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大戲臺的第一場演出,顯然十分成功。演出既罷,崔班首領著樂班諸人在戲臺上向大伙兒躬身行禮致謝。便有人喊道:“演得好!咱們明日還要來看。”
“對,明日咱們還來。”
“明日能演前溪舞么,俺要看前溪舞!”
霍啟明連忙起身示意大伙安靜:“眾位,且聽貧道一言。燕都樂社兩日之后會在此地再次獻技,想看的,只管去門口買票便是。記住了,是兩日之后!”
“兩日之后?罷罷,兩日便兩日。”
“好,不過天師老爺,兩日之后,俺要看前溪舞!”
“會有的會有的,眾位都散了罷。”霍啟明笑瞇瞇。
百姓們散去之后,韓煦方應平等文官也與霍啟明等道別。那方應平笑道:“卻也奇怪,往日在督府筵席之上,也曾多見樂班演藝,只是今日之觀感,大是不同,竟然格外覺得精妙些。”
“這個自然,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霍啟明笑道。
“說的是,與民同樂,哈哈。”方應平心滿意足,告辭離去。
崔乾明領著樂班諸人從戲臺過來,人人面色皆有神采,顯得興奮不已。霍啟明便笑道:“如何,貧道這個主意不錯罷?”
“便是真人主意高妙。”崔乾明叉手道,“似今日這般,咱們都覺得自己有了用處,大伙兒很是感激真人。”
“感激我做什么,這都是你們自家的本領。對了,回府之后,記得要排些新曲新舞。”霍啟明又囑咐道,“那蘭陵王想必也演熟了罷,下次戲臺出演之時,便教百姓們都開開眼界。”
郭繼雁與甄倩兒兩個少女依偎在一旁,這時插嘴道:“平日里奴家也曾去瞧樂班排演,卻是如那位執事老爺所說,竟是在這里與大伙一齊觀看,便覺格外不同。”霍啟明哈哈一笑,見甄倩兒兩眼放光,便打趣道:“甄家小娘,道爺我瞧你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莫非你也想去那戲臺之上?”
“真的可以嗎?”
霍啟明有些意外:“果真想上戲臺?你且告訴我,你會什么?”
“奴家會些琴箏之藝,不過不敢與樂班眾位待詔、姐姐們相比。”甄倩兒想了想面露喜色道,“奴婢會唱曲子。”
“嗯,那你現在唱一個我瞧瞧。”
“現在?”
“對,就現在,無有伴奏,你唱一個。”
甄倩兒有些慌,郭繼雁便笑著扶住她的手臂。甄倩兒定一定神,輕啟檀口,綻放歌喉,眾人只覺鶯聲入耳,珠玉落盤:“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一曲唱罷,她見眾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瞧著自己,心下更慌:“奴婢唱得不好…”
“這還叫不好?”霍啟明伸出大拇指道,“便是韓娥再生,永新當世,想來也不過如此!”
他回頭對崔班首道:“明日便為甄小娘排一支曲子,兩日之后,一定要讓她上戲臺。”
韓煦尚未離去,連忙拽住霍啟明衣袖:“真人還要在燕都再呆三日么?”
“啊?”霍啟明一愣,他有些苦惱地撓撓頭,“不成,我明日便得與你一道出發。”
韓煦松了口氣:“好!”然后他就瞧見兒子韓鈺,正好奇地往霍啟明所穿鶴氅的袖袋里掏,連忙將他拽開,“休得如此胡鬧。”
韓鈺撇嘴對父親做了個鬼臉,又轉身跨坐在一張長凳之上,對韓昳笑道:“妹妹,我是騎馬的將軍,你來做我的親兵。駕!”霍啟明顧不得逗弄娃娃,轉頭仔細叮囑崔班首:“往后來此演藝,便如今日一般,不用顧慮什么。過不多久,必定遐邇皆知,樂社之名,愈發響亮,亦開一代風氣也。”
“是,這都是老爺的恩義,小的們必定盡心為之,不教老爺失望。”
霍啟明竭力不去瞧少女們崇拜的目光:“既如此,便早些回府歇息去罷。那甄家小娘,不用害怕,只管去演!咱們都會為你鼓氣喝彩。”
“嗯嗯,我不怕!”甄倩兒顯得很是興奮,使女冬燕連忙將她拉至一旁:“小娘子莫要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你如今這樣拋頭露面,老爺知道了,會如何想?”
