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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辭拒山陵使

  謝文謙領著一隊親兵,護送雍平皇帝、何皇后等人寶宮,押著李垂興、寧宗漢等人,比郭繼恩晚幾日回到燕京。周恒又命伍中柏親率一團人馬南下接應,這支隊伍趕到燕京之時,懷明帝親率文武百官,至麗正門外相迎。晴日當空,諸人皆穿孝服,眼瞧著大隊人馬緩緩行來。

  蘇崇遠對郭繼恩放出乞仲父子很是不滿:“都帥才回燕京,便解出這兩個要犯,未免太過托大。營州戰事,未有消息,倘若不利,這二人在燕京再興風浪,豈非后患。”

  “能興什么風浪,”郭繼恩不以為然,“再者,營州戰事,必定順利,蘇相只管等著好消息便是。”

  “汴梁戰事,咱們在燕京,也以為必定會是馬到成功。”蘇崇遠不緊不慢說道,“名師大將,會聚中州,卻連一個小小的宋城也不能拿下。以致折損逾萬,京中震動,百姓號哭。向祖才實無統軍之才,喪師辱國,不可再領要職,都帥,你當秉公處置才是。”

  郭繼恩微微挑眉:“如今霍參政尚在中州,便由他暫攝都督,向祖才改為檢校中州軍統領。知恥后勇,咱們不會再給吳逆可趁之機。”

  蘇崇遠還要再說,懷明帝聽見他們議論,轉頭問道:“真人往后不回燕京了么?”

  “暫時不能。”郭繼恩搖搖頭,“河南殘破得厲害,百廢待舉,須有霍參政坐鎮,才能料理妥當。”

  “哦,那也罷了,總之,叫他早些回來。”懷明帝點頭,“寡人對他,很是想念吶。”

  蘇崇遠不依不饒:“都帥,霍參政遲早是要回京的。本官以為,眼下就該另遣一員文官往河南去,輔佐參政,熟悉民情,也好往后接任才是。松漠元珍農,國之老臣,夙著勤誠,可為中州行臺,督諸府縣——”

  “當初拜元督所賜,我師乃有柳京之敗。”郭繼恩打斷了他,“就連郭某,也險些喪命異邦。如今南吳戰事未平,元公還是在松漠,再待上一段日子罷。”

  軍士們已至麗正門外,捧著寶宮過來,懷明帝領著百官,在道旁紛紛跪下。郭、蘇二人便停止了爭論,也跟著跪了下來。

  寶宮入城,在圍觀百姓們的注視之下送往皇宮,懷明帝等人緩緩跟在后面。郭繼恩站起身來,走過去與謝文謙說了幾句話,便去看隊伍后面那幾輛檻車。

  寧宗漢、李垂興皆長發遮面,在囚車之中無法直立。寧宗漢自知必死,他閉上眼睛全不理會郭繼恩的注視。李垂興見郭繼恩過來,艱難說道:“元帥全我族人,李某,感激萬分。”

  “你在都亭驛殺人之時,可曾想過會有今日?”郭繼恩厭惡地掃他一眼,擺手吩咐,“全部押入刑部大牢。”

  謝文謙便問郭繼恩:“大臣們肯定要在皇宮商議先帝下葬之事,你不去么?”

  “不去,咱們去見太妃娘娘。”郭繼恩說道,“非是咱們對天家不敬,這皇陵修造,當體恤百姓,厲行薄儉,不可大興土木。”

  “這話只好你對太妃娘娘去說。”謝文謙搖頭道,“只怕官民物議難止。”

  “薄葬之俗,才是正理,天家先為表率,豈非應當。回頭我就叫王主編在郵報刊文。”

  周恒陪著瑞鳳郡主,也在寶慈殿內,郡主哭得兩只眼睛跟桃子一樣,太妃也是默默垂淚。幾人都是一身素服,謝文謙見此情形,愈發躊躇。郭繼恩示意許云蘿上前安慰郡主,自己卻直截了當對太妃抱拳道:“先皇陵寢,可定址于燕平大峪山,只是依郭某之見,皇陵修造,不可過于靡費,當體恤民力,寧簡勿奢。”

  安太妃呆呆望著郭繼恩,有些不知所措:“大行皇帝這一生,吃盡苦頭,沒有過幾天舒心日子。如今移葬于此,若是過于簡樸,會不會,太輕慢了些?”

