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貴寶率部與叛軍在肅清門對峙之際,郭繼恩領著學生隊和羽林三師,也趕到了南城墻順承門外。這里是南面三門之中最靠西的一處,從順承門入城,沿著直道一路向北穿過大橫街,便是西苑軍營和西海池。
城外百姓正惶恐不安,見打著都帥旗號的軍隊趕來,紛紛都涌過來,立時將道路圍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有埋怨的,有詢問的,場面一時甚為混亂。郭繼恩聽了一會,也是不得要領,他思忖一會,將伍中柏、呂義才叫過一旁:“瞧這情形,似乎與咱們當初所料想的,不大一樣。”
伍中柏低聲道:“都帥,不定是城中部伍,想要擁戴你做子。”
“十有七八,不然,此事無論如何不通。”郭繼恩皺著眉頭,“若子已經遇害,這事,就難以收場了。今日必須要進城去。”
呂義才略一猶豫,聲提醒道:“都帥,建皇極,臨萬方,此正適時也。當順勢而為,以開國立鼎,元化九服,豈非千載良機。”
郭繼恩瞧著他沒有話,又轉頭瞧著伍中柏,伍中柏毫不遲疑搖頭道:“子既為都帥從東都救出,若就此賓,而都帥順勢登位,則下人會做如何想?”
呂義才不服:“然國不可一日無主,子駕崩,都帥不登大寶,誰人可為之?”
“就算子已經遇害,本帥也不會來做這個皇帝。”郭繼恩擺手終止了討論,擺手道,“先進城再。”
“可要架起虎蹲炮,轟擊城門?”呂義才抱拳問道。
“先等一等。”郭繼恩翻身上馬,示意官兵們勸退百姓,重新列好隊形。然后,他打馬徑直向前,直至護城河石橋之上,勒住馬頭。
許云蘿緊跟在后,神色緊張地握住手中那支短火槍。唐應海、陸祥順率領親衛隊,高擎著兩面大旆,緊跟在后。學生隊則沿著河岸列開,弓弩、火槍,嚴陣以待。
城頭之上出現了騷動,卻無人喝問。郭繼恩拔刀在手,直指城頭:“某是郭繼恩,城上官兵聽者,速速開門,否則,皆以反叛論處!”
把守此處城門的是羽林二師二旅二團的兩名隊官,兩人商議道:“柳團練池團監他們,舉事不正是為了都帥么?”
“不錯,如今都帥提前回城,咱們豈可拒命,當速速開城才是。”
軍士們早已迫不及待,紛紛沖下城墻,去將城門打開。街上圍觀百姓議論道:“聽是都帥回來了。”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有人神色激動,差點要哭出來,“這燕京城,可千萬不能再出亂子啦。”
沉重的城門吱吱呀呀地向內打開了,唐應海驚訝道:“這么容易就開門了?”許云蘿則不敢大意,依舊戒備地瞧著,卻見軍士們紛紛跑出來,兩旁列隊,面帶喜色抱拳道:“的們,恭迎都帥回城!”
親衛營官兵們面面相覷,郭繼恩冷哼一聲,縱馬向前,許云蘿緊緊跟著。陸祥順急得大喊:“都帥,心有詐。跟上,快跟上!”
親衛隊跟著郭繼恩沖過石橋,來到城門處,一個哨長笑著上前一步:“聽都帥往燕平巡視去了,如何今日就回來了也?”
“你先退后。”郭繼恩吩咐道,又冷眼瞧著匆匆跑過來的隊正隊監,“哪一旅的,城中究竟出了什么事,如實報來,不要隱瞞。”
兩個隊官對視一眼,雙雙跪下道:“是,都帥且聽職等詳稟——”
聽完兩個隊官稟奏,郭繼恩深吸一口氣,轉頭吩咐跟過來的伍中柏:“這兩個先都看押起來,馬上遣一個旅接管城門,教他們立即回營聽候處分,如有違命者,立斬不赦。”
“是。”
兩個隊官面色發白,不知所措,那隊監叫起屈來:“俺們也是上官吩咐下來,如今卻要治咱們的罪,是何道理?都帥,你這般處置,太過不公!”
“監軍署自會詳細甄別,若你們果真無罪,自然會放,不須聒噪!”郭繼恩神色冰冷,吩咐那幾個哨長伍長:“看住你們的隊官,不許教走脫了。不然,以同謀論處!”
