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福王,兇多吉少啊。”郭繼恩輕輕搖頭,“不過這畢竟是藩國內政,就算興福王曾是大學堂之學子,咱們也不好干預之。再者,夫參判和增佐郎,上回本帥托人相邀,他們也不愿來燕京,這份忠義,固然可佩,然而終究是于事無補。回頭你們往鴻臚寺去,教王顯仁再試一試,瞧瞧能不能將他們兩位接來燕京。”
“是。”奉效節少言寡語,只是沉聲應命。陸祥順卻不服氣道:“若非都帥親自率兵相救,這新盧國,早就亡了。如今我華夏海內一統,氣象全新,一支偏師可滅其國。只消都帥一封書信,那新盧安國公,敢不俯首聽命?”
奉效節的面色有些不大好看,郭繼恩掃了陸祥順一眼:“休得胡言亂語。”
陸祥順吐吐舌頭,不吭聲了。郭繼恩皺著眉頭,低聲自語道:“咱們自家的事尚未料理清楚,至于藩國之事,只要老百姓日子還過得下去,誰來稱王,咱們都不便干預之。”
奉效節猶豫一下,還是說道:“家父以為,都帥恰好也要行替代之事,是以心有私念,情愿安國公廢去王上。”
“如今你是我東唐之武官,別再一口一個王上的。”郭繼恩皺起眉頭,“故國之事,廢立在彼,既與本帥不相干,亦與卿父子不相干。”
奉效節不敢再言語,郭繼恩遂又說道:“天道人心,皆不許懷明天子再據大位。本帥將他移出禁中,實為保全之意,并無加害之心。你們常日跟隨本帥左右,當知本帥性情為人。奉夫子或有疑之,時日既久,自然也就水落石出。”
遜位詔書本由中書省幾位通事郎共同草擬,郭繼恩瞧過之后,劃去“依唐虞、漢魏故事,以疆宇神器,敬禪于元帥郭公”等語,重新改為:“遂將天下之治權,還諸億萬斯民。自今而始,國家永無帝制。”然后才發付有司,以昭告天下。
《燕都郵報》于是連續刊出以安太妃名義頒布的皇帝遜位詔書,和中書省發布的帝室優待條例等文,各行臺、諸道俱露布張榜,曉諭百姓。一時之間,天下震動。
燕京城內,文武百姓,雖有無數議論,到底形勢未亂。府縣之中,則有迂腐士人,往衙署門前抗聲責罵。當地官員連忙將這些人鎖拿下獄,直到燕京發文下來,吩咐放出,才將他們俱都逐回家去。
西山行宮雖未完工,安太妃、懷明帝等人,已經在金吾衛的護衛之下,率宮中內侍、宮女,離開皇宮,遷往西山。霍啟明、王慶來、張守貴亦率翊衛師官兵,跟隨前往。靳宜德親為懷明帝執馬,神情肅穆,對霍啟明等人皆視而不見。
大隊人馬出京之時,大橫街南面早已聚滿了城中百姓,竊竊議論不已。軍士們小心戒備,只吩咐大伙不可沖撞了儀衛,卻并沒有將他們驅趕離去。
有人忍不住大聲問道:“既是元帥不做天子,這座皇宮,難道往后就空置著么?”
親衛營武官向勝因為都帥不肯做皇帝之事,正心中不樂,聽得這話,登時板起臉斥責那個漢子:“此事哪里輪到你來操心,便是說到天邊去,也不會是你來住!”
人群之中爆出一頓哄笑。城中巨賈林崇善、文棲川等人,也擠在百姓之中,瞧著鹵簿儀衛緩緩前行,雖天空之中陽光明媚,卻自有一番蕭索之意。
林崇善拈著胡須,低聲喟嘆:“今日這帝王出行之情形,想必往后再難見之矣。”
文棲川卻覷著他笑道:“聽說都帥欲立共和之政,說不準,林員外往后亦有入議政院之時,或能為官一方,也未可知?”
“使不得使不得,”林崇善連連擺手,“文賢弟萬不可說這等戲謔之語。”
“嗐,”文棲川不以為然,“那陳鼎義陳員外,不就做著議政卿?還有那蘇娘子,如今已是三品之正議大夫,真正是紫袍玉帶,位列臺閣!他們做得,咱們就做不得?”
“噤聲。”林崇善四下瞧瞧,壓低聲音告誡道,“賢弟往后,再不可如此出言無忌。所謂士農工商,咱們是商啊,忝居末尾之人,哪里輪得到咱們——這天底下,終究還是士人治國。”
文棲川一張胖臉皺了起來,思忖不語。
太妃和懷明帝俱都移駕各自宮殿之后,靳宜德才板著臉對霍啟明道:“老夫亦愿留居此處,以為天子近衛。”
“靳公既有此意,小道敢不遵從?”霍啟明笑道,“小道正預備設立行宮長史,置于近春堂。如此,便由靳公出任便是。”
靳宜德肅容作揖:“多謝參政成全。”
霍啟明暗罵老頑固,面上卻依舊笑嘻嘻,與靳宜德拱手作別,又往排云宮去見太妃。安太妃見殿內陳設布置,尤勝寶慈宮,雖然喜歡,到底心下不安:“此處壯闊富麗,竟勝于寶慈宮,妾身住于此處,未免過奢。其實,只需一處小院,安置妾身母子,便足夠矣。”
“怎么說娘娘也是母儀天下之人,這該有的排場還是不可缺的。”霍啟明負量,也覺得這座宮殿極好,“娘娘在此頤養天年,才算是咱們善始善終。”
安太妃很是感激:“若非遇著都帥、真人,哪里有妾身母子平安富貴。”
霍啟明擺擺手,又仔細吩咐內侍、宮女們,這才往東面玉瀾宮去見懷明帝。
非比排云宮之廊廡擴大,玉瀾宮小巧別致,懷明帝和他的三位妃嬪將共居于此。霍啟明進來便對懷明帝說道:“若是嫌小,旁邊還有宮室,陛下也可使用。總之,這行宮之內,陛下可隨意處置,無人約束。”
“這里很好,出了宮門便是翁山泊,描物畫景,很是方便。”懷明帝依舊穿著龍袍,他對新宮殿也很是滿意,“當初我入燕京之時,你們就該在這里建造宮室才好嘛。”
霍啟明覷著他,很是無語:“這座行宮,耗銀逾千萬緡,幾乎抵得上南吳一年之財賦。當初之時,咱們那里拿得出這么大一筆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