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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任重而道遠

  段克峰捧著父親的骨灰第一個走進城門,后面跟著的軍士們也都一一捧著同袍們的骨灰罐,街道兩旁黑壓壓的全是百姓,默默地瞧著他們走進來,緩緩向前。天空之中又開始下起了小雨,氣氛顯得壓抑而肅穆。

  郭繼恩等人都是頭纏白布,跟在隊伍后面,他對走在自己身邊的秦義坤說道:“段點檢不許你隨他出征,自然是因為你還有別的要務。慷慨赴難固然是英雄之舉,你督造高爐,提前完工,同樣也值得稱道,不用過于自責。”

  秦義坤只是點頭,沒有說話。霍啟明也對他說道:“方督辦不日就會返回府城,待他回來之后,你可速回燕都,那邊還有很多事,要吩咐你去辦。親婚燕爾,你就被我差遣出來,想必尊夫人定然心中有些怨氣的,回去之后,替咱們向她賠個不是罷。”

  秦義坤終于笑了笑,低聲道:“沒事,即便卑職不在身邊,她也能將自己料理得很好。”

  “這兩月你有給她寫信么?”

  “沒有啊,她又不大識字。”

  “你也忒粗心了。”郭繼恩霍啟明兩個都無語搖頭。

  霍啟明又低聲對郭繼恩道:“段點檢的部署,其實是有些不妥之處…”郭繼恩連忙止住他道:“此事現在不議,回頭咱們會做戰役檢討。”

  段克峰決定帶著妹妹一道回燕都去居住,阮氏夫人因為并未與段西龍生有子女,便婉拒了段克峰一道往燕都的邀請。段克峰于是將家中財物分了不少與她,又將府城之中的宅邸委托劉元洲等人幫忙寄賣,自己便帶著妹妹,捧著父親的骨灰往燕都而去。

  郭繼恩霍啟明要與諸將總結戰役得失,便吩咐吳守明分出一伍親衛營騎兵,護送兄妹兩先行返回。途經香河縣時,遇見了特地趕至驛館等候的海津府刺史楚信章。

  楚使君是特為來見故友最后一面,兒子女兒也都陪著他一起來到了香河。楚琳瑯本不愿來,楚駿騏卻正色對妹妹說道:“段將軍委身許國,見危不避,以致慷慨捐軀,此舉燕州上下,無不敬重,咱們便是去見一見段公子,開解一番,也是應有之義。”

  “哥哥說的是,”楚琳瑯愧疚點頭,“此事原是小妹任性了,很是不該。”于是兄妹兩個便跟著父親一道往香河而去。

  楚信章性情中人,上回與段西龍相聚,兩人還把酒暢言,如今再見之,卻只有一只小小的骨灰罐,他也是不禁熱淚盈眶。

  段克峰也紅了眼圈,楚駿騏連忙輕聲勸慰他們兩個。楚琳瑯陪著流淚不止的段靈蕓坐在一旁,又偷覷一臉戚容的段克峰,心下也有幾分替他難過。

  道別之時,她小聲對段克峰道:“段公子,令尊大人忠義之舉,無不感佩,只是他在天之靈,想必也期望你們二位平安順遂,家中興旺。是以還請公子節哀保重,不要過于悲傷了。”

  段克峰注目楚琳瑯,輕聲點頭:“是,多謝小娘子寬慰。”

  楚刺史等人離去之后,段靈蕓注視兄長,段克峰輕輕搖頭,兄妹倆一時無話。

  他們從光熙門進入燕都城,于貴寶、謝文謙、韓煦、方應平、喬定忠、黃景祿、郭繼騏等都在城門口相迎,進城之后往都督府坐定,謝文謙便道:“等統領回來,咱們擇個日子,將段將軍下葬在護國祠。段隊正覺得如何?”

  段克峰點頭表示沒有異議,眾人又感嘆了一回。段克峰察覺到郭繼騏的目光,他轉過頭來,兩人彼此對視,郭繼騏默默抱拳,段克峰也連忙回禮,兩人目光又各自移開。

  因為段克峰在燕都沒有自己的宅第,謝文謙便做主安排段靈蕓暫時住在督府之內,與郭繼雁、甄倩兒兩個作伴。他又吩咐府中灶房為大家準備午飯,吃過之后各自散去。

  韓煦回到巡查使衙,便與郜云漢商議唐山府賑濟蠲免諸事,這位左推官自請往唐山督查,以防有貪污克扣之舉:“難免有人有借機刮財之想,下官當往震懾之。”

  “好,便辛苦推官走一趟。”韓煦拱手道。

  郜推官告辭離去之后,韓煦也去牽馬,準備往燕都大學堂去,家丁齊良上前道:“憲使又要出去么?”

