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時日的燕都郵報,因為經常刊載緊要消息而備受官員百姓的注目。繼宣布設立樞密院和分別派遣營州行臺都督、河北道觀察使之后,郵報又登載了樞密院發布的擴編點征之令。而且是一下子就擴編兩個師,這就更印證了那些明眼人的推測。
向勝、向捷兩兄弟先后進入燕都講武學堂就學,哥哥向勝如今已經從學堂出師,擔任了親衛營丁隊的隊監。弟弟向捷卻因為性子太野,屢犯軍紀,多次被山長和教頭訓斥,如今還得接著在講武堂里打熬著。
他瞅著新出的郵報,嘖嘖有聲:“這文章寫的,簡直狗屁不通。什么各處城鎮鄉野,點行入役之壯士,皆歡喜雀躍。其中頗有除役之老卒,情愿返回軍中效力。其各自言道,軍中飯食管飽,每日三餐,頓頓葷腥,我等甚為懷念也——這話可見就是瞎編,誰家一日只吃兩頓了?”
從東都返回之后被選入講武堂就學的童三喜皺眉道:“這說的都是實情啊,俺們那里百姓,無論有地無地,家家都是日日兩頓,一月也難吃一頓肉,只不過是這一兩年,日子才好過了些。誰還能比你這種富家子弟。”
向捷將信將疑,又瞧瞧西齊度:“你們呢,放牧著那多牛羊,想必是頓頓吃肉了?”
“那些牛羊,我們自己是舍不得吃的。”西齊度的漢話還沒有特別流利,他慢慢地說道,“牛和羊都要用來換糧食和鐵器、茶葉等,我們也是一日兩頓,早上吃一點粟米,晚上會有一點肉湯。真正能吃肉的時候,是很少很少的。我們輕易不會去殺羊,平時都是吃的糧食和酥酪。所以我很喜歡我們的大軍,吃得好,住得好,什么都好,你覺得操練很苦,我一點也不覺得。”
“令尊真的是部族首領?”向捷懷疑問道。
童三喜有些生氣了:“西齊度可是跟著都帥從營州一塊回來的,你覺得他會撒謊么?”
“兄弟,你們過得也忒苦了。”向捷拍拍西齊度和童三喜的肩膀,“旬休之日,都去我家里玩去,見識見識什么是真正的富貴。”
“不去,”童三喜淡淡說道,“某來講武堂之前,乃是親衛營甲隊之伍長,時常隨侍都帥身側。慢說統領署,便是那承天門內,也不是沒有去瞧過,貴宅再是富麗,能比得過皇宮?”
向捷被噎得無話可說,西齊度卻正色說道:“我明日會和向兄弟一道回燕都城去,要去瞧瞧我的妹妹,聽說她跟著樂社已經從南面回來了。”
“令妹是樂社中人?”向捷大感興趣,“樂社之中美人甚多,不知道令妹是哪一位?”
西齊度流露驕傲之色:“我的妹妹,叫做西齊雅,想必你也聽過她的名字。”
向捷吃驚瞅著他道:“原來如此!令妹當真是色藝雙絕,十分的厲害,人既美,舞姿也美,唱得又好,如今也算是燕都城中一位名伶也。”他笑嘻嘻問道,“西齊兄弟,明日能帶著我一塊去瞧瞧令妹么?”
西齊度聽見他夸贊自己妹妹,不禁咧嘴笑了,正要答應,童三喜已經搶先說道:“你別貿然就應承下來,那樂社乃是住在都督府內,非經通稟不得進入。還是明日進了城再說罷。”
于是次日清晨,這兩個年輕人早早起身,駕馬趕往燕都城。
兩人自肅清門進城經橫街往東,他們首先路過西苑,恰巧遇見郭繼恩領著女孩們,由甲隊親兵護衛著從西海池大門出來。橫街之上極少行人,郭繼恩老遠就瞧見兩個講武堂學生,便喝問道:“那邊莫不是西齊度,你如今是要去探看令妹?”
西齊度也很是高興,連忙和向捷兩個過來,翻身下馬抱拳道:“小的參見都帥!都帥所說正是,今日旬休,想著妹妹已經回來了,所以進城來瞧瞧她。”
他又笑著對郭繼恩身后的兩個女孩道:“許云蘿,蘇完可娜,咱們可有段日子沒見啦。”
許云蘿想了想,在馬上默默作揖回禮,蘇完可娜卻好奇地問道:“西齊度,你念書的地方很遠么,咱們可以去瞧瞧嗎?”
