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次子要成婚的消息,郭長鵠怒氣沖沖趕至南苑軍營之外,催促軍士將郭繼騏喚出來相見。
郭繼騏出了轅門見著父親,正欲行禮,郭長鵠上來就是一個巴掌,瞪著眼睛罵道:“你是吃了什么糊涂藥,居然要娶一個倡女!你,馬上與我將這樁婚事給退了!”
“恕兒子不能,此事木已成舟,不可更改。”
“你,你是想讓我成為全城的笑柄么!”眼前神色堅定的兒子,他身后不遠處占地廣闊的南苑大營,新恨舊怨,郭長鵠氣急敗壞地沖上來對著兒子拳打腳踢,“孽子,不孝!是欲生生氣死為父耶?”
轅門之外遠遠瞧著熱鬧的幾個軍士眼見情形不對,連忙搶過來將郭長鵠架住,跟著郭長鵠出城的兩個仆役卻只敢躲得遠遠的。郭繼騏摸了摸被打破的嘴角,淡漠地掃一眼猶在咒罵的父親,轉身大步走了。
他向旅監告了假,打馬趕至城內西海池,進了廣寒宮西節堂,卻見軍官們都不在,只有兩個女孩兒。瑞鳳郡主在輕輕抹淚,陳巧韻小聲安慰。
見未婚夫進來,陳巧韻連忙起身迎過來:“官人怎么來了,可是有事?咦,你的嘴角——”
“操演的時候不小心,所以告了假特地過來尋你,”郭繼騏示意郡主,低聲問道,“殿下這是怎么了?”
“先前都帥召集大伙議事,決定先不攻打東都,預備著往西進取河東。”陳巧韻解釋道,“郡主是想起了在東都遇害的父親兄長,因此難過。”
“哦,”郭繼騏其實也不是很關心,他直接說道,“想帶你去瞧瞧咱們的新宅,順便要添置些什么,就一塊去大百貨買回來。”
“這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事,”陳巧韻輕聲嗔道,“哪里值得官人巴巴地跑一趟。”
“沒事,你們去罷。”郡主從桌上的小木箱里扯出草紙擦掉眼淚,“奴守在這里就好,趕緊去罷。”
于是郭繼騏便牽著陳巧韻出了廣寒宮,見她幾次想把手抽回去,郭繼騏便道:“不用這么拘束,都帥與許侍衛如今不是到哪里都挽著手么。還有霍真人與白娘子,不也是這般。”
“可是,他們是何等樣的身份,”陳巧韻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害羞,低著頭不敢瞧他,“妾身份微賤,哪里敢這般的招搖。”
“什么微賤,你可是樞府的典書,經歷機要,頗得器重。大兄也說了,咱們成婚之后,你還得回去任事呢。可見對你甚是看重得很。”郭繼騏出言安慰她,卻突然皺起了眉頭,后知后覺地回過味來,“河東?”
他驀地停下了腳步:“要不,你等我從并州回來,咱們再——”
“不用等,”陳巧韻勇敢地抬起頭來,“妾既然已經答應,咱們就盡快把婚事辦了。這樣,官人出征在外,心里就會想著,家中還有一個人,在等著你回來——”
她眼中有淚,卻是神態堅定:“妾心甘情愿,一點也不會后悔。”
郭繼騏不再說話了,他牽著未婚妻的手,兩人一道出了西海池大門。
周恒重新轉回節堂,想再仔細瞧瞧沙盤,詫異地對眼圈紅紅的郡主說道:“好好的怎么哭了?”
“沒有什么。”郡主吸著鼻子低聲說道。
周恒又將她上下打量一回,然后轉頭瞧著沙盤,嘴里自言自語:“南路,還是得先入河南地才成!從鄴城、朝歌自滏口陘等處進入晉南,取涉縣、黎城、長治等處。則晉陽之兵必然南下,然后主力自邯鄲出兵,越井陘而取平定,直趨晉陽。如此,則晉中晉南皆可得之。再轉進平城,大事定矣。”
瑞鳳郡主已經悄悄起身來到他的身邊,聽著他自言自語,忍不住問道:“這里是晉南?往東都去似乎很近吶。”
“不錯,軹關陘!”周恒手指輕點沙盤,目光炯炯,“我師出太行而入河內,東都必為掌中之物耳。”
“那為何不先往南去東都呢。”郡主小聲嘟囔道。
“哦,”周恒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在與別的將領議論,他回過神來,耐心解釋道,“咱們先得了晉北,才能確保京師無憂,后方太平嘛。咦,你原來是為這個哭泣,這又有什么好哭的,你便是再傷心落淚,令尊也不能復生啊。”
“道理是這個道理,”瑞鳳郡主小聲道,“只是奴還是忍不住難過。若能將父王和幾位哥哥都好好下葬,奴才會心安。”
“也罷,待咱們拿下東都之日,某便替殿下將此事辦妥,如何。”周恒想了想,“就葬于北邙山可好?”
