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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乞兒成師將

  唐頌良時年五十六歲,其發妻早亡,所生的兩個女兒也都夭折,只留下一個兒子唐哲遠,時年二十八歲,與郭繼恩年紀相仿。唐哲遠前年才與一位名叫祝瑜的世家少女成婚,如今棄筆從戎,擔任著長沙府軍副巡檢之職,這回并未跟隨父親前來。

  唐頌良鰥居多年之后,才又續娶故友之女程羽卿,兩人年紀隔了近三十歲,彼此卻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日子倒也和美。只是程羽卿眼見丈夫比自己大了許多,深恐身后無有倚靠,一直想生幾個兒子,奈何連生了兩個都是女兒,其中次女還因為使女照料不周,在襁褓之中便中了炭氣身亡。從那之后,程羽卿愈發小心,時時都將女兒唐哲意帶在身邊。

  時至正午,郭繼恩便在西路花廳里,與唐氏夫婦一塊用了一頓簡樸的午飯。除了腌魚,余者皆為素菜。唐哲意年及八歲,已入蒙學,舉止沉靜有禮,郭繼恩很是稱贊,又對唐頌良道:“戰亂四起,官學不興,唐公能在湘中設立書院,延續學脈,誠光耀千秋之事也。”

  唐頌良對創設書院之事,也頗為得意,摸著灰白唇髭,微微笑道:“老夫多少也為三湘學子,做了一點事情。此外,湖南雖地處偏遠,產糧卻豐,足可支應大軍,當為都帥東征助力也。”

  “湖湘士民,能出糧出力,是錦上添花,亦是雪中送炭——唐公執掌湘地,上奉朝廷,下撫士民,興水利、勸農桑、扶茶業,倡織造,政聲遠播。湖南能有今日之盛,公之出力極多矣。”郭繼恩思忖道,“這團結兵、防御使之策,不興兵戈而外御強藩,本帥當為借鑒之,推行于各處。”

  “鄉兵之法,實為陸奮云陸將軍提議。”唐頌良擺手笑道,“這個,老夫可不能貪功。”

  “好,陸將軍的是名將之姿,本帥瞧得分明,此番東征,也少不了要他出力。”郭繼恩拍一拍大腿,長身而起,“議事廳內,想必他們也該論得差不多了,咱們過去瞧瞧?”

  “好,都帥,請——”

  “唐公,請——”

  議事廳內諸人已經議定,郭繼恩聽了唐成義稟報之后,只改了一條:長沙刺史張元同,兼守湖南道觀察使之職。唐頌良接任楚州行臺都督,不日便攜家小,跟隨大軍一道往赴武昌。其子唐哲遠,也將從長沙北上,加入楚州軍為將,跟隨大軍一道出征。

  湖南鄉兵,將選拔精壯,俱都編入楚州軍,陳至仁、曾安邦、藍秀忠、黃濟民等巡檢官,都檢校點檢之職,各領一師人馬。楚州軍各師,將與羽林軍一道,順江而下,取豫章、江州、望江。忠武行軍道各路兵馬,則出蘄春、黃梅,攻取宿松、舒州、樅陽,南北兩路,水陸俱進,直搗江寧。

  傍晚時分,杜葵陪著郭繼恩登上岳陽樓,遠眺洞庭湖、君山島。暮色蒼茫,漁船歸岸,郭繼恩轉頭瞧著杜葵,若有所思。

  “都帥,你就是想教卑職留任地方,好歹也得等到打下江寧再說啊。”杜葵面露苦笑,“如今都知道卑職與元帥有些交情,這般差遣,必有物議,卑職也不想背個怯戰的名聲。”

  “此湖西面,有赤松亭者,為當年陸法和生擒侯景之處。”郭繼恩沒有接話,他微微出神,漫聲說道,“血戰幾徑,而今安在?其人神龍不見首尾,至今令人追思之也。”

  “卑職聽說過這個名字,只是不大清楚其人事跡。”

  郭繼恩輕聲笑了笑,轉頭對他說道:“那就這么定了,等到江寧克復,你就來這湖南。出任巡查使,按察府縣,掌考課賑濟等事。”

  “咦,卑職還以為,會遣來此地做防御使呢?”

  “你有理政度支之才,還是轉做文官為好。”郭繼恩笑了笑,“咱們走罷。”

  唐頌良攜妻帶女,跟著郭繼恩一道乘船往赴武昌,陳至仁等軍將卻還在整編部曲,操練戰陣。唐成義挑選了一個名叫文運生的都尉來與他搭伴,出任楚州軍第七師師監。

  陳至仁出身武官世家,平素不茍言笑,文運生四十出頭,身形黑瘦矮小有似農夫,與儀表堂堂的陳至仁迥然不同,他與將士們很快就能熟絡起來,有說有笑。

  “陳點檢,某其實也是這湖南人氏。”用飯之時,文運生捧著粗瓷碗,蹲在陳至仁身邊笑道。

  與麾下部將們一道用飯,陳至仁頗覺不慣,聽得文運生言語,他驚訝問道:“哦,文師監何以又去北地也?”

  “家窮,吃不飽飯。”文運生憨笑,“老娘便教某跟著親戚做個伙計。后來往荊州貨賣,路遇強人折了本錢,某這親戚便有些嫌棄之意,某一氣之下就自己跑了。做了幾年乞兒,流落至燕地,又稀里糊涂從了軍,到如今,也有十余年矣。”

  “這等說來,文師監如今也算是衣錦還鄉了罷。”眼見這位搭伴的師監并不諱言過往,陳至仁倒對他起了幾分欽佩之意。

  “當不起當不起,”文運生擺手道,“不過是有幾分運氣,雖是受過兩回傷,到底不曾丟了性命。又跟著都帥立了些軍功,往講武堂讀書學了些本事,能報效國家,這實在是撞了大運啦。”

  “倒未曾想,文師監竟有這份見識。”陳至仁肅然起敬,“你出身雖低,卻是深明大義,了不起!”

  文運生為人勤勉麻利,對官兵們很是親近,仔細過問,安撫眾心。雖然要到了武昌才會正式配發火器,唐成義還是設法從羽林軍調了些火槍火炮交與新擴編的這幾個師。從北地轉任過來的軍官們扣動扳機,點起火炮,這些個湖湘健兒都是大吃了一驚。

  行程緊促,楚州軍七、八、九師很快就要與羽林軍一道東行,只留下第十師留駐岳陽。這時文運生托往家鄉探望之人也已經回轉,還領來了他的兄弟。

  得知母親已經過世,文運生當著兄弟的面痛哭了一場,卻又正色說道:“你在家務農便已經很好,如今不比當年,日子好過了些。你也不用來找我,哥哥給不了你富貴,往后也不要打這個主意。這些銀錢,你都拿著,回去家用。侄女侄兒如今想必也到了入學的年紀?你可將他們都送去學堂念書,不要舍不得這幾個錢。實在是有要緊之事,你再托人捎信與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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