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顧家三女兒,咱們曾是見過一面的。生得的確好看。”許云蘿注視他道,“既然又有才女之名,都帥可愿意召她入府,參贊軍務?”
“人家可不是想來做女史,是想被我納入房中。”郭繼恩嗤笑一聲,“如今玲瓏院里多了兩個倭國女孩已經夠教人煩心的了,史書記載,蠻夷之地有女兒國,莫非你想把玲瓏院也變成個女兒國不成。對了,拉巴迪亞曾說,泰西神話之中有一亞馬遜族,其國無男,自王以下,部民、軍士皆為女子,且作戰之驍勇,不亞于男子,是不是很神奇?”
許云蘿被他的話語吸引住,出神地想了一會,見郭繼恩又埋頭吃飯,她想了想輕聲道:“如今是三個倭國女孩兒,不如就將她們都送入大學堂去?”
“此事我之前就已經想過,沒用,大家還是會觀望。”郭繼恩搖頭道,“若是咱們漢家女子領頭,然后她們也跟著去,漸為風氣,往后就好辦了。眼下缺的,就是第一個愿意主動往大學堂去念書的女孩兒。原本瑞鳳郡主往大學堂去念書就極好,偏偏啟明兄弟又將她弄來樞密院。不過他也有他的考量,此事也只好作罷。”
他瞧著對面沉默不語的女孩,突然說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你去如何?想不想拜在葉先生或是康先生門下?”
許云蘿低下頭來,過了好一會才說道:“都帥不是很快就要往常山去么?”
“我沒有那么快動身,既有周統領在,我會過些時日才去。”郭繼恩想了想,“我答應你,往后若是率師出征,依舊將你帶上,如何?”
“可是,妾如今是一員軍官吶。”許云蘿依然有些不情愿。
“軍官也可以入學啊,”郭繼恩誘惑她,“也不過是兩年的工夫,待你學成出來,咱們正好可以成婚,豈不是好?”
許云蘿終于輕輕地點了點頭。郭繼恩滿意地松口氣,很快吃完,然后又牽著她回玲瓏院去。路上許云蘿小聲問他:“那位顧家三娘子,還教她往玲瓏院來么?”
“她來做什么?”
“妾曾聽本多秀彌言道,倭國如今的那位太政大臣,有一位正室夫人,另外還有九位側室夫人呢。”許云蘿神態沉靜,“而且他往后還會再收新夫人的。”
“我可沒有那樣的本事。”郭繼恩緊握著女孩的手,目視前方,神色淡然說道,“這些個倭國女孩,都跟著你往大學堂去念書。那位顧家三娘子,你教人去傳話,可以請她一道去學堂,若是不愿,也不用勉強。至于玲瓏院,就不用來了。”
“是,妾知道啦。”
玲瓏院內,銅爐熏香,深田小紀與高橋奈子,一個身穿倭國式樣的唐衣,手撫琵琶,一個身穿漢式襦裙,輕吹尺八,兩個少女合奏一支倭國曲子,旋律婉轉陰柔,甚為動聽。本多秀彌則烹水煎茶,許云蘿依偎在郭繼恩懷里,兩人坐于床榻默默聽著曲子,一室溫馨,教人沉迷忘憂。
郭繼恩注視著深田小紀,他不知道這個倭國少女為何會被長公主逐出皇宮,但是有一點他能肯定,這個女孩其實性情柔弱,絕不會主動去冒犯主人。究竟發生了什么,他也不想去問,這種事情,他既無興趣,也沒必要知道。但是安太妃將人送至他這里,其實也是一種求助。
一曲既罷,他輕嗅著懷中少女的長發,一面吩咐道:“明日,你們都跟著本帥去燕都大學堂。如果山長愿意,你們就是學堂的女弟子。”
幾個女孩彼此對視,都有些不知所措。郭繼恩接著說道:“跨過這條橫街去念書,黃昏的時候再跨過橫街回到這里。除了功課,收拾屋子,服侍小夫人,這也都是你們的分內事。”
“可是——”高橋奈子遲疑說道。
“沒有什么可是,本帥要送小夫人往燕都大學堂去讀書,你們,皆是她的伴讀。”郭繼恩淡淡說道,“都聽明白了么?”
“是,奴婢們知道了。”幾個女孩跪坐著低下頭,深深行禮。
春熙堂內,窗明幾凈,山長徐和山瞅著郭繼恩有些哭笑不得:“許令史來做學生,這個倒也罷了。那些個倭國女子,也送來做什么?”
