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懸海外的裂天山上,天空中那清晰的劍痕已經存在了千年之久。
此時抬頭望去,還能看到那被斬開的痕跡里各種扭曲怪異的幽影。
五大門派的掌門早在此重聚,只不過他們都沒有多看那劍痕一眼,反而都看著一面懸于眾人面前的水鏡。
水鏡中顯示的正是珠光島中所發生的一切,從開始到結束,都在水鏡的映照之中。
從裂天山盛會決定舉行開始,五位掌門就已經來到了這里。
所謂的大興土木等待盛會開始,其實也不過是個幌子,對他們這些接近仙人的大修士來說,哪怕只是一塊浮木也能穩穩站住,哪里需要建什么行宮大殿。
更不需要讓年輕一輩去珠光港等候,浪費時間。
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場試探,一場考驗。
魔門正如五位掌門所想,忍不住選擇了出手。雖然只是用了一點小手段,但也差點就讓珠光港傷亡慘重。
從開始到結束,所有人的表現都被五位掌門看在眼里。
天心島掌門鮫月在眾人都沉默不語之后,緩緩收起了這映照八方的水鏡之術。
張奇一如平日那幅不修邊幅的模樣,等到幾位同道都不說話之后,他反倒是哈哈大笑說:“還不錯,比我想象中要好多了。老陸,我說了叫上陳業那小子準沒錯吧,他不僅有氣運加身,本身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陸行舟一臉嚴肅,也看不出來他是生氣還是失望,聽得張奇這般說,陸行舟也只是點了點頭。
倒是蜃樓派的掌門尹小霜羞愧地說:“我們蜃樓派丟了五大門派的臉面,沒想到門下弟子如此不肖。”
為了這場盛會,尹小霜也不得不停止了閉關,只是沒想到剛出關就聽到一系列不好的消息。先是魔門襲擊蜃樓派,一場海嘯換來了蜃妖一族的集體出逃,結果眼下又來這么一場鬧劇。
珠光港這場鬧劇,表現最差的就是蜃樓派的喻行,簡直是丟人現眼。
本以為眼睛里最容不得沙子的張奇卻說:“小霜,你還是被那所謂的臉面蒙蔽了雙眼,你只覺得喻行這小子丟了你的臉,但你說說,從頭到尾,他做錯了什么?”
張奇此言一出,其他幾位掌門都有些意外。
這喻行分明就是個行走的禍患,一開始就是他與云麓仙宗吵起來,然后一個人負氣出走,然后將岳松真人當成心魔,扔出那兩枚夔牛神雷。
可以說,九成九的麻煩都是來自喻行,張奇怎么還問他錯了什么?
張奇嘆息道:“小霜,我問你,喻行究竟有沒有挑起事端?他不是被冤枉的么?”
尹小霜疑惑地說:“就算被冤枉,也是因為他平日行為不端才會這么容易被人冤枉。”
張奇笑道:“你這話說的,跟個魔頭似的。欺壓你是因為你平時做得不對?咱們這些所謂正道,難道不應該一碼歸一碼?什么時候得罪,什么時候清算,若是喻行平日行為不端就活該被人冤枉,那這世上哪有公道可言?
