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韃軍突然向新平縣城發起猛攻,令西京城內的楊齡、靳宜德都大為不安。新平距西京不過三百里,若此地失守,虜兵便可沿著涇河谷地直撲過來。兩位文官連忙請安金重過來商議道:“咱們可要武銘、黃壽兩路兵馬,速速馳援西京?”
安金重尚在沉吟,跟隨他一道來行臺衙署的李續根已經不緊不慢地說道:“楊公、都使二位不必心焦,鳳翔、潼關兩處兵馬也不用急著調來。某愿率本部,先往涇陽北面王橋鋪等處先為布防。賊出涇河谷地,此為必經之路,卑職率部攔截,分兵駐守梨園寨,居高臨下,互為犄角,就算虜賊大部前來,這里也要攔住他多日,到時候,再調潼關、鳳翔之兵不遲。”
楊齡老眼昏花,瞧著輿圖只是模糊一片,靳宜德卻問道:“李點檢預備帶多少兵過去?”
“兩個旅,戰兵輔兵計六千余人。”
“賊眾逾萬,你這區區六千之兵,擋得住他們么?”靳宜德有些不高興,“休要如此托大。”
“夫地形者,兵之助也。”自從在講武堂修習之后,李續根就很喜歡引用兵法與人議論,“地有險隘者,若善用之,則可以一當十,靳都使只管放心便是。再者,北面行營周總管,亦必有克敵之法。”
“本官也知周總管智略出眾,”靳宜德嘆息道,“奈何道路艱遠,只恐救援不及也。”
李續根便起身抱拳:“某今日便點起兵馬往涇陽去。”
安金重與李續根一道出了行臺衙署,他對李續根道:“眼下尚不知周總管在延安是如何調遣,你趕至王橋鋪之后,可遣人趕往新平,得了消息,便速速回報。”
“是,卑職知道了。”
周恒率徐珪、伍中柏兩部出城,只留海拉蘇部一個旅駐守延安府城。延安刺史薛壽延慌忙駕馬追出城門,拽住周恒坐騎道:“大總管精兵盡出,若銀州之虜兵南來,當如之何?”
“郁力弗若來,自有海拉蘇巡檢領兵拒之。”周恒神色從容道,“我軍若取慶陽,則北進懷安,窺望鹽、夏。不但鄂勒支不得不罷兵,郁力弗亦只能退保銀州,則圍城自解,薛太守不必擔憂。”
薛壽延無奈松手:“既如此,下官便坐等總管捷報。卻是果真不用從河東調兵來援么?”
“不用。”周恒說罷便打馬向前,大軍向南面趕去。
東唐、圖韃兩軍在陜北再次爆發激戰之際,燕京城內,依舊是一片歌舞升平景象。中秋節當日,兩家樂班在大戲臺聯袂出演,為一時盛景。郭繼恩自南苑大營返回西海池之后,又被管夫人請回宅中用飯,他情知是為了郭繼雁之事,卻也不能不去。
姚管事親自在宅院門口等候,引著郭繼恩等人入內,直至后院門外。于嬸見了小兒子,照例又數落了幾句,陸祥順只是撓頭嘿嘿笑,也不敢辯解。郭繼恩則牽了許云蘿的手進了后院,熙春、念夏等幾個使女都已經出嫁離去,新來的使女上來行禮,郭繼恩只覺得面生,擺擺手教她們都退開,向著后院正房臺階上的管夫人抱拳行禮,說了些問候的話語,又問道:“繼雁妹妹呢?”
管夫人雖然寡居于此,可是每日養尊處優,依然顯得頗為年輕。她盛裝華服,搖頭苦笑道:“這幾日她都在與妾身賭氣,說什么都不理會。不過今日大郎回來,她也不敢再使小性,過會就會下樓來。”
郭繼恩嘆一口氣,在桌案之后盤腿坐下,瞧著月餅、酒食,頗覺有些頭疼。許云蘿則小聲陪著管夫人說話,不一會,郭繼雁一身深紫色襦裙,神情有些萎靡地從閨房之中下樓來,小聲向郭繼恩行了萬福禮,許云蘿便與她坐在一處,喁喁細談。
郭繼恩只管自斟自飲,管夫人見氣氛沉悶,心下有些著急,便催促郭繼雁道:“咱們衣食月錢,皆出自大郎,你如何也不去跟自家大哥敬一杯酒?”
