真人沒有來,卻來了一名軍士,叫他立即去山長居住理事的致遠堂。百里桐心下疑惑,但是這些天的武學生活已經令他養成了依令行事的習慣,于是答應一聲,跟著那軍士往致遠堂而去。
在致遠堂正廳,他見到了監軍副使謝文謙,這位面相樸實憨厚的監軍官將他上下打量一番,便果斷說道:“百里桐,自今日起,你便是中軍親衛營丁隊隊副,兼任丁隊隊監,授九品協尉軍階,明日赴任,不可違忤,聽清楚了么?”
百里桐有些發懵,但是卻不由自主地應道:“是,小的知道了。”然后想了想又吞吞吐吐地道,“小的,小的想告假一晚,今夜趕回城去見一見家中父母…”
“可。既是想見父母一面,就趕緊去罷,如今時辰已經不早了。”謝文謙說著將一副繡著一顆狼頭的九品協尉臂章扣在他的軍袍左臂上,“你騎我的馬去罷,明日記得將馬交還至監軍司便是。還有,明日卯正時,務必至親衛營王營管處應命,千萬記住了。”
“是,多謝監軍提點,”百里桐依然猶豫,“小的還有一事…”
“恁地多事,你就不能一次說完?”王忠恕有些不高興了,“既是已經做了軍官,性子就得爽利些!”
謝文謙微微一笑:“不用急,還有什么事,慢慢說罷。”
百里桐鼓起勇氣:“是,就是,小的想先預支這月的俸餉…若是違犯軍紀的話,那,那就不用了。”
謝文謙沒有說話,他神色復雜地瞧著眼前這個年輕人,然后問道:“如今你既已為隊監,這軍紀,可記熟了么?”
“是,三訓五不可,小的已經背熟了。”百里桐連忙答道。
“嗯,不但要自己背熟,還要時時警醒軍中伙伴們。若有犯者,無論何人,皆按軍法處分之。從今往后,這便是你的職分所在,望你時刻牢記,以為同袍模范。”謝文謙認真囑咐,見百里桐連連點頭,他便道,“請王山長許開方便,教他提前支領了月餉趕緊入城去罷。”
于是王忠恕便鈐下行文,教百里桐往學監處去領錢。百里桐走后,王忠恕笑道:“謝副使既將坐騎借給了這小子,何如便在學堂這邊歇息一晚?”
“多謝山長美意,只是今夜必得趕回西苑去也,完事之后還請山長借一匹馬與我,回頭送還。”謝文謙說著瞧瞧手里的紙,“下一個叫什么,常大振?”
講武堂學生在擔任武職之前,月餉與普通士卒一樣,都是五百錢。但是學監也告訴百里桐,做了九品武官之后,每月除了三千錢的月俸之外,還另有四石祿米發放,祿米既可自領,也可托家人前來代領。這真是叫人喜出望外。
大喜過望的百里桐打馬飛奔,只用半個時辰就趕完了四十里路,終于在城門關閉之前進了燕都,然后直奔教忠坊自家宅院而去。
他的妹妹百里櫻在屋內聽得外面馬嘶之聲,顧不得天色已黑,連忙出來查看究竟,卻見是自家的兄長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正用力扯著韁繩。那匹馬不耐煩地打著響鼻,原地轉圈,似乎不愿在此地停留。
“哥哥怎地回來了?”百里櫻驚奇問道,“這匹馬又是從哪弄來的?”
“這是軍中上官的坐騎,借與我回來探看家中父母。”百里桐好容易從馬上翻身下來,有些興奮地拍了拍身上背的包袱,“我還將俸錢給領回來了,待會就交給你,家里用錢的去處雖多,往后卻是不用發愁啦。”
百里櫻瞧見他左臂上的臂章:“原來是哥哥這么快就升了軍官啦,這可真是一件喜事兒。不過,”她又笑了起來,“想必哥哥是樂糊涂了,咱家又沒有馬廄,更沒有草料,難道教這馬兒餓上一夜么?”
百里桐一拍腦袋:“對啊,我竟把這個給忘了。不過不妨事,我去尋坊正,他一定會有辦法。來,這個你先拿回家去。”
“好呀,明日可以先把米鋪的賬先給還了呢。”百里櫻喜孜孜地接過包袱,聽著銅錢在里面嘩啦作響,覺得這聲音極是動聽。
“往后不用再去糧鋪買米啦,哥哥我往后每月都有四石的米糧!”百里桐十分神氣,“吃不完的咱們都可以拿去糶賣了,你先回去告訴阿爹,讓他也高興高興。我先去尋焦坊正。”
坊正焦三旗蓄著一把大胡子,在本坊之中經營著一家酒肆。眼見天色已經黑下來,他正吩咐店伙計們在屋檐下張起燈籠,卻見坊中那個叫做百里桐的小伙,牽著一匹健壯的五花大馬往自家店鋪而來,不禁吃了一驚:“兀那不是百里家的大郎么,卻從哪里弄來了這樣一匹好馬!”
待到百里桐上前見禮并說明來意,焦三旗覷著他軍袍上那副臂章,咧嘴笑道:“小官人來找老漢,可算是找對人了。這個是軍馬,更與一般不同,一日必得吃三頓,常言道馬無夜草不肥,半夜丑寅交替時這一頓,至為緊要,寸長的谷草都要切上三刀,豆子、麩皮、干草、鹽,是皆不能少。小官人只管放心,老漢家中也有養馬,這個都是做熟了的,保管給你都安頓好。”
百里桐沒想到養馬竟有這般瑣碎麻煩,他呆了一呆道:“我今日雖領了俸錢,方才卻都交與我妹子了。或者我明日早上來牽馬之時,再將草料錢一發算還與坊正罷。”
“這個值得計較什么!不過一頓草料的事,錢的事再也休提。”焦三旗牽過駿馬,連連擺手道:“小官人只管回去歇息,明日早上來牽馬便是。”
“如此可就多謝了。”百里桐十分感激,連連抱拳致謝,這才急忙往自己家去。
百里家中已經顯得很是空蕩,許多還能值點錢的事物都拿去典賣了,百里桐穿著軍袍回到家中,給這個困苦之中的家庭又帶來了希望。母親鄭氏心情激動地搓著手,在昏黃的油燈之下瞅著兒子,喜悅見于顏色。百里櫻在灶房里忙碌,為父親和哥哥熬一點粟米粥,半臥在榻上的百里青云打起精神,叫兒子坐到近前來,又是一番諄諄教導。
翌日清晨,百里桐早早起身洗漱已畢,就急忙去坊正家里將戰馬牽出來,翻身騎上,一路飛奔至西苑軍營,先將戰馬交還給當值的軍士,再問親衛營營房在什么方位,得知親衛營軍營竟然不在西苑而是在皇城左清門內,百里桐叫苦不迭,連忙出了西苑,撒腿就往東面飛跑。
他氣喘吁吁地趕到左清門內應卯已畢,王慶來便把顧齊元叫過來,對兩人說道:“自今日起,你們一個隊正、一個隊監,這丁隊就交付給你們了。親衛營一直在統領眼皮下當值戒備,你們可要抖擻精神,若得統領夸獎,將來必有提攜。”
在統領跟前當值,這可是百里桐從未料想過的。“是,是!”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顧齊元卻嫌棄地瞅著自己這位書生模樣的新伙伴,這家伙才二十來歲罷?一個比自己兒子大不了幾歲的毛頭小子,能濟得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