“喻行唯一的錯便是誤以為自己遭遇心魔,用了那不該動用的法寶。但這難道不是該怪你們蜃樓派?你們平日是怎么教弟子的,玩幻術的人最怕心魔,將此事說得比天都大,嚇得喻行以為自己要死了,才扔出最厲害的法寶。真要算他的過錯,你們蜃樓派至少要占三成。
“往日之事不去算他。但珠光港這事從頭到尾,喻行是被冤枉,被迷惑,然后才被迫用來那法寶,這最多算是經驗不足,而不是其心本惡。你還在意他丟了你的臉面,真正的問題出自你們蜃樓派自身。”
尹小霜被張奇教訓了一番,卻并未有絲毫生氣,只是深深看著張奇。
張奇不是愛說教的人,千年以來,他更喜歡一劍斬去,而不是對著人說一大堆道理。
他是人之將死,所以變得嘮叨了。
其他幾位掌門也是心里有數,不管平日里對張奇有什么不滿,事到如今都像后輩一樣仔細聽著。
畢竟這位是當初蕩滌群魔的九天劍仙,若非有張奇在,世間哪有如今的五大門派。
張奇也只是有感而發,對其他幾位掌門說:“你們都是幾百歲的老家伙了,我看得出來的,你也心里有數。我去之后,魔門必定會卷土重來,將來就要靠這些年輕一輩來支撐。但你看他們,彼此之間甚至連名字都不認識,如何能夠同生共死。”
當初魔門勢大,全靠正道修士奮不顧身才勉強贏得一線生機,當時真的是人人都愿意不惜性命,無條件地相信自己的同道,這樣才能以弱勝強。
但如今的正道沒有這種外部壓力,多年下來反倒是變成了內部競爭。
陸行舟古板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對張奇說:“我知道你的意思,等你一走,正道確實不可能如當年那樣凝成一個拳頭,只能各自為戰。我那些弟子,霸道而不講理,但他們都忠于焚香門,這正是焚香門所需要的。”
陸行舟一改之前那陰沉又嚴肅的模樣,反倒是笑著對眾人說:“和平盛世之下,教不出當年那群前赴后繼的英雄,妄圖重現當初不過是癡心妄想。張奇這一千年下來,教出幾個弟子?若是我們正道五門都如清河劍派那般嚴格,到時候才是取死之道。
“等魔門殺來了,我們門派能相互幫忙就相互幫忙,幫不了便各掃門前雪。我們是不如千年前團結,但后輩弟子的英才比當初更多,而魔門也沒有十八位魔尊了。不同時代,本就應該有不同的應對方式。”
時至今日,陸行舟總算是將心中所想一股腦告訴張奇。
他知道兩人道不同不相為謀,全靠當年并肩作戰的情誼維系,若不是到了最后關頭,陸行舟都不想跟張奇爭論這些。
但這次聚會本就是為了商量如何應對魔門反撲,也該到了亮明底牌的時候。焚香門這些年來放寬了收徒標準,任憑門規敗壞,門內弟子出現各種毛病,但得到的則是弟子數量大增。
三山五堂的首席弟子只是最優秀的幾個,但其他修士可遠遠不止這個數量。魔門反撲之時,焚香門自然有足夠的自保之力。
什么品性,什么道德,先活下來才有資格講究這些。
蜃樓派其實也是差不多的意思,不然喻行這種光有才華沒有腦子的弟子怎么可能入他們的法眼。
只是蜃樓派運氣實在不太好,他們門派的法術對天賦要求太高了,所以想擴招也很難。
云麓仙宗和天心島則不同,云麓仙宗的五行法術算得上是種類繁多,修行者總有那么一兩門能夠掌握。天心島更是有鮫人一族,這個種族天賦異稟,讓天心島從來不缺天資優秀的弟子。
本來蜃樓派也準備學天心島的,蜃妖一族就是他們的目標,也是最適合培養成弟子的。只是蜃妖跟鮫人不同,天生沒有智慧,難得遇到一只靈光仙,現在又跑了。
張奇看著陸行舟慷慨陳詞,倒也沒有反駁。
五大門派的掌門沒有傻子,大家都有自己的道理,只是選擇的路不同而已。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費口舌,我走之后,仰賴諸位守護正道。”張奇與陸行舟對視一眼,然后問道:“老陸,既然是你定的計劃,那后面也由你來安排。”
陸行舟當仁不讓,對另外幾位掌門說:“諸位,此次盛會,一是為張奇爭取機會,斬出最后一劍,所以必須要引蛇出洞。我已拜托天心島諸位道友合力,在裂天山布置好了陣法,偽造張奇飛升的景象。
“等陣法啟動,想來那些魔頭也會蠢蠢欲動。那些修為低下的魔頭就讓我們四大門派來處置,等到有真正厲害的對手出現,才讓張奇出這最后一劍,免得白白浪費。此事,各位可有異議?”
天心島的鮫月真人問道:“陣法布置已經完成,但為何是我們四大門派來對付魔頭,清河劍派的弟子呢?”