“不遠,可也不近,騎馬得一個時辰。”西齊度認真答道,“只是我那是武學之所,恐怕你是進不去的。”
郭繼恩沒有理會他們的敘話,只覷著西齊度身后有些忐忑的那個講武堂學生:“你可是向監軍家的小兒子,名叫向捷?”
“是,今日旬休,小的便跟著西齊兄弟一塊回城了。”
“他聽說小人今日要去探看妹妹,就說要一塊去。”西齊度老實答道,跟隨郭繼恩一道出來的舒金海、陳啟志等,不禁都笑了起來。向捷頗覺狼狽,郭繼恩掃了他一眼道:“人家去瞧妹妹,你去湊什么熱鬧。且都上馬,跟我一道過去罷。”
于是兩個學生復又上馬,跟著郭繼恩等一道向東面去。他們從承天門外金水橋南面經過,眼看到了皇城左清門前,郭繼恩便招手吩咐門口當值的那個親衛營哨長過來,教他領著西齊度往督府去,“讓家仆們領著他進去,就說是我的吩咐。”
那哨長連聲答應,領著西齊度進了左清門。郭繼恩便對向捷吩咐道:“你也不用耽擱了,令尊遠在營州充任要職,惟留令堂獨居燕都,你可早些回去探看,才是正經。”
向捷跟在郭繼恩身邊正不自安,聽見這話如蒙大赦,連忙點頭應了,打馬加速向東,又沿著坊道折向北面的黃華坊而去。
許云蘿和蘇完可娜都騎著馬,陳巧韻與泉婧兩個則坐在一輛馬車之內,這支隊伍過了皇城之后也沿著夾道向北,行至忠義坊,霍啟明的那處新宅很是搶眼。只是住宅不遠處,又有一處屋子正在修造,瞧著比霍啟明的屋子還要高大氣派。屋子眼瞧著已經蓋至三層,外立面都覆著長長的竹制腳手架,雖是旬休之日,卻依然還有砌匠正在忙碌不已。
郭繼恩一眼瞧見屋子旁邊的霍啟明和一個身穿青袍的年輕男子,便翻身下馬過去道:“啟明兄弟教咱們過來吃飯,如何自己還在這邊?”
霍啟明轉頭瞧見郭繼恩過來,并沒有回答他,反而問道:“繼恩兄,這里乃是蘇崇遠蘇相的新宅邸,也不知是何人替他設想的樣式,你覺得好看么?”
“說不上來,只是覺得微微有些粗壯之感,”郭繼恩說著又打量跟霍啟明說話的那個青袍男子,年紀約莫二十五六歲,面相倒是頗為斯文。這人見郭繼恩打量自己,連忙叉手行禮道:“卑職祝瑯,如今是群力營造社之督辦也。”
“你就是并州來的祝督辦,”郭繼恩點點頭,“這群力營造社乃是官辦,如今瞧著,經營得還算不錯?”
“是,”祝瑯鎮定下來,“咱們群力營造社,如今已經有了三支工隊,活計都十分繁忙。蘇公這所宅子,是二工隊攬下的工程,小人見旬休之日砌匠們也不愿休息,有些放心不下,是以又跑來瞧瞧。”
郭繼恩點點頭,又問了祝瑯幾句,這才與霍啟明一道離開,往霍宅而去。
進了院子,就見葡萄架,另有石榴和紫薇等樹木,然后是一座兩層的樓房,青瓦白墻,十分素雅。女孩們都連聲贊嘆著,被乙隊隊正吳守明引入了屋子。郭繼恩想了想,問霍啟明道:“如何又不見耿沖?”
“回歷城去啦,他家中老子來信,為他說了一個新婦。”霍啟明嘆氣,又笑了起來,“這新婦么,比他還大一歲,如今已經是雙十之年。是以女孩家中催促甚急,我也只好打發他回去將新婦帶來。”
“這倒有趣,”郭繼恩聞言笑了起來,“你這個做主人的尚未成婚,隨扈倒先娶了新婦入宅了。”
“今日正要與繼恩兄說及此事,”霍啟明微微一笑,“我與白吟霜白娘子,打算就這一兩月間,將婚禮給辦了。”
“原該如此,”郭繼恩點頭贊道,“到時候咱們都來相賀。”他想了想又問道,“皇城東面六坊之中,可還有要售賣的宅院?”
“你要做什么?”
“我打算教管夫人和繼雁妹妹,都從督府里搬出來另住。”郭繼恩思忖道,“督府院落,也是該交還與公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