  “自古至今,可有不亡之國,可有不掘之墓?古之帝王,大起墳丘,埋藏金寶,無不被發掘暴露,入土亦不得安,豈不悲哉。”郭繼恩上前一步,“陵寢盡早完工,安葬先皇,得四時祭享,后人寄托哀思,便是大善也。”

  “臣贊成郭元帥之議。”周恒握著瑞鳳郡主的手,出言附和道,“古之賢君,屢有薄葬之倡,國家多難之際,帝室更當為天下之表率。”

  安太妃六神無主,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瑞鳳郡主想了想低聲道:“奴別無所求,只想著父母兄長早些入土,便再無憾矣。”

  安太妃見郡主也贊同,只好點頭,她怯懦地望著郭繼恩:“那,元帥要奴做什么呢?”

  謝文謙連忙躬身抱拳:“要請娘娘下一道敕詔,給福寧宮那邊。”

  福寧殿內,三品以上官員齊聚,商議修造皇陵之事。雖然郭繼恩并未參與,但是大家都公推他為山陵使,總掌喪葬之事,三位宰相為副使,分掌細務。正在議論不休,懷明帝坐于龍椅之上,忍住哈欠,漫不經心地聽著。

  內常侍曹喜匆匆進來,向眾人宣布:“太妃娘娘有詔。”

  諸人俱都起身恭聽,太妃詔令,陵址可定于燕平大峪山,以中書令宋鼎臣為山陵使,監造陵寢。因國家艱難,諸事皆以儉省為要,不可靡費,慎之慎之。

  不但蘇崇遠等人,便是于貴寶、薛寧這些軍將,也是大出意外。宋鼎臣作揖問道:“都帥為朝中文武之首,這安葬大禮,自當以都帥總領之,不知娘娘為何以此重任委于在下?還望曹中使解惑。”

  “不敢,”曹喜微微躬身,“山陵使之任,都帥已經力辭,并舉薦宋公掌其事。相爺只管安心去辦便是。”

  “原來如此,”宋鼎臣若有所思,“在下明白了。”

  “既是娘娘有此詔旨,”坐得十分難耐的懷明帝連忙吩咐,“那便由宋相領頭罷,寡人實在是乏了,諸卿可商議著去辦,有不決之事,就去問都帥,且退下罷。”

  他話音才落,也不等群臣應聲,便伸著懶腰,由內侍們跟隨著,轉身從屏風之后出了正殿。眾人面面相覷,只好對著空空的龍椅作揖行禮,然后退出。

  蘇崇遠面色不善,第一個走了。宋鼎臣則悄悄拉住韓煦:“太妃詔敕,吩咐儉省,卻不知該如何儉法?”

  “前朝制書,多有故事,宋相可教人都抄錄下來,整理條目,心中自然也就有了稿子。”韓煦低聲道,“此事,其實易爾。再者,下官瞧來,至尊其實也并不在意這事。”

  宋鼎臣連忙擺手,示意他不可再說,又喟嘆一聲:“此事,費力不討好。”

  “宋相只管將心放寬,有太妃娘娘詔書在此,便有物議,也議不到宋相頭上。”

  “唉,但愿如此。”宋鼎臣依舊愁眉不展,他想了想又道,“韓吏部可愿來做個山陵副使?”

  “韓某自當助宋相一臂之力。”

  數日之后,燕都郵報刊載文章,講述了漢文、魏文等前代賢主駕崩之后薄葬的故事。明眼人一讀便知,朝廷對于帝陵之事是何態度。一些指望著建陵之事能狠狠賺上一筆的人,未免大失所望。

  宋鼎臣、韓煦等人不辭辛苦,數次往燕平縣大峪山勘察定址。郭繼恩卻全然未將建陵之事放在心上。他帶著許云蘿,由鴻臚寺少卿王顯仁陪同,去四方館瞧一位異邦使臣——新盧國殿前軍副指揮使泉俊武。

  泉俊武在己卯年倭亂之時負傷,一直沒有徹底痊愈,如今是往燕京來治病休養。他由講武堂教授奉沖和陪同,在四方館內與郭繼恩閑話。猶豫再三,他還是說道:“如今李承順已封國公,設立總管府,獨攬朝政,廉廣興、興道響等左右議政,皆不能制。興福王之令,不能出于王宮,實與傀儡無異也。”

  他喟嘆一聲:“當年倭亂,國家危難,獨獨教李承順得利。只是畏懼元帥威勢,尚未行取代之事,然而王權近在眼前,豈能久忍?料想不出兩三載,必定有不忍言之事。”

  郭繼恩微微皺眉,卻沒有詢問這事,只問道:“夫參判如今可好?”