“多謝將軍,”郡主連忙向周恒深深行禮。
“殿下不必如此。某要在此處寫幾道軍書,借紙筆一用。”
“將軍你說,奴婢來替你寫。”瑞鳳郡主趕忙回去坐好,拿起筆認真地瞅著周恒。
政事堂內,蘇崇遠聽了郭繼恩預備攻打晉陽的方略,久久沉吟不語。倒是已經入中書省任事的禮部尚書王行嚴跳了起來:“南征之事,日拖一日,中原不定,上皇與列圣,又何可瞑目!都帥手綰兵符,麾眾二十萬,雄視天下,卻令魏逆竊據中原,荼毒百姓,豈非有養寇自重之意耶?!”
郭繼恩微微挑眉,不知他為何這般憤怒。蘇崇遠卻知這位王尚書跟著上皇一塊到了東都之后,被梁忠順百般羞辱,是以心中懷憤,便出言道:“既然東都晉陽兩處,咱們都要攻打,就先收取東都,再圖晉陽,想來亦無不可。”
早有準備的霍啟明轉頭吩咐耿沖將懷里抱著的輿圖拿過來打開,耐心跟幾個老頭解釋道:“河東有太行之險,地勢高聳,對河北河南等處,進可攻,退可守。利用太行諸陘,河東以地理之勢,以偏師便可據險而守,若是從東向西,則仰攻險關,異常艱難。相反若據有并州,北可往邯鄲常山,南可往東都滎陽,然后經略天下。是以亂局之中,河東之地,尤為緊要,必當先取之也。”
頗知兵事的盧弘義尚未動身往沈陽去,聽了這番詳述之后拈須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他轉頭望向蘇崇遠,老相國輕聲嘆息:“照參政這般說來,攻打河東甚難,想必非一年半載不能成功。如此,則東都那邊,就只能坐視偽逆猖狂矣。”
“蘇相且先將心放寬。”郭繼恩慢慢說道,“據邯鄲間報,梁忠順三子,皆有竊望之意,又各有勢力,咱們依魏武取河北故事,坐觀其斗,然后乘隙取之,豈不事半功倍。”
“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與王行嚴一道入中書的宋鼎臣點頭道,“令其兄弟鬩墻,自為敵手,咱們則全力先取河東,此事可行。不過,東都易取,晉陽難攻,都帥和真人,果真有十分的把握?”
“虜之精兵,大部皆在隴西、陜北,并州空虛,正是千載良機。”郭繼恩解釋道,“本帥將調營州軍入臨榆關來,以全力奪之!”
“那就請都帥給咱們個準話,奪下晉陽,需多久時日?”王行嚴氣咻咻問道。
“這個眼下如何說得準,”郭繼恩搖頭,“快則半年,慢的話三五載也不一定的。”
王行嚴氣得想打人,厲聲說道:“不能拖那么久!至多一年,一定要拿下晉陽,然后南進東都。咱們這幾根老骨頭,如何耗得了三五載,便是死了,也無顏去見列圣!”
蘇崇遠聽他口不擇言,不禁微微皺眉。郭繼恩強忍笑意,肅容點頭道:“好,便是一年為限。”宋鼎臣卻瞅著他道:“都帥不是說,快則半年么?”
“嗯,快則半年,慢則一年。幾位相國,可以放心了么?”
他們回到樞密院,謝文謙過來找郭繼恩,他將一副九品協尉的臂章交給許云蘿:“往后云蘿妹妹便是樞密院之令史,依舊隨侍都帥身側,負有護衛、傳令之責。這個是你的臂章,現在就佩戴起來罷。”
“是。”許云蘿接過臂章,將它佩戴在左臂之上。
郭繼恩見她一張小臉上滿是欣喜之色,不禁搖頭:“做了軍官就得照著軍營的規矩行事,你有什么好高興的。”
“妾自從來了燕京,不就是一直呆在軍營之中么。”許云蘿認真解釋道,“只是多了一道身份,其實跟往日還是一樣的。”
“行罷,”郭繼恩有些不大高興,“到了旬休之日,你還給我換回女兒裝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