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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仙芝喋血

  “轟!!”

  “城墻已破,先登者擢升三級!!”

  陰沉天色下,伴隨著平地雷暴的聲音作響,數千身披扎甲的精銳步卒舉著隴右軍的旌旗,浩浩蕩蕩的殺入了這座被炸開一道口子的縣城。

  不多時,城墻上的旌旗盡數被更換為“隴右都護府”旌旗,而類似這樣的場面,并不僅僅出現在這一處。

  利州、梓州、遂州、果州、閬州、合州等等遠離長江的州縣不斷被攻占,就連位于長江北部的渝州巴縣,瀘州瀘川等縣也同樣被奪下。

  除了山南西道東部的通州和地勢險要的巴州、壁州外,就只有長江以南的涪州、瀘州等州縣還掌握在高駢手中。

  李福兵敗撤回長江以南,被高駢以諸道行營統制的身份奪去兵權。

  好在李福也不想繼續面對叛軍,故此果斷交出兵權后,沿江東去,準備北上長安請罪。

  至于高駢,他雖然向朝廷請辭,卻有足夠把握認定朝廷不會更換自己。

  他在蜀州重新募兵六千,又令張璘節制東川的瀘州和渝州等長江南部諸縣,募兵七千,補足兩萬東川兵。

  東邊山南西道的王重任再度募兵二萬,以四萬新卒駐守山南西道剩余的六個州。

  劍南道和山南西道共二府四十三州,如今掌握在高駢手中的,僅有十二個州,劉繼隆掌握二府二十九州,大禮的祐世隆掌握嶲州和半個戎州、半個黎州。

  正因如此,當劉繼隆在三川連戰連捷的時候,大禮的祐世隆率先坐不住了。

  臘月十四日,祐世