“母親說的是,女兒疏忽了。”郭繼雁低聲應道,便斟滿酒杯,站起身來。
“妹妹不必如此。”郭繼恩連忙擺手示意她坐下,又先問管夫人,“她與田安榮之事,不知夫人是如何想?”
“這事,妾也是才知道不久,也勸過妹妹不可輕信之。”管夫人躊躇道,“只是她也聽不進去,性子很是固執,我們娘兩個,已經拌嘴好幾回了。總之,這事還請大郎做主為好。”
“我明白了。”郭繼恩輕笑一聲,放下了酒杯沉吟說道,“既然妹妹是真心愿意,則我這個做兄長的,也不能一直攔著你。惟愿你是真的想清楚了才好。”
許云蘿大覺意外,郭繼雁則是又驚又喜:“真的么,大哥你答允了?”
郭繼恩也不理會她,只瞧著管夫人。管夫人也松了口氣:“雖說妾平日對雁兒太過寵溺,畢竟她之前也還是個聽話本分的孩子,如今既是她自己喜歡,想必自然是有她的道理。妾也是狠不下這個心來。如今既然大郎說可,那就依了她的心意罷。”
“也罷,這事,就先這么定了罷。”郭繼恩點點頭,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用過晚飯,大家一塊坐在庭院之中賞月飲茶。郭繼雁見母親和大哥都已經應允,喜不自禁,拉著許云蘿的手,嘰嘰咯咯說個不住。郭繼恩卻一直在出神,捧著茶盅,望著皎月當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離開郭宅返回西海池的路上,許云蘿輕聲道:“妾也沒有想到,都帥今日突然就同意了這件事。”
“說到底,他們是兩情相悅,我一直攔著也很是無趣。”郭繼恩有些意興索然,“其實照我的想法,這田安榮,還真配不上我繼雁妹妹。不過情愛之事,向來出人意料。你以為是良配者,說不定其實是怨偶,你瞧著并不般配的,也許他們其實琴瑟和鳴,夫妻情篤。”
許云蘿瞧著路燈照耀下的橫街,秋風拂過,涼意沁人,她想了想低聲道:“譬如妾跟在都帥身旁,或許也有不少人覺得妾其實壓根就配不上的。”
“胡說,咱們這才叫天作之合。”郭繼恩皺起眉頭,“是誰,敢在你面前胡言亂語?”
許云蘿回想起顧蓓高傲眼神,輕輕笑了笑:“沒有誰說這個,只是妾自己的確也是這么覺得。”
郭繼恩勒住自己的坐騎,許云蘿跟著停下:“都帥?”郭繼恩想了想翻身下馬,一手牽馬,一手握住了許云蘿的小手,慢慢向前,平靜說道:“云蘿,往后不用胡思亂想。”
“嗯,這也不是胡思亂想。”許云蘿平靜說道,“妾自己心里明白,的確是配不上都帥,不過都帥對妾的心意,妾都是明白的,所以也一定會陪伴身邊,不會離開。”
“不錯,”郭繼恩笑了,“這樣想就對了。”
他們回到玲瓏院,本多秀彌打著哈欠去給浴池放熱水,郭繼恩依然牽著許云蘿的手調笑她道:“今日還陪我一道去沐浴?”
許云蘿紅暈上臉,輕輕搖頭,郭繼恩湊到她耳邊輕笑道:“都已經被我瞧過了,你還要躲著我么。”
“妾得去給都帥預備衣裳了。”許云蘿掙脫出來,刷地跑了。跪坐在地上的深田小紀羨慕地瞧著,又深深低下頭去。
翌日清早,郭繼恩與三個預備往大學堂去的女孩兒一道出了玲瓏院。他牽了許云蘿的手,先將女孩們送往南邊大門處。兩人沿著湖畔低聲細語,兩個倭國少女跟在后面。迎面瞧見秦義坤進了西海池,正沿著湖邊的大道過來,郭繼恩便詫異道:“不是是你妻子生產么,如今是生了?”
“是,生了。”秦義坤有些無精打采,“可又是一個女孩兒。”
許云蘿正要道喜,聽見這話不禁愣住。郭繼恩也覷著秦義坤道:“孩子平安生下來了,這就是一件好事,女孩兒不也挺好。”
“唉,可是卑職接連兩個都是女孩啊。”秦義坤很是沮喪。
“你是想生兒子是吧?”
“是啊,這個只能再過一兩年,”秦義坤正一正幞頭,“下回想必就一定是個兒子了。”
郭繼恩聞言,不禁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