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利縣城,位于長江之畔。四面平原,河網密布,湖泊星列,地廣民多,出產豐饒,素來便是荊湖大縣,極有分量之地。除去縣治容城鎮,朱河、新溝等鎮,亦有數萬丁口,因地處荊湖、湖南交界處,歷為南北通商要道,是以繁盛。
縣城城墻,高九尺,方長近十里,幾乎等若一座府城。五處城門,除東北側保和門之外,東西南北四座城門皆常年大開,以供百姓出入。
郭繼恩等人自北面望京門進入縣城,下馬步行,一直到十字大街口,這里是市集所在,熙熙攘攘,十分熱鬧。郭繼恩饒有興味地瞧著,百姓皆褐衣短衫,賣些瓜、菜、藥材,布虎、布鞋、童帽、撥浪鼓、針線,鋤、耙、鐮等鐵器,也有團子、鍋塊等吃食。大伙兒瞧著這個年輕的貴人,氣度不凡,身后跟了大群隨扈,都有些畏懼,偷眼打量著,竊竊私議不已。
兩個當街巡視的衙役,遠遠瞧見,壯起膽子過來,向著陸祥順作揖,小心詢問,又連忙飛也似的跑了。不一會,本地縣令冷崇云等人,便急匆匆趕來,向著郭繼恩恭敬行禮:“不意元帥今日白龍魚服,巡視小邑,下官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不妨事,本帥今日來此,只為游玩,驚動了明府。”郭繼恩將冷崇云打量一番,見其四十不到年紀,儀表堂堂,聲音洪亮,心下倒有些納罕,“本帥瞧這縣城,街道整潔,百姓安居,冷明府治理得很是不錯啊。”
“下官其實是無為而治。”冷崇云挺直身體,面露苦笑,“在下本為隨州士子,略有一點名氣,卻被呼霸王強辟為官,來此做了縣令。在下也不懂為官之道,每日只在衙中讀書,若有刑訟之事,便依律行之。市井買賣,則不拘百姓自行其是。如是二載,日子倒是過得渾渾噩噩。”
“原來如此。”郭繼恩若有所思,點點頭道,“明府不用相陪,自回縣衙便是。本帥這就要出城去,若是有事,再來相喚。”
冷崇云微微有些愣神:“是,下官謹遵都帥鈞旨。”
郭繼恩瞧瞧天色,轉頭吩咐田友信:“咱們去你家瞧瞧!”
他們自西面阜民門出了縣城,沿著平坦的官道往汪橋方向行出約二十里地,遠遠便瞧見一片村落,田友信神色欣喜道:“都帥,咱們到了。”
村中男女老幼都跑出來瞧熱鬧,他們也不知道誰的官大誰的官小,眼見是田家大郎衣錦還鄉,都來向他道喜。村民們三五成群,說些閑話。郭繼恩也不理會這些,只是四處打量,見村居皆是土墻茅頂,門口堆放著柴禾,不禁輕輕搖頭。
田父容色蒼老,有些拘束地端來一個粗瓷碗:“屋里沒有茶,請老爺用些井水罷。”
“多謝,有井水就已經很好了。”郭繼恩笑了笑,雙手接過,痛快喝了幾口。田家次子田友義外出未歸,三女田友梅瞧著只得十七八歲年紀,雖是粗布衣衫,卻也眉目清秀,她咬著嘴唇,一語不發地瞧著這群陌生訪客。
杜葵走到郭繼恩身旁,低聲笑道:“都帥,田主簿這般粗黑的男子,他這個妹妹倒是生得好看。”
“你也是個粗黑的漢子,你那個女兒文昳,不也是粉妝玉琢的一個孩子?”郭繼恩掃了他一眼,“女孩兒么,生得好看才是應當的。”
“卑職那個孩子,是生得像她娘。”杜葵咧嘴笑了起來,“卑職長年在外,都是內子努力操持,也是多虧了她。”
郭繼恩瞅著他瞧了一會,突然說道:“等待戰事平定,一個個都會給假,教你們去瞧瞧妻小,如今么,只好且忍耐著罷。”
“卑職不急,打了這一年的仗,卑職已經悟出了個道理,過猶不及,事緩則圓。”
郭繼恩輕笑一聲:“不錯,這也算是你的悟道。”
田友信恭敬向父母磕頭,陪著他們說些家常,得知二弟行將娶妻,又連忙從佩囊里取出銀鈔交與他們:“此前書信不便,一直不曾捎錢回來,這是兒子的不孝。往后家中若有支銷,只管教人往武昌傳信便是。”
眼見田父疑惑地接過那幾張花花綠綠的紙,杜葵便湊過去笑著告訴他:“這個就可當銀子用——方才我仔細瞧了,縣城里便有錢鋪,老丈若是不放心,也可去將它兌成銀子。”
一直不出聲的田友梅這才開口問道:“大哥能將小妹也帶去武昌么?妹妹也讀過些書,做得活計,想必到了城里,也能有個掙銀子的去處。”
田友信毫不猶豫點頭道:“可,回頭為兄在武昌城里替你留意便是。”
這時田友義和一個相貌樸實的年輕漢子一道回來了,兩個人都穿著滿是補丁的粗布衣衫,。見著兄長,他很是高興,上前親熱地與哥哥敘話,田友信又對那個年輕漢子鄭重作揖道:“當初多謝文進兄弟贈與盤纏,不然田某也到不得京城,更不能考中,能有今日,全賴于你!”
那個叫做梅文進的年輕男子連連擺手:“說這個見外的話做什么,咱們這么多年玩在一處,你書讀得好,有這個本事,這都是你自家的造化,可不能謝我。”
田友信又從佩囊里掏錢出來,要還給梅文進。那黑瘦后生連忙后退:“你如今住在城里,處處都要用錢,不用急著還——我如今也沒有要用錢的去處。”
郭繼恩瞧在眼里,輕輕點頭,然后吩咐道:“既然人都齊了,咱們就一塊用飯罷。陸隊正,你拿本帥的銀子,去附近市集采買些吃食回來,要多多的,教大伙都吃個痛快!”
“老爺,這可是到了咱們家了,哪里能教你們破費!”梅文進瞧著覺得郭繼恩是最大的老爺,便正色說道,“你們只管安坐著,咱們去預備飯食就好。”
“多謝這位梅兄弟,不過咱們可有三十來號人,”郭繼恩笑道,“這一頓飯,花費可是不少。”
“不妨事,保管教你們吃飽吃好。”梅文進拍著胸脯道,“咱們這就去弄。”
村里的后生們都忙碌起來,親兵們也一塊做事,殺豬宰羊剖魚洗菜,忙得不亦樂乎。梅文進還叫來了自己的妹妹梅文秀,這女孩兒雖說名字中有一個秀字,卻是一個身體壯實的丫頭。郭繼恩饒有興味地負手瞧著,見兄妹倆做事都十分麻利,很是喜愛,不覺微笑道:“你們兩個,可愿意跟著咱們去武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