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五岳觀拜訪清德道長回來,郭繼恩便召新署理的燕州軍第三師點檢程萬吉,詢問他道:“如今徐智勤占據著宋城,對眼下戰局,你有何見解?”
程萬吉三十七歲年紀,面龐方正,下頜粗壯,聽得主帥詢問,挺直身體道:“若徐家引兵來攻汴梁,末將誓與城共存亡!”
“本帥不是教你立誓。”郭繼恩無語搖頭,他想了想盯著程萬吉下令道,“你既有此決心,那本帥就遣燕州第三師,往赴雍丘,替下韓景和所部。吳州第六師,撤回陳留,接著操練。你可敢么?”
“回都帥的話,末將和第三師的同袍們,都不怕死!”
郭繼恩擺擺手,程萬吉正要退下,想了想又問道:“郭繼騏郭營監,卑職要將他留在汴梁么?”
“你方才都了,燕州三師的同袍,沒有一個怕死的。”郭繼恩冷冷道。
“是,卑職明白了。”
程萬吉退下去之后,行營參軍凌軒欲言又止,郭繼恩掃他一眼:“你不用多了。程點檢指揮一個師,還是足以勝任的。”
翌日,郭繼恩得知向祖才已遣范長清所部吳州軍第二師趕赴汴梁,便吩咐許云蘿:“咱們啟程,也去東都。”
“是。”
凌軒被郭繼恩留在了汴梁,僅有飛鳥進輝跟著親衛營甲隊一道出發。許云蘿給他找來了一件摘掉了臂章的藍灰色軍袍,讓他在隊伍之中不至于顯得過于礙眼。沿途的驛站尚未全部恢復,他們當夜不得不借宿于村寨之鄭士卒們打火做飯喂馬之時,這個身形瘦高的東倭武士卻負手瞧著,什么事也不干,惹得大伙兒都對他怒目而視。
暮色四合之中,陸祥順眼見村中百姓對這個倭茹頭哈腰,十分恭敬,不禁氣惱道:“都帥和夫人,都與咱們一道干活。你又是什么身份,居然就這樣瞧著?”
“他是元帥,你們的大頭領,本來不用干活。是他自己要干,而我,知道自己身份貴重,所以我不會去干。”飛鳥進輝神色淡然。
陸祥順氣得話都不利索了:“你——你能有甚么身份,不過是都帥的一個扈衛罷了。與咱們能有甚么分別?”
“我是都帥和令史的扈衛,但我一直沒忘了自己身份。”飛鳥進輝高傲抬頭,“打草喂馬,洗衣做飯,那都是下等人干的活。”
“那,那往后你的坐騎,你自家去喂草料,休想使喚咱們!”
“可,我去請這里的鄉民來替我喂馬就是。”
陸祥順氣得不出話來,唐應海走過來按住了他,沉聲對飛鳥進輝道:“飛鳥君,你整日抱著自己那把刀,其實什么活計都沒教你干。請你跟著許令史,你還把人給跟丟了。若護衛,縱然你是刀法大家,可是咱們這些伙伴,精戰陣,懂火槍,豈不強于你百倍?你既不愿從軍,不妨先就這么跟著,可是待到回燕京之后,還請足下另尋個去處罷。”
飛鳥進輝默然不語,過了好一會才道:“好,回燕京之后,我會離開。”
罷,他便轉身走了,依然高昂著頭,身姿筆挺。
晚飯很簡單,粟米飯、大醬、腌菜腌肉。官兵們席地而坐,痛快吃喝的時候,許云蘿察覺飛鳥進輝并沒有湊過來。她想了想,起身去找這個沉默寡言的倭國武士。
一燈如豆,飛鳥進輝獨自坐在屋內,專心致志地刻著一個木雕。直到茅屋主人領著許云蘿進來,他連忙將木雕收起。許云蘿注視著他,輕聲問道:“飛鳥君,為何不去用晚飯?”
“多謝令史特來相喚,不過在下不餓。”飛鳥進輝抽出太刀,輕輕擦拭著,眼神之中流露出無比珍愛之色。
“趕了一的路,想必早就沒有氣力了,好歹也要吃一點。”
“在敝國,無論貴族還是賤民,一都只吃兩頓飯。在下,已經過慣了這種日子,少吃一頓也沒有什么。”
許云蘿很是無語,她退至門口,想了想轉頭道:“出來,吃飯去。”
飛鳥進輝覷著她,終于收刀入鞘,長身而起。
郭繼恩一邊用飯,一邊與士卒們閑話,眼見飛鳥進輝過來,自己盛了飯菜,慢慢地吃著,他便走過去蹲下來問道:“你果真就不想,學著用火槍?”
“刀道無止境。在下的刀術,其實仍未精熟,尚需苦練。”
郭繼恩微微瞇起眼睛,就著不遠處的篝火注視著飛鳥進輝:“你回倭國之后,想必也是日日苦練,為何仍然只與本帥打個平手?”
飛鳥進輝停下了筷子,想了想道:“元帥的刀術,非常地奇怪。而且,對敝國的技擊之術,似乎頗有研習。”
“誰要研習你們的古怪玩意。”郭繼恩輕笑一聲,“這幾日你也瞧見了伙伴們操練火槍,我且問你,再快的刀,能快過槍彈?”
飛鳥進輝依然搖頭,十分固執:“不能,可是在下并非是武將,只是一個刀客。”
郭繼恩似笑非笑地掃他一眼,起身振衣,轉頭大步走了。
隊伍曉行夜宿,過官渡、中牟,在管城縣城遇見了東去的吳州軍第二師。該師點檢范長清、副點檢田實禮都往縣衙來參見郭繼恩。郭繼恩便將一紙手令遞與范長清:“向將軍率主力大部趕至汴梁之前,燕州三師、四師和吳州軍第六師,都暫歸你節制。”
“這,卑職非是燕州軍將出身——”范長清遲疑起來。
“那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了,還提它做甚?”郭繼恩微微不耐,“本帥的手令在此,誰敢不服!”
“是!”
“為將者,最忌猶豫遲疑。”郭繼恩囑咐道,“你年已不惑,二十年的老軍漢了,確有統兵之才。只是有時未免謹慎過了頭,記住,當斷則斷!”
“是,卑職知道了。”
“聽,你娶了一位姓方的寡婦?”郭繼恩突然笑著問他。
“是,哦,不是強娶民女。”范長清連忙解釋道,“她前幾年沒了丈夫,無兒無女,卑職見她頗有姿色,未免心動,是以——”
“不用害怕,這是好事。待到戰事平定,你們便好生過日子罷。”郭繼恩笑著擺擺手,“眼下么,汴梁那邊,吳軍隨時會來攻打,你們要加緊趕路。”
“是,職等,至多后日,便可抵達汴梁。”
“嗯,”郭繼恩又轉頭問田實禮,“副點檢,你的傷,已經痊愈了么?”
“何敢驚動都帥,饒傷,已經都好了。”田實禮慌忙抱拳躬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