“她們既已被送來燕京,便皆是我唐國子民,又能識文談字,如何不能來入學?”郭繼恩笑道,“將來學成出來,亦是為我所用,豈不是一件好事。”
“也罷,都帥親自送來的學生,豈有不收的道理。”徐和山立起身來,“是要拜在葉夫子門下么,徐某這就陪你們過去。”
“何敢勞動山長!”郭繼恩知道徐和山正在搜集方志撰寫史書,忙擺手道,“咱們自去就是。山長這邊若是還缺什么書,也只管傳話與我和參政。”
他領著唐應海、陸祥順,以及四個女孩,沿著幽靜的林蔭道往東面葉琴安所居的書齋而去。一直沉默不語的高橋奈子突然問道:“那個,都帥大人,燕京城中,是不是還有一所醫教院呢?”
“是啊,怎么,你想去那邊念書?”
“是,奴婢不揣冒昧,想去學些醫術,不知道大人可允準?”
郭繼恩回頭瞅著這個清秀文靜的倭國少女,點頭道:“可!回頭我就送你過去。不過,學醫的話,就只能住在學院之中了。”
“是,多謝大人成全。”
于是高橋奈子便只在院門之外等候,郭繼恩領著另外三個女孩進去。院內兩邊都是游廊,碎石鋪成小徑,屋舍之旁翠竹瀟瀟,他不禁贊道:“好一個清凈去處。”
一個使女上前行禮道:“客人萬福,可是來尋我家先生的?”
“不必通稟,你只管帶咱們過去就好。”郭繼恩擺手笑道。那使女狐疑地將他打量一番,見他氣度非凡,身后三個女孩也是個個容貌清麗,料想必定是位貴人,猶豫一下道:“我家先生正在見客,既如此,且請隨婢子一道過來。”
他們跟著使女進了屋子,見葉琴安穿一件月白色襕衫,正在與一位相貌清癯的中年文士品茶閑話。屋內還有一條大漢,年紀不過二十六七,面容白皙英俊,卻是身形矯健,立在書架之旁正在隨意翻閱。聽見門口動靜,這大漢轉過身來,露出警惕戒備之色。
葉琴安瞧見郭繼恩,甚覺驚訝:“都帥今日何以有暇來此?”
郭繼恩大步過去,自己坐下笑道:“來給你送幾個女學生。”說著向門邊示意。
三個女孩款款移步近前,郭繼恩將來意說明,葉琴安拈須瞅著他笑道:“倒也是一件雅事,我這里無非是寫字念書,說些詩話,于經濟用世之道,其實并無助益。都帥可要想清楚了。”
“辭章詩賦,一樣也得有人來做,往后算學、地理、格物等課,慢慢地自然也會有女學生了。”郭繼恩說著打量那中年文士,“敢問這位是?”
那中年文士神色平靜,拱手道:“在下蘇平安,見過郭都帥。”
“淮南蘇平安?”郭繼恩有些驚訝,“不意今日得見蘇先生,失敬失敬。蘇先生是詩賦名家,不知何時來的燕京,咱們竟然都不知道。”
“便是昨日才至,”蘇平安指了指那個大漢,“一路幸得這位南義士護送,也算是有驚無險了。”
原來蘇平安與葉琴安此前便是多年好友,葉琴安在燕京安頓下來,自覺大學堂之中的日子過得十分舒心,便寫信托人找到蘇平安,邀他也往燕京來住。那邊的朋友又擔心路途遙遠,途經戰場,于是又找到一名辭任歸鄉的武官南俊龍,請他一路護衛,將蘇平安順利送入了燕京城。
郭繼恩聽了之后轉頭仔細打量南俊龍:“南吳軍中,多出神射手,這位南兄,想必也是射術精良?”
他眼神銳利,南俊龍卻依舊神色淡然:“馬馬虎虎,還算過得去。”
郭繼恩笑了,突然又問道:“南兄武藝非凡,本帥一望便知,卻又為何會辭官也?那徐敬徽徐智玄父子,并非庸主,以南兄之才,必定會得重用才是。”
南俊龍輕輕搖頭:“徐、梁兩家之間爭戰,皆出于私意,非為百姓。是以南某心灰意冷,不愿再為其爪牙。”
“既如此,南兄可愿往我燕州軍中任事?此番北來,想必你也見著了,這邊百姓安居樂業,日子比南邊要好過得多了。”
南俊龍依然搖頭:“多謝都帥,還是不了。南某往后只想做個閑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