  “夫參判被擢為禮曹判書,因見李承順驕橫難制,遂辭官歸去。聽說,如今他隱居在全羅道某處。”

  郭繼恩點點頭,轉頭吩咐王顯仁:“托海商帶書給新盧兩位王相,尋找夫曹判,請他來燕京居住。還有那位增元禮增佐郎,也一道來西京。”

  “是,卑職回頭就辦。”

  奉沖和瞅著郭繼恩,很是不滿:“元帥這般掛念舊友,然敝國國主處境這等艱危,卻坐視不救么?”

  “新盧局勢,本帥也略知一二。”郭繼恩慢慢說道,“李總管推行科田之法,又籍沒僧院之產,算得上是有為之人。其為政舉措,頗利百姓。則本帥無意干預之。”

  “可是興福王,他也是大學堂的學生!”奉沖和神色激動,胡子一翹一翹的,“元帥,王上純篤仁義,豈可坐視其覆亡哉?”

  “夫子稍安勿躁。”郭繼恩無奈地笑,“本帥會致書李總管,將來若有廢立之事,務必要留住興福王性命,教他往燕京來便是。”

  “元帥,不可!你這封信去,那就是王上的催命符呀!”奉沖和尚在懵然,泉俊武已經咳嗽著從榻上起身,跪下求道,“李承順回一個王上暴薨,元帥如何查實,只能任其翻覆。若元帥無意干預,這信,千萬不能寫。”

  “既是這等,本帥也沒有別的法子,只好不理會了。”郭繼恩輕嘆一聲,又好言勸慰他安心休養,這才告辭離去。

  奉沖和忍不住追出來:“元帥對李承順跋扈之舉無動于衷,莫非是自家將來,也會有同樣舉動?”

  唐應海大怒,一把摁住這位新盧儒師,郭繼恩連忙擺手示意他退開,這才笑著對奉沖和道:“不要說往后,便是眼下,燕鎮之中,覺得郭某跋扈的人,便有不少。莫非奉夫子也覺得,郭某遲早有自立之日?”

  “元帥大權獨攬,威行四方,廢立之事,只在元帥一念之間也。”奉沖和也不畏懼,“先前在下也不相信,可是如今先君山陵之事,這等刻薄,在下難免會有猜測。”

  “夫子想多了。”郭繼恩心平氣和,“適才聽夫子和泉將軍之語,便知李總管自立之事,如箭在弦,事所必然。就算本帥干預,他也會竭力設法應對。王朝更替,天道如此,非人力可阻,夫子,你還是安心在大學堂教書罷,新盧之事,別去操心了。”

  他擺擺手,領著許云蘿等人出了四方館,又囑咐王顯仁不要忘了,王顯仁連聲答應。郭繼恩這才回西海池去了。

  姚袖、寇珍兩個使女,在郭繼恩南下中州之后,便被解志興召回到涵儀館,直到他們回來,這兩個女孩才再次來到玲瓏院。開始之時,兩人十分謹慎小心,后來察覺元帥和小夫人性情甚好相處,又恢復了天真爛漫的本性,常常與許云蘿嘰嘰咯咯說個不停。許云蘿只是耐心聽著,有時微笑點頭,郭繼恩卻有些煩惱:“這兩個,話也太多,比那個本多秀彌還要聒噪。”

  “元帥不想聽見,你只管待在書房便好。”許云蘿跪在地上整理東西,手里不停,“躲在這里,自然就清凈了。”

  “這是咱們的住處,我還要躲著別人?”郭繼恩瞅著她忙碌模樣,皺眉說道,“你跪著做什么,跟著那兩個倭女,盡學了些不好的毛病。”

  許云蘿轉頭瞧著郭繼恩:“都帥,你今日為何這般心煩?你不許她兩個進書房,又不許妾來清理,豈不是越來越亂,如今連個下腳的去處都沒有了。”

  郭繼恩站起身來:“那你先弄,我要出去一趟。”

  他徑直來到武成殿,于貴寶見他進來,正要起身行禮,郭繼恩劈頭就說道:“本帥原本打算,調喬如思喬侍郎往河南去主持民政之事,孰料被蘇崇遠搶了先,署任了孫光祖。如今本帥欲調喬侍郎去山東接替孔璋,你覺得如何?”

  于貴寶聞言一愣:“喬侍郎若往山東,則何人接掌兵部?這個職位,若用咱們自己的人,政事堂那邊,定會竭力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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