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榮慶堂。
賈琮聽王熙鳳要當堂說事,心中雖有些意外。
但他知王熙鳳精明強干,一等拔尖的內宅翹楚,處事分寸周到,并不會輕易失措。
她既然會當面說事,必定就有她的道理,說明薛家托辦之事,并無避人之處,更加讓人放心。
賈母聽了話語,心中奇怪,賈琮做的是神京的官,如何鞭長莫及,幫到薛家在金陵的生意。
但她也不太在意,左右聽王熙鳳說道,只當之逗趣散悶子。
鴛鴦正沏好了老君眉,倒了一盅到白瓷粉彩蓋碗,端到賈母跟前。
賈母接過抿了兩口,笑道:“今日這老君眉沏得香純,琮哥兒剛來,也不用讓丫鬟另外沏茶。
鴛鴦,把這新砌的老君眉,端一碗給琮哥兒,讓他也嘗嘗味道。”
鴛鴦連忙應了,取新蓋碗沏了一盅,端到了賈琮跟前,賈琮笑道:“謝謝,鴛鴦姐姐。”
站著賈琮身后的平兒,明眸流轉,看到鴛鴦聽了賈琮道謝,俏臉上泛出一絲紅暈。
心中不禁怪異,鴛鴦平時爽利大方,怎么三爺說句話,她就要臉紅什么?
平兒畢竟也是女兒家,心思只是微轉,馬上便意識到什么,嬌俏嘴角一抿,忍住生出的笑意。
想到當初奶奶曾提過此事,自己以為只是老太太的算計。
沒想鴛鴦自己早生出心思,三爺可真是能招惹,鴛鴦又是個烈性的,也不知以后怎么收場……
比起賈母的從容淡定,王夫人聽說薛家金陵生意,要請賈琮幫忙,心中猛地一跳。
金陵四大家賈王史薛,薛家早兩代就斷了官身,其他三家如今依舊官爵隆重。
但薛家是數代皇商,是江南有名的商賈巨富,單論家中金銀財貨,比之其他三家,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謂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這句流傳金陵的諺語,雖有一些夸大,但絕不是白給的。
當初王夫人看上薛寶釵,一心想促成金玉良緣,不僅因她和薛姨媽是同胞血親。
也不單因寶釵人物相貌出眾,是王夫人的嫡親外甥女,更因薛家世代積累的驚人財富。
原本世家大族之中,嫁出去女兒潑出去的水。
寶釵即便人物出眾,只要嫁作人婦,除了得些嫁妝外,家中財富沾惹不到半分。
可偏生薛家的情形與眾不同,薛家大房唯一承業嫡子薛蟠,是個紈绔無用的貨色。
不僅身無長處,一事無成,更是惹是生非,闖禍引災,所謂繼承家業,不過是個笑話。
更因薛蟠在金陵鬧出人命官司,王夫人親手參與籌謀開脫。
最終,賈雨村以薛蟠急癥而死為由,幫薛蟠躲過刑律制裁,也使薛蟠從此變成黑戶。
但凡有些心機之人,都知賈雨村這等粗暴手段,會給薛家留下無窮后患。
偏生王夫人對賈雨村這等做派,卻是正中下懷,只是其中心思未免太過陰邪。
薛家因薛蟠在金陵已成死戶,這才舉家遷往神京躲避風聲。
如今薛姨媽春秋正盛,是薛家生意當家主母,薛蟠黑戶之事隱蔽后患,一時間還不得發作。
但是薛姨媽百年之后,或者因為其他緣故,需要兒子繼承管理家業。
賈雨村埋下的黑戶之禍,到時薛家祖業相傳之事,便會出現難于逾越的災禍。
在官府文書案牘之上,薛蟠一個已死之人,無法繼承薛家一兩銀子家產。
那時薛寶釵就成薛家長房唯一血脈,雖按常理女子不能繼承祖業。
但是,薛蟠紈绔無能,身份不明,不懂操持家族生意,只能依靠明慧能干的妹妹寶釵。
只要金玉良緣能夠成就,靠著榮國賈家權勢,以及王家王子騰人脈,還有薛蟠這活死人做幌子。
榮國府二房占據薛家世傳財富,不過是順理成章之事,薛蟠這大傻子白養著就是。