軍士們不知所措地點頭,郭繼恩一夾馬肚,率先沖入了城門。
順承門大街上翹首圍觀的百姓迅速為他讓出一條路來,有人忍不住喊道:“都帥,燕京城不能亂呀,你老人家可一定要做這擎玉柱,護住全城百姓呀!”
郭繼恩無暇答話,只在馬上抱拳,許云蘿、親衛隊、學生隊緊跟在后,接著是羽林三師的海拉蘇、依雷兩旅精兵,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直奔西海池。
安士政的第一旅,則沿著城墻一路向東,接管了各處城門,當文明門被重新打開之時,城內城外,都是一片歡呼之聲。
郁文石等商賈名流也都往運河之旁來瞧熱鬧,他在人群之中瞥見白運廣,便上前抱拳道:“白爺,白總辦。”
“郁員外,”白運廣連忙還禮,“員外如此稱呼,白某一介粗人,如何敢當。員外直呼白某名字便好。”
“白總辦過謙了。”郁文石壓低聲音,“也不知皇宮之中情形如何,若這李唐子果真被害了,則郭都帥——”
“則都帥做子,豈不是一樁大好事!”白運廣身后的崔咧嘴笑道,“我燕鎮之地,原本就是郭家之根基。都帥登位,百姓們定然都樂見。”
白運廣略一猶豫:“不是白某往自家面上貼金,實是都帥對白某,甚為看顧。白某對都帥性情,多少也知道一些。不他往后會不會做子,眼下這時節,想必是不會的。”
“不做子?”崔大覺困惑,“都帥這等英雄人物,他不做子,則誰人可為之。”
“咱們都知白爺與郭都帥交情甚好。”郁文石若有所思,“若白爺推斷是真,想必這燕京城,不會再鬧出太大動靜了。”
崔想了想問道:“要不,某替二位老爺,往大橫街去打聽打聽,皇宮那邊究竟是何情形?”
“千萬別去。”白、郁二人都連忙擺手,“我等不過平民百姓,哪里要摻和這種大事,私下議論也就罷了,可不能出頭。”
“哦,”崔撓撓頭,“某倒真是好奇,想問問都帥是如何想頭。”
“你們口口聲聲,是替都帥鋤奸,原來這燕京城內,子、宰相竟都是奸佞之輩?”西苑軍營之外,燕都郵報主辦王伯重、副主辦黃運生等人,滿面怒色,嚴厲斥責守門的軍官,“若不速速罷兵回營,待都帥回城,豈會輕饒爾等!”
值守轅門的正尉郁允明嗤笑一聲,又板起臉道:“我等替行道,討除國賊,問心無愧!諸位擅闖軍營,這才是大罪,望速速退出一箭之地,不然,休怪咱們刀箭無情!”
一位須發灰白的老員外聞言,反而挺身上前一步:“老夫陳鼎義,為都帥所延請,如今是朝中議政卿,長子陳之翰,軍中點檢,在南面為國征戰。列位若想取了老夫性命,只管上來便是。”
“陳點檢之父?”郁允明微微變色,連忙抱拳,“陳點檢于卑職,實有師生之義,豈敢對老員外不敬。只是事關重大,非是子無禮,確有軍務在身不敢違抗,老員外,你要體諒咱們的苦衷才好。”
“爾等犯上作亂,還甚么苦衷!”陳鼎義須發皆張,雙目圓睜,“都帥為子,老夫贊成,可是行此妄殺之事,實違和!若果真替都帥著想,當速速懸崖勒馬,不可一錯再錯了!”
郁允明正要答話,卻瞥見南面無數人馬沿著順承門大街奔來,登時變色:“是,是都帥回來了!”
郭繼恩領著人馬一路疾奔過來,穿過橫街于轅門之外勒住坐騎,瞧著眼前拜倒在地的官兵們,立即喝道:“全部拿下!”
羽林三師的官兵們占領了轅門,潮水一般沖入西苑軍營。便在這時,另一支兵馬也沿著橫街從肅清門沖了過來。為首的年輕軍官,身形健碩,高頭大馬,于坐騎之上向郭繼恩抱拳道:“燕州二師一旅團練,樊振海,參見都帥!”
“是振海來了。”郭繼恩微微點頭,“告訴崔萬海,燕州二師,速往皇宮,救駕!”
“是!”
無數兵馬疾奔向承門而去,郭繼恩這才翻身下馬,與陳鼎義、王伯重、黃運生等人見禮。那黃運生扶了扶眼鏡,對郭繼恩很是埋怨:“都帥,你要做子,也不能這般心急!”
