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震驚朝野的皇帝遜位詔書頒布之后,御史中丞王仲揚闖入樞府節堂,將郭繼恩上下打量,百思不得其解道:“都帥龍威鳳舉,滌蕩天下,如何大業既成而拱手揖讓哉!”
郭繼恩但笑不語,過了好一會才說道:“某非有急流勇退之意,欲復設督政府,以督政之職為國之君長,并總攬朝政也。”
“督政?”王仲揚疑惑地瞅著他,想了想問道,“莫非是因為都帥尚未有子嗣,是以欲為緩行之計也?”
郭繼恩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起身說道:“當初王公不是斥責小子蠻橫獨斷,為何如今又催著某自立為天子?詔書上寫的明白,自今往后,天下再無天子。此語為某親筆寫就,則斷無更改之理。”
他正色說道:“原本打算元旦之后再定此事,既然眼下人心疑惑,那么本帥于本月之內,就履任新職罷。”
王仲揚如瞧怪物一般瞧著他:“果真都帥執政僅以十年為期?然則十年之后,又當如何?”
“十年之后,某卸任之際,自會舉薦替者,交由萬民議決,又何必憂之。”郭繼恩擺手道,“王中丞,此乃順勢而為,不得不爾。”
“都帥這是,果真要恢復堯舜之制啊,”王仲揚仍然覺得不可思議,“天下竟真有如此大公無私者耶?”
“什么大公無私,方才已經說過了,此乃大勢如此,不得不為之。”郭繼恩失笑道,“打碎皇權,公器付與萬民。此前郭某與霍參政等,便多次刊文詳述。如今國家中興,正該趁此良機,推行新政也。”
籌備之事,緊鑼密鼓,于貴寶、霍啟明兩人牽頭辦理。謝文謙和周恒、楊運鵬皆不在京中,粟清海、劉清廓兩位制將軍雖已返回,卻都在西山之講武學堂授課,與學生們一道剖析南吳戰事之得失,并未參預機務,大事乃由于、霍二人商議決之。
于貴寶提議以皇宮為督政府,被霍啟明斷然否決:“督政府便與樞密院一道,俱設于西海池即可,不必另擇地方,更不必占據皇宮,不然,豈非依然如舊。”
“這西海池內,只廣寒宮略大些,已經被樞密院占用,除去此處,別的宮殿,未免都小了些。”于貴寶躊躇,“或者,將北池平了,再造宮室?”
“多此一舉,”聽著他們議論的郭繼恩不耐煩開口,“督政府暫設于澄心閣便是。離廣寒宮、玲瓏院都近,況且又半入于南池,山石花草,水天一色,以本帥瞧來,此乃西海池中,景致最佳之處。”
于貴寶不贊成:“都帥,那里著實是小了些。”
“好歹有近三十間屋子,足夠用了。再說,當初修葺之后,一直空置,如今正好派上用場。”郭繼恩不以為然,“督政府者,不必備員太多,這事,就這么定了!”
于貴寶打算為郭繼恩專門再制作一件履新袍服,也被郭繼恩給駁回了:“是不是還要給本帥弄一副袞冕?老都監,你要是敢弄,我就敢給你穿上。”
“卑職不敢!”于貴寶嚇得一哆嗦,“可是都帥總不能就穿著這身——”
“這一身很好,就穿這個,”郭繼恩拍了拍身上的軍袍,又摸了摸左臂上的那個盾形臂章,“某既為六軍主帥,自然還是穿著軍袍,無需再換。”
他又叮囑道:“千萬不要想著弄什么履新大典,我是不會去的。要是諸位不怕被天下所笑,便盡管去弄——照我的意思,報紙發文,宣告四方,也就足矣。”
郭繼恩說著邁步出了屋子,瞧著秋雨綿綿的庭院,吩咐陸祥順、奉效節:“咱們去西山!”
這幾日許云蘿沒有跟隨在郭繼恩身旁,而是由段靈蕓、郭繼雁等女孩兒陪伴著,往返于靜明山別業和靈春坊宅院,添置家什、衣物等。幾個隨扈原以為郭繼恩是要往別業去,結果他卻是徑直去了西山大營。
如今羽林軍統領署也已經遷來了西山,新任羽林軍副統領張承緒,陪同著郭繼恩一道巡視移駐西山大營的羽林二師。
羽林二師的師監依舊由黃增榮出任,點檢卻換成了南俊龍。早在唐軍收復荊湖之時,身在京城的霍啟明、于貴寶就鈐下軍令,調其回京接掌部伍,以替代前往營州的何占海。
沒能參與后來直搗江寧的作戰,南俊龍有些遺憾,但是提前返京,又讓他心中有些許的雀躍之感。
郭繼恩、張承緒與師將們一道用飯,黃增榮對羽林二師未能南下參戰依然有些失意:“要是咱們能早些調出城外,也不至于只作壁上觀也。”
郭繼恩覷著他輕笑一聲,沒有說話。
南俊龍放下碗筷,神色猶豫,郭繼恩掃他一眼,不容置疑吩咐道:“說。”
張承緒、黃增榮詫異的眼神瞧過來,南俊龍遲疑一會,終于艱難開口:“卑職,遇見了一個心儀之女子。想請都帥成全。”
張、黃二人都咧嘴笑了,郭繼恩詫異瞅著他:“你要成婚,還須本帥允準?”
“是,這女子,身份有些不同。”
“什么身份?難道是一位公主?帝室之中,也沒有多出來一位公主等著你來娶嘛。”郭繼恩不以為然,“哪怕是南吳之公主,只要你自家愿意,旁人還能說什么。”
“倒也不是公主。”南俊龍愈發覺得難以啟齒,“當日偶遇,竟不能忘,一再往視,遂有絮果。只是這女子身份,的確有不便之處。”
郭繼恩皺起眉頭:“你喜歡上了有夫之婦?”
“是,不是,彼已和離——”
“那又有什么打緊,你只管娶了便是。”郭繼恩忽然想到一種可能,登時沉下臉來,“那位小森晴菊,小森充容?”
“是。”
“你,你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上皇帝的女人,況且還是一個東倭女子?”張、黃二人正摸不著頭腦,聽見郭繼恩這番責問,都是大吃一驚。
“雖說她曾是帝王妃嬪,畢竟如今已經和離出家。”南俊龍深吸一口氣,“就算再嫁,亦不違律。再者,彼雖為東倭女子,然性情和淑,足為良配,卑職,愿與之共結連理。”
“這話雖不錯,只是天子才遜位出宮,你就弄來這么一出。不知底細者,還以為本帥有存心羞辱之意。”郭繼恩皺著眉頭,摸著下頜沉吟不已。黃增榮卻眼中流露欽佩之色,悄悄向伙伴伸出了大拇指。
張承緒見南俊龍神色不安,正想開解幾句,郭繼恩卻突然一拍桌子道:“既已和離,管她此前是什么身份,本帥去替你與懷明皇帝分說!”
“不過,”他覷著南俊龍,又笑了起來,“那么一個冷若冰霜的女子,怎么就會對你動了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