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繼恩聞言,微微變色,他按住心中波瀾,繼續與仆射、宰相等議論。朱斌榮見他神思不屬,便提議改日再論。郭繼恩遂起身嘆道:“郭某要先行告辭了,樞密院軍供司副司監李樊玉,已經離世,郭某當為之料理后事。彼凌云之才,而空自蹉跎,如今竟壯年西去,實為人間至傷懷之事也。”
李樊玉乃是當世詩文大家,其佳作極得贊譽,頗為流傳。楊齡等人聽得這個消息,都愕然以對,一時不知作何言語。郭繼恩也不再多說,與周恒一道匆匆趕往李樊玉的住處。
李樊玉的遺體已經入斂,兩個孩兒瑾文和瑾詩都是披麻戴孝,瑾文一改往日的淘氣,默默流淚不已,瑾詩則瑟縮在一旁,大大的眼睛里滿是害怕驚惶。其生前好友黃運生等人也都在屋內,那家仆抹淚說道:“老爺前兩日精神見好,小人還以為他就要痊愈了,不想昨夜里突然昏昏沉沉,連話也不能說了。待小人請來醫生,已經是救治不得…”
許云蘿輕輕過去,將瑾詩摟在懷里,低聲安慰這個小女孩兒,她聽得黃運生沉痛說道:“李兄絕世之才,而平生坎坷,著實可嘆。他除了這兩個孩兒,無有親人在此,這身后之事,自然由咱們來替他料理。”
“多謝黃副主辦,安葬之事,軍供司會妥善處置,不用擔心。”郭繼恩瞧著床上被白布蓋住的遺體,心下也覺得難受,長嘆一聲道,“李兄,惜乎你我相遇何遲,正相倚賴之際,忽而天人永隔,豈不哀哉痛哉。”
黃運生向他鄭重作揖:“李兄生前,深知都帥愛惜其才,這知遇之恩,他時時記懷,只恨殘軀衰朽,不能驅馳于君侯之前。今日都帥前來相吊,李兄泉下有知,必定欣慰。”
郭繼恩面色沉痛,搖頭不語。
日暮時分,霍啟明從城外趕到,此時遺體已經穿上壽衣入棺。霍啟明也是嗟嘆不已,郭繼恩待他上香燒紙之后說道:“吟霜妹子如今又有了身孕,李兄留下的這兩個孩兒,往后就由我來帶在身邊罷。”
霍啟明瞧瞧兩個懵然跪在地上的孩子,轉頭睜著眼道:“你一個未成婚的,知道怎么養孩子?道爺我怎么說也是堂堂的副相,家里多兩副碗筷還能吃窮了不成。況且他們此前就在我宅里住了許久,都已經混得廝熟,自然還是接著住下去。”
“那就依你,只是教吟霜妹子受累了。”
“無妨,反正我宅中人口甚多,熱鬧。”霍啟明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待他們長大,我還要將之送進大學堂去,瑾詩出閣之日,我也會如同自家女兒一般,安排妥當。”
黃運生聞言,向著霍啟明深深作揖,霍啟明便覷著他道:“回頭這祭文,要煩請黃兄來寫。”
“是,豈敢辭焉。”
除了樞密院諸人,蘇平安等名士亦來吊喪。那蘇平安進來便長嘆一聲:“神交已久,緣慳一面,不勝悲夫!”
他恭謹上香,退后一步,當庭口占一道誄文,聲情并茂處,自己先濕了衣襟,吟罷之后,轉身飄然而去。
許云蘿面露欽服之色,黃運生卻很是不滿:“這算什么,自謂魏晉風流乎?彼高臥小園,不問世事,于國于民,又有何益哉?”
霍啟明笑了起來:“蘇平安雖為翩翩公子,亦是當世第一流人物,彼自有胸襟懷抱,不可以常理推測之。”
李樊玉下葬之時,政事堂也給郭繼恩回話,同意了他的用兵方略,周恒將率領著羽林一師,即日南下中原,督戰南陽。此時鄭德威已經接替徐智勤,出任南吳河南統軍司使,雍丘一帶,兩軍再度爆發戰事。駐扎在燕平的燕州二師點檢崔萬海、師監張善行聞知此事,便趕來謁見郭繼恩,主動請纓,跟隨南下。
郭繼恩搖頭不允道:“宣化、軍都關等處,亦十分緊要,不可不分兵駐防。燕州二師,只管安心戍守,南面之事,不用你們擔心。”
“都帥,如今圖韃早已退至漠北,不敢南下,”崔萬海有些焦躁,“我燕州二師,亦是百戰勁旅,如何不得南征耶?某這廂上萬健兒,無有一個是貪生畏死的,聽說汴梁等處,敵勢洶洶,正是將士忘身用命之時,某等一腔熱血,還望都帥成全!”
郭繼恩掃他一眼:“不敢南下?你用性命擔保?”
“這——”
“行了,燕州二師的同袍,皆戰意迫切,本帥已知。”郭繼恩擺擺手,“不要急于一時。北面之事,并未徹底了斷,將來自然有用得著爾等之處。先回去罷,教伙伴們不用焦躁。”
崔、張二將怏怏退出,郡主覷著郭繼恩神色,小心問道:“都帥決意從南陽開辟局面,如今便是三處戰場,這南面兵力,豈不是多多益善?”
“已經足夠了。滅了荊湖呼元通,咱們還會再行擴兵。”郭繼恩吩咐道,“你們也要先為預備,咱們很快也要南下了。”
“是,奴婢沒有什么要預備的,隨時都可動身。”郡主想到能與夫君一塊往河南去,心下倒有些雀躍。顧蓓卻有些慌張,面色發白,許云蘿便輕聲安慰她:“不用害怕,軍機節堂,會先設于鄭州,離南陽汴梁兩處,還遠著呢。”
“哦,奴知道了。”顧蓓稍稍松口氣。
周恒率領羽林一師先行出發,他們離開西山大營,行至運河碼頭,登船南下。數路人馬分頭登船,戰馬嘶鳴,炮車轔轔,卻是無人喧嘩,井然有序。霍啟明與郭繼恩一道往碼頭送行,他瞧著這支軍隊,浩蕩前行,其中既有步槍火炮,又有弓弩長矛、盾車廂車等。冷熱兵器混雜,給他一種十分古怪的感覺,忍不住喟嘆:“若是能再等個一二載,我給大伙兒全部配上新式兵器,定能橫掃天下矣。”
“羽林一師,如今半數之兵,皆配以新式步槍,騎兵也有配備騎槍者。”站在他身邊的伍中柏說道,“一個野戰炮團,配有野戰炮二十門,另有虎蹲炮二百余,以此火力而論之,天下亦無人能當之也。”
“不要過于托大了,沒有這般輕易。”霍啟明掃他一眼,“這回未能跟隨周將軍南下,想必心中甚撼?”
“卑職身為武將,自然惟都帥、真人鈞旨是聽。”伍中柏線條硬朗,從容抱拳道,“既是吩咐卑職留守,則絕無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