  “不錯,今日輪到本官去學堂授課。”

  “既如此,小人來給憲使牽馬。”

  齊良面相兇惡,年近三旬。他原本是中軍乙師之中一名伍長,常山之戰中肺部受重創,傷愈之后監軍司便讓他退出了軍伍,軍俸照領,又安排他往巡查使衙中做了一名仆役。陳良對這個與自己同名的新來家丁頗看不順眼,只是齊良面相雖惡,卻并不多話,而且對待兩個小娃娃極是和善,韓鈺韓昳都喜歡與他玩,見實在挑不出什么毛病,陳良除了生悶氣,也只有無可奈何。

  一路之上齊良也是沉默寡言,韓煦問一句,他答一句,“如今家中可是已經分了田地?”

  “是,分了二十畝,不過小人家中無人,都轉給同袍租種了。”

  “嗯,在本官這衙署之中,住得可還慣?”

  “多謝憲使,小人覺得很好。”

  韓煦不禁搖頭失笑。

  燕都大學堂位于西苑軍營對面的鳴玉坊內,講堂之中,學生們正在熱烈議論唐山戰事,以何泰年的長孫何景昌為首的幾個,慷慨激昂地表示,要學那班定遠投筆從戎,馬上封侯,光耀青史。直到有個學生瞧見靜靜站在門口的韓煦,連忙示意大家噤聲,坐回自己的位置。

  韓煦走進講堂,向大家點點頭,用石筆在大木牌上寫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

  他轉身對學生們說道:“方才聽見大家的議論,為師心中,其實很是欣慰。眾位有這樣的抱負,于國于民,于諸君自己,都是一件大好事。只是為師也要提醒一句,將來諸位學業有成,為棟梁之才,須得記住今日之所言。名利場中,聲色犬馬,極易令人迷失,良田美宅,珠玉佳人,誰能不愛?為師多見昔日寒窗苦讀之人,一旦為官,則得意洋洋,置田納妾,將圣人之言,拋諸腦后。惟愿諸君,往后不忘本心,多以蒼生為念,不致誤入歧途。”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韓煦語重心長,“諸君來此求學,想必都愿將來伸展才志,光宗耀祖。只是尋道之途,漫漫無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愿眾位都能沉下心氣,踏實本分,以有限之軀,求無盡之道,以得問心無愧四字。”

  “是,”學生們都悚然道,“老師所言,弟子們都記住了。”

  唐山大捷,東虜退走的消息已經傳入燕都,樂社隨即宣布,將大演三日以為慶賀。百姓們奔走相告,都是頗為興奮。幾個客人在坊道邊的食店里議論一番之后,與店家算了錢離去,一直坐在旁邊默默聽著的一位年輕傀儡師,容貌俊秀,卻是衣衫破舊,無聲地嘆了口氣。

  一個深目高鼻、栗色卷發,卻穿著青色官袍的胡人坐到了他的面前,饒有興味地打量著他,傀儡師有些戒備地抬起頭來,有些無奈道:“敢問這位執事,可是有什么指教?小的見執事連著瞧了兩日小人的戲了。”

  這個胡人的漢話很是利索:“我瞧了你幾日,想必生計不大好。”

  “是,”傀儡師嘆了口氣,“都說燕都是北地第一個繁華之處,不料雖是人口眾多,卻沒什么人喜歡瞧戲。”

  “我覺得你演的不錯,害得我連瞧了幾日,連正事都耽誤了。”那胡人嘆氣說道,“昨日我瞧了你演的孟德獻刀,覺得還不錯,可惜沒什么人瞧。唉,你們漢人不喜歡英雄。”

  店家忍不住從柜臺后面插言道:“拉巴參軍這話,小人就不贊同了,不是俺們漢人不愛英雄,乃是那曹孟德,本就算不得英雄。”

  拉巴迪亞笑了一聲沒有接話,繼續問傀儡師:“你叫什么?”

  “回參軍的話,小人姓蘇,單名一個洛字。”

  “蘇洛,很好。”拉巴迪亞滿意地點點頭,“那么你想不想進入咱們樂社?”

  “樂社?”蘇洛十分詫異。

  “對,樂社。”拉巴迪亞有些興奮,“當你演藝的時候,將會有樂班為你伴奏。你還可以教他們一起來幫你演,可以演更多、更為繁復的故事,吸引大家都來看——你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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