陸行舟笑道:“他們,自然是要扮演被孤立的受害者。五大門派因為張奇飛升而內訌,張奇平日橫行霸道,想來諸位心中有不少怨氣,等他飛升了,我們還不對清河劍派發泄一番么?只是孤立,已經算是我們正道門派仁慈了。”
張奇聽了,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胡須,這老陸,這是趁機陰陽怪氣呢。
兩人雖然是共度生死患難的老戰友,但平日里沒少吵架,陸行舟也是等這個機會很久了,這陰陽怪氣的模樣,至少有一半不是演的。
不過張奇也無所謂了,隨便他發泄,反正自己死了就一了百了。
陸行舟仔細跟眾人商量著細節,等到聊得差不多了,陸行舟取出一卷古老的竹簡,對眾人說:“正好,幾位都在,為了保證計劃順利,我們今日就效仿舊事,四大門派締結攻守同盟契約。”
這契約可不是一句話的承諾,而是幾位掌門以自身靈氣在這竹簡上簽下契約,四大門派弟子都會受到契約的束縛,若是不遵守這攻守同盟的規則,便會遭受懲罰。
當年的五大門派簽的就是這份契約。
尹小霜一聽,連忙說:“怎么又是四大門派,不是說好了孤立清河劍派只是假裝么?”
陸行舟認真地說:“做戲自然要做全套,不然如何能遮掩天機?再說了,諸位難道對清河劍派有什么擔心么,就算沒有這份契約,你們還怕清河劍派會背叛盟約不成?”
此言一出,尹小霜也不再擔憂。
千年以來,清河劍派上下的人品都經得起考驗。
“諸位,請吧!”
陸行舟將手上竹簡往天上一拋,竹簡便化作古樸暗沉的虛影,展現在眾人面前。
千年前的契約,以諸位修士的鮮血簽下,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大部分都已經死在正魔大戰之中。
看著前輩們的名字,其他幾位掌門也是感慨萬千。
沒想到才一千年過去,他們又要再一次簽訂這份契約了。
幾位掌門紛紛刺破指尖,在契約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古樸的竹簡散發著蒙蒙清光,然后化作一道光環向四周擴散,以極快速度消失在天邊。
四位掌門的手背上都出現了一個玄奧的印記,這便是攻守同盟契約。
契約在手,不管身在何處,都可以感應到附近盟友的位置,距離若在百里之內,還能相互通訊,還有諸多便利的手段。
同時,契約也是約束,任何人若是投身魔門,戮害同道也會被契約所標記,身發紅光,隔著數百年都能看見,而且自身靈氣將被封鎖,只能束手待斃。
不過片刻之間,那道契約的光環已經飛過了大海,來到了珠光港之中。
四大門派的弟子都心有所感,手上也各自出現對應的印記。
珠光寶氣樓內,陳業本準備給坐在身旁的莫隨心倒茶,突然見她神色有變,疑惑地問道:“莫姑娘,怎么了,是覺得我太過小氣,記恨秦萬鈞?”
莫隨心來找陳業,本來就是為了秦萬鈞之事而來。
天心島已經跟蜃樓派那邊商量賠償的事,焚香門也收到了天心島的質詢信件。
秦萬鈞不問緣由出手攻擊陳業,按照當時的情形便是在違反天心島的規矩,所以這下問責是可大可小。
秦萬鈞自己不覺得有什么,焚香門家大業大,大不了就賠些丹藥法寶,還能讓他償命不成?
不過方浩這位掌門弟子被莫隨心罵了幾句之后,像是想通了什么,態度誠懇了許多,懇求莫隨心先來試探陳業的意思,回頭他再親自上門賠罪。
這份姿態做得夠足了,莫隨心也得給方浩幾分面子。
而且,莫隨心也與陳業久未相見,本來也想找個機會與陳業見面。
只是剛坐下說明來意,手上便多了這個契約。
聽陳業問起,莫隨心便將契約展現給陳業看,并解釋其中用處。
陳業聽了,深感這法術的神奇,沒想到五大門派還有這種防止內斗的手段。他在黃泉宗的時候還跟曲衡商量過,要是魔門復蘇的時候五大門派被挑撥后打起來怎么辦。
看來世上果然傻子不多,有這份契約,至少正道能團結起來。
但轉念一想,陳業皺眉道:“可是,散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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