兒子寶玉既有榮國府世勛之貴,又得了薛家世傳財貨,一輩子富貴尊榮,再也無人可比。
王夫人這樁心思藏的極深,即便在賈母、賈政等人跟前,也從不透露半分。
原本在她的心中,金玉良緣無異于金玉滿堂,乃是天作之合,兒子寶玉最得當的親事。
只是好端端一門親事,偏偏就節外生枝。
那日大雨之中,她親眼看到賈琮寶釵抱成一團,竟然光天化日下胡搞。
他們兩個的貼身丫鬟,竟然各自轉身回避,任由他們兩個做這等丑事。
王夫人即便再看好薛家親事,但外甥女已被賈琮玩弄過,她是決計不要的,否則豈不辱沒了自己寶玉。
原本王夫人想將此事鬧大,借此壞了賈琮的官場聲譽。
沒想到自己老爺看出端倪,巴望靠這小子給賈家掙體面,竟然下了嚴令,不許將此事走露風聲。
王夫人雖不敢忤逆自家老爺,但對賈琮愈發恨之入骨,恨他如此下作荒淫,壞了兒子寶玉的姻緣。
如今聽王熙鳳說事,薛家的金陵生意,竟然要請賈琮伸手幫忙,自己妹妹這不是引狼入室。
王夫人心中忐忑不平,倒像薛家的生意財貨,是她自己物事一般,生怕會被賈琮霸占去便宜。
王熙鳳笑道:“前幾日姑媽找我嘮嗑,說這幾年薛家的生意不景氣,他們一家子又在神京定居。
金陵那邊的店鋪產業,有些鞭長莫及,照料不夠周到,她一直為這事情頭痛。
寶釵妹妹雖聰明能干,但畢竟是個姑娘家,不好拋頭露面,蟠兄弟還沒定性,照顧家業也缺火候。
姑母和寶釵妹妹思慮許久,與其看著家業一日日荒廢,不如另外想妥當法子。
即便是少賺些銀子,只要保住家業不衰,也就心滿意足了。
姑媽因在金陵老關系多,彼此書信來往之中,聽說曲大姑娘的鑫春號生意紅火,眼下正十分興旺。
姑母自己琢磨既要做大生意,必定需要上好的鋪面,薛家在金陵就有不少上好鋪面。
她想著全價租給鑫春號幾間鋪子,大姑娘也不用為鋪面費心,薛家也有鑫春號做后盾。
還能因此賺一筆安心銀子,用來貼補家業頹勢,這也算各自得利,一雙兩好之事。”
賈琮微笑說道:“這事聽著倒是可行,只是都是一府住著,每日抬頭不見低頭見。
既是一雙兩利之事,姨媽或寶姐姐自己找我說便是,怎還繞了圈子讓二嫂費心。”
王熙鳳笑道:“巧了,這話我也問過姑母,她說前頭還欠著你人情,如今讓你幫她做生意,實在開不了口。
寶釵妹妹雖和你們要好,但畢竟是個姑娘家,不好太過露臉,當著你的面說家財商賈之事,也實在有些不像。
所以就找我這個嫂子說和,反正我臉皮結實,用不著這么多禮數忌諱。”
賈母聽了這話大笑,說道:“你這猴兒,在自己兄弟跟前也沒個正經,自己臉皮夠厚,居然還自夸起來。
不過這事你說和的極好,大家都是自己人,一雙兩好之事,也是再好不過。
曲姑娘我雖沒見過,但這姑娘懂禮數有能為,還是內務府少有的女皇商,當真是一等好人物。
姨太太也是有心思之人,能瞧準了曲姑娘的好處,也是極有眼光的。”
王夫人聽的心中膈應,這又不關老太太的事情,用得著她給那姓曲的抬轎子。
這府上哪個不知道,金陵那姓曲的就是琮哥兒姘頭,這女人能做這么大生意,豈能是省油的燈。
如今要讓這女人沾惹薛家祖鋪,只怕來日她能吞了薛家產業,到頭還不都便宜了琮哥兒。
要不是這小子勾引寶釵,這些東西本該都是我寶玉的……
賈琮笑道:“最近我和秀姐也常通書信,她的確說過生意做大之事,剛巧了提到城中鋪面。
說是金陵城中位置上好的鋪子,都在那些世家手中攥著,即便有銀子都買不到,想要租也是坐地起價。
姨媽既有這等好主意,提的正在時候,我看這事可行,我回去就給秀姐寫信,將此事告知于她。”
王熙鳳笑道:“琮兄弟既已開口,這事我就算辦成了,在姑母跟前也有面子,她這謝禮紅包可不能少我。”