“哎呦,反正他們也不在燕都,你莫要攔我。我就是要上這戲臺,教大家都為我喝彩叫好。”
翌日,王慶來差遣親衛營乙隊一哨騎兵,由隊正吳守明率領,護送著霍啟明、韓煦、郭繼騏與統領署戶曹參軍孟元朋等人離開燕都,往海津方向而去。
這隊人馬先至三河縣,韓煦與縣令郜云漢只聊了一刻鐘工夫,便遞給他一道統領署下發的任免令:“自今日起,郜明府便是河北道之巡查左推官,秩定五品。現在就請收拾行裝,與本官一道往海津去。”
郜云漢愕然地瞧著韓煦,不知所以,霍啟明便解釋道:“這是郭統領自三河返回燕都之后向韓憲使所舉薦,他稱贊閣下風骨崢嶸,當得重用。還請郜推官馬上將本地政務交與縣丞,咱們還得趕路呢。”
郜云漢好容易才讓自己鎮定下來,他意味不明地瞧瞧霍啟明,便轉頭吩咐書吏去將縣丞張同生叫來。
郜縣令加入這支小小的隊伍,他們又花了兩日工夫,趕到了海津府城。
海津刺史楚信章與別駕吳庭文皆至城外相迎,他對韓煦拱手道:“早知憲使大名,燕州之地,正該有憲使這樣才德兼備之人按察府縣,專糾不法。便請下馬,入城詳談。”
霍啟明等人俱都下馬上前,楚信章只向他點點頭:“這位便是霍真人?倒也果然是翩翩美少年,今日如何會來本官這里?”
“貧道卻不是來瞧你的,”霍啟明哈哈一笑,“乃是路過,欲往漢沽鹽場去也。”
“去鹽場做什么?”楚信章隨口問道,又覷著郜云漢,“郜明府如何也來了?”
“這位如今已是河北道巡查左推官,與韓某一道往各處府縣檢視。”
“這樣?”楚信章有些驚訝,他想了想點頭道,“如此其實甚好,郜明府頗能勝任!”
郜云漢沒有接話,只是沉默地走在韓煦身后。楚信章又對郭繼騏點一點頭,這才領著眾人往城內的驛站而去。
諸人在驛站正廳內坐定,楚信章便開門見山道:“統領清理官田之舉措,下官十分贊成。其捐田之事,更是令人欽服。只是統領署如何又操商賈之業?那錢莊倒也罷了,什么書局、織坊,商者賤丈夫,重利無義,燕都諸君奈何熱衷與之為伍,甚至減免商稅,豈非過于優容!莫非諸君都已將圣人大義之言,拋之腦后了么?”
霍啟明聞言,微微皺眉,韓煦卻從容答道:“治政之道,理財為先。官辦工坊,規制巨而出產多,由此而充府庫,利萬民,實乃正道,并未違背圣人之言也。”
楚信章連連搖頭:“非也非也,王何必曰利?夫君子者行己也恭,養民也惠,豈能汲汲營營為利也乎。”
韓煦正欲反駁,霍啟明卻連忙打斷他道:“貧道敢問使君一件事,那新盧國主,至今未有遣使越勃海而來么?”
“至今不曾有。”
“這卻是奇了。”霍啟明沉吟著又問道,“然則新盧戰事,使君可有知曉?”
“自從統領命下官將書信交與新盧海商之后,下官每隔兩日便遣衙役快手等往海港打聽消息。據那海商所言,東虜精兵于四月中旬渡訾水而進,新盧兵馬根本無力抵擋,僅僅十一日,虜兵便已攻至柳京城。新盧國主已經逃至開京,并遣使求和,納貢輸銀,懇請退兵。”
屋內一片沉寂,霍啟明連連搖頭,楚信章繼續說道:“那東虜汗王雖然答應退兵,卻以索拿逃人為由,另擄當地百姓二十余萬口,糧草近三十萬斛。新盧北面數州之地,幾為之一空。”
霍啟明眉頭緊皺:“那新盧國主既然并未遣人來燕州報信,則必定已往西京疏奏被兵之事。只是朝廷除了下詔撫慰,又能如何?”
這時親衛營乙隊隊正吳守明走進了屋子,湊到郭繼騏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郭繼騏登時露出詫異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