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老夫咄咄逼人。”于貴寶沉聲道,“新平若是丟失,虜騎沖出涇河河谷,便可直逼西京城下,此事非同小可,是以必須問個明白。”
周恒輕輕點頭,在沙盤前比劃說道:“于都監所說,周某自然明白其中干系。千余年前,犬戎襲擾關中,便是走的這條道,是以當初令沈望所部雍州軍第三師進據新平戍守。鄂勒支所部之敵來犯,末將又遣梁義川部趕赴救援。主力則西進慶陽,此即圍魏救趙之策。”
劉清廓、粟清海兩位將軍此時恰好進來,便也圍在沙盤之旁,仔細聆聽。
“周統領料定沈、梁兩師之兵,足可守住新平?”
“是。”
“為何慶陽城外,連打了幾個勝仗,到頭來,卻未能攻下城池?”
“慶陽守將,乃是思結哈,其兄弟思結固,戰死在寧武關。是以敵將深懷怨恨,戰意極堅,守得十分頑強。”周恒解釋道,“末將得知李續根所部自西京馳援新平,于亭口鋪摧破鄂勒支所部,于是罷兵返回延安、黃陵。”
“這等說來,慶陽之戰,未竟全功。”于貴寶點頭得出結論,“若非安統領遣李續根部奇兵獲捷,這個仗,就很是被動矣。”
周恒沉默了一會,才慢慢說道:“是,末將對慶陽之敵,預料不足,以為輕易可下。這是末將的失忽。”
瑞鳳郡主心中揪緊,又有些難過,默默低下頭來。陳巧韻輕拍她的手,低聲安慰道:“沒事,又不是吃了敗仗。”
郭繼恩站起身來,也走到沙盤之前:“周統領以主力圍打慶陽,鄂勒支亦僅以偏師救之,實乃敵我主將都是存了在正面打破僵局之意。結果李續根奇兵破局,慶陽則敵將死守不克。這一仗,看起來是打了個平手,不過仔細想來,鄂勒支往后再不會選擇從涇河河谷進兵,這是一件好事!”
元帥下了結論,于貴寶便不能再追究,但他還是問道:“為何是慶陽?”
“陜北之地,慶陽居中。”粟清海思忖道,“若慶陽克復,西可往蕭關,窺望朔方。或者北進懷安、鹽州。鹽州之地,有白鹽池,每年可出鹽十余萬緡,銀、夏兩處之敵,頗賴其輸供軍資。即便現在攻打朔方時機未至,若得鹽州,則郁力弗、朱興兩部難于支撐,時日一久,便只能越過庫結沙,退往豐州等地。或是自連谷退往勝州。”
“絕無可能退往勝州。”周恒搖頭說道,“那里離盛樂、黑城太近,我師自東北面出擊,旦暮可至。朱興等輩,惟求自保,必不敢與我接戰,只能退往豐州等地。”
“河套,”郭繼恩皺眉說道,“河套不復,則北地始終不能徹底安定。只是自延安往靈州、豐州,都隔著數百里磧地,轉運極難,又容易被敵包抄,須得囤積重兵,步步為營。萬不可急于求成。”
諸將紛紛點頭,于貴寶卻目視郭繼恩道:“如今國家有志于中原,陜北之地,依舊只能先取守勢,容后再圖之也。”
郭繼恩、周恒都很是不甘心地瞧著沙盤。良久,郭繼恩才咬牙道:“也罷,先鞏固延安、黃陵、新平等處,營田操練。待平城攻克之后,則聚集主力于南面,進取中原之事,不能久拖,年后,就該出兵鄴城矣。”
“是啊,外間已有議論,說都帥無意中原,只有割據河朔之心。”于貴寶點頭道,“中原逐鹿,時機已至,咱們已經不能再拖延矣。”
粟清海、劉清廓彼此對視一眼,郭繼恩便問道:“你們去瞧了那火炮,可有什么要說的么?”周恒也重新振作精神:“火炮如今已經能夠大造,配與各師了么?”
劉清廓沉吟道:“如今火器廠,當拆分為兩處,分別趕造n炮、藥子等。這事,末將已經與火器廠新任總辦胡啟忠、副總辦唐文福等商議過,他們也都覺得當如此,并且要盡快置辦才是。”
粟清海卻向郭繼恩道:“霍參政與n辦一道改進之虎蹲炮,以熟鐵鑄就,長逾二尺,重四十余斤,射程四百余步。如今火器廠已經造出十門,卑職覺著,當速速送往平城之外大營。此物野戰、攻城,皆可摧敵,愈早用之愈好。”
“好,”郭繼恩轉頭瞧瞧掛在墻上的年歷,“那就火速差遣兵馬運往平城去,教那庫羅,也見識見識這新式利器的滋味。至于火器廠之事,明日請霍參政過來,咱們再詳議之。”
他最后吩咐道:“咱們都去戰訓司!”
男人們離去之后,郡主一直有些心神不寧。往膳堂去用午飯之時,她特意又從戰訓司的配殿經過,透過玻璃窗,她瞧見將領們圍坐于長桌之前,議論得很是熱烈。周恒的身邊坐著劉清廓,兩人雙手比劃,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周恒瞥見窗外的郡主,便起身出來問道:“殿下怎么往這邊來了?”
郡主瞅著他小聲道:“你不會有事罷?”
“當然不會有事。外面天冷,殿下且先回去,散值之時,我再來接你。”
瑞鳳郡主回到西節堂,陳巧韻正從茶瓶里倒出熱水來:“今日之事,瞧著很是蹊蹺呢。此前極少見著于都監這等神情嚴肅。”郡主用斗篷將自己裹住,坐在椅子上默默出神,小聲說道:“想必外面早有風言風語,怪道他昨日回來,就問奴可有聽見什么議論沒有。”
散值之時,陳巧韻與瑞鳳郡主道別,背著皮制書袋匆匆離開了節堂。這個時候,郭繼恩與周恒兩個才慢慢進來。
郡主連忙從椅子上起身,郭繼恩瞅著她,對周恒說道:“南征中州之事,眾人皆知很快便會發動,于是各有心思。外面那些議論,自然也是事出有因。”
“說到底,終究還是末將對慶陽之戰料想得過于樂觀。”周恒撩衣坐下,神色依舊沉靜,“其實還是辜負了都帥的期望。”
“沒有什么辜負,便是本帥親至,也未必就比你打得好。”郭繼恩輕輕笑了笑,也拿起茶瓶倒水,卻發覺水是涼的。郡主忙上前要接過湯瓶再去燒水,郭繼恩擺擺手,教親兵們過來燒水,這才向周恒說道:“人人都覺得,平虜事難,而南征甚易。恰巧駱副統領又在云中接連大勝,也就難免會有人想著,不管南征之時會設置幾路主將,總之,先爭一爭終歸是不會錯的。”
他見郡主神情專注,默默聽著,不禁微微一笑,卻也不打算瞞著她:“方面之功,甚為難得,又能留名青史,身為武將者,也就難免心中渴求。于都監自然是替并州向祖才向將軍張目,此外,喬定忠喬點檢等,此前為駱副統領舊部,自然也是希望他也能在南征之時,做一個行軍道統管。”
聽了都帥的解釋,瑞鳳郡主仍舊不能安心,她輕聲問道:“都帥這般說,奴多少也有些明白了。只是周將軍當如何應對之也?”
“并不用他費力去做些什么。”郭繼恩微微一笑,“如今二位最為緊要之事,便是趕緊籌辦婚禮。”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