賈母聽了又是大笑,堂中氣氛愈發融合,王熙鳳讓平兒去梨香院傳話,請薛姨媽和寶釵過來說話。
王夫人見這事真鼓搗成了,心中不由一陣懊喪郁悶,這滿府的便宜事情,怎么都讓這小子占去。
她突然又想到,自己妹妹嫁入皇商之門,多年歷練之下,雖說腦子也算活泛,
但還比不上女兒寶釵的明慧機智,這等租鋪子賺快錢的主意,自己妹妹不一定能想到。
八成是外甥女寶釵出的主意,她和琮哥兒勾搭胡搞,不清不楚,虧自己念著親情,一直幫她瞞著丑事。
如今她連個名分都沒掙到,就把娘家好處都給了這小子,以前怎么就沒看出,這丫頭這等恬不知恥。
當初不是我這姨媽的情分,他們如何能住進榮國府,她對我的寶玉何曾有過這份情義……
正當眾人輕松愉悅,唯獨王夫人郁悶暗恨,只見堂口門簾掀開,平兒帶著薛姨媽和寶釵入堂。
王夫人見妹妹滿臉笑容,想來心中十分得意。
外甥女寶釵也是巧笑嫣然,頰生紅暈,嬌美動人,如水明眸,光彩盈盈,總是不由自主看向賈琮。
愈發讓王夫人心中妒火中燒……
寶玉因姊妹們不在,本就不愿來榮慶堂。
曾在襲人彩云跟前躊躇坦言,顧著孝順賈母的好話,如今早不記得了。
后來又見賈琮入堂,心中更不自在。
又見他身邊跟著俏美的平兒,時而眼神回顧,笑意隱然而生,頗為郎情妾意,心中愈發疼痛如割。
他隱約覺得自己和襲人、彩云、彩霞等人,似乎都沒賈琮平兒這等魚水相融。
他只能嘆蒼天不公,偏生厚待這等祿蠹污濁之人,將天下鮮花般的女兒,都送他糟蹋作踐。
自己這等清白情懷之人,卻要被這等冷落,滿腹芳華空自嘆,一輪明月照溝渠。
直到見寶釵進入堂中,端莊清艷,美不勝收,原本郁悶之情,頓時一掃而空。
想著那日在榮慶堂外豪言,鹿肉宴上狼狽尷尬,寶姐姐都并不在場,多半也不得而知。
自己在她跟前倒不用尷尬躲臊,正想上前說上幾句好話,也好慰籍空落悲愴之心。
卻見寶釵自掀簾入堂,像是根本沒看到自己,一雙水靈靈妙目,只是望著賈琮來瞧。
還自然而然走到賈琮身邊,在他右側位置坐下,形狀很有些親密,寶玉頓時如墜冰窟……
薛姨媽落座之后,王熙鳳笑道:“姑媽,這事我可給你辦成了,琮兄弟說回去就給曲大姑娘寫信。
到時候你們兩家自己商議落定即可,不過你這謝禮紅包不能少我,這彩頭我可是必定要的。”
薛姨媽笑道:“你想要什么盡管開口,我但凡有的都拿給你,保管讓你滿意就是。”
王熙鳳笑道:“這我可得回去好好想想,姑媽難得這么大方,這一刀可不能太客套。”
賈母笑罵道:“你就這猴兒愛鬧,你也是金陵長大,也不幫你姑母出主意操辦,只是一味胡鬧。”
薛姨媽笑道:“既然琮哥兒承情,愿意成全此事,具體如何操辦,我上了年紀,腦子不好使了。
只讓寶釵操心便是,他們都是自家姊妹,年輕人話語投機,辦起事情比我們老的利索。”
賈母笑道:“姨太太這話才中聽,咋們這些老的享福便是。
寶丫頭素來聰明靈巧,比鳳丫頭還強些,也該讓她做些事情歷練。”
王夫人聽了愈發篤定,自己猜的半點都沒錯,這主意就是寶丫頭出的,當真女生外向,太不要臉面!
賈琮笑問寶釵:“寶姐姐可曾想好,要將那些鋪子租給鑫春號?”
寶釵笑道:“我倒還沒想定,不過評事街、鳳起街、高醇老街等幾處鋪子,都是上好的……”
寶玉見寶釵面對賈琮,笑意盈盈,俏美無限,只是佳人芳華,一心傾顧他人。
心中酸楚無限,氣血涌動,便要上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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