“不錯,”陳鼎義也誠摯勸道,“都帥為子,咱們無不擁戴。可畢竟當今是你親自從逆賊手中救出,若就此崩之,于都帥令名,大大有損也。”
“老員外,不必多慮。”郭繼恩輕輕按住他手臂,“本帥無有登基之想。眾位若是不放心,可隨本帥一道往皇宮去,瞧瞧那邊情形。其他的事情,咱們往后再議!”
得知西山和燕平兵馬入城,薛寧柴弘等人也出了寶慈宮,匆匆趕往福寧宮。
攻打福寧宮的兵馬已經被團團圍住,兵刃丟了一地。鄭光和被五花大綁,神色憤懣地聽著于貴寶連聲叱罵,終于忍不住抗聲道:“子、宰相,竊居高位,于下軍民等,無有半分的體恤憐憫之意。卑職等出于義憤,行此誅,實不知何罪之有!”
“這便是你擅殺上官的道理?”于貴寶厲聲吩咐左右,“拖下去嚴加看管,聽候審讞!”
王審義、阮仲杰等營官也都被押走,隨后趕到的郭繼恩面色陰沉地瞧著已經被打壞的福寧宮門,深吸一口氣,領著于貴寶一塊走了進去。
庭院里到處都是尸體,于貴寶心有余悸:“若是咱們晚來一步,后果,不堪設想。”
臺階之上,柴蘆攙扶著懷明帝,兩個少年都在瑟瑟發抖。郭繼恩長嘆口氣,與于貴寶一道躬身抱拳:“職等救駕來遲,幸好至尊安然無恙,實是萬幸也。”
懷明帝抖著身子不出話來,郭繼恩便上前一步,他瞧見皇帝眼中的懼色,只好示意柴蘆,陪著皇帝入殿,好生歇息。又轉頭對一旁的蹇運吩咐道:“福寧宮眼下不能再住了,還請蹇中官等,護著至尊,回頭移駕睿思殿,先在那邊安歇罷。”
“是,老奴悉聽都帥吩咐。”
安太妃由烏倫海容等人護衛著,戰戰兢兢出了御花園,在睿思殿外遇著移來此處居住的皇帝一行,母子二人四目相對,眼中都是劫后余生的驚惶。太妃捉著皇帝的手,將他上下打量,嘴唇哆嗦道:“今日僥幸得活,本宮早就過,這帝位原本就不該歸于榮兒。回頭,咱們去求告于都帥,將這大位讓出來,方可避禍也。”
懷明帝也是垂頭喪氣:“是,孩兒都聽娘娘的。惟求往后能有一紙一筆,則心愿足矣。”
太妃見他并無異議,才稍覺心安,又仔細囑咐了幾句,眼見皇帝被內侍們簇擁著進了睿思殿,這才繼續往寶慈宮去。
寶慈宮內器物并無丟失損毀,卻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六尚局尚服阿迭努的尸身之上,血污已經被清理干凈,安太妃跪在她的身邊,死死咬住手指,低聲啜泣不已。郭繼恩慢慢走進殿內,瞧著這情形,濃眉緊皺。許云蘿連忙蹲在安太妃身旁,低聲勸慰。安太妃滿面哀慟,急急忙忙轉過身子,向著郭繼恩深深稽首:“妾等亡國之余,實無竊據大寶之想。懇請都帥,放妾母子一條生路,將咱們遣放出宮,貶為庶人,則感激不盡矣。”
郭繼恩沒有答話,安太妃苦苦哀求道:“因為妾母子,這京城之中,已經害了許多性命。都帥,你就慈悲為懷,給妾母子一條生路罷。”
“娘娘不必如此,”郭繼恩終于開口,慢慢道,“今日之事,往后必不會再櫻娘娘與至尊,先在皇宮之中,安心住著便是。”
安太妃聽出了郭繼恩的言外之意,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又叩首道:“是,多謝都帥。”
郭繼恩四下環視,示意烏倫海容和許云蘿將安太妃攙扶起來,自己卻一語不發地轉身走了出去。正殿之外,于貴寶、謝文謙都迎上來,于貴寶抱拳稟道:“另一處反叛兵馬,也已經束手就擒。明日卑職就領著人,仔細訊問。”
“嗯,一定要問個究竟,”郭繼恩搖搖頭,“宋相生死不知,王相就此丟了性命,蘇相卻是安然無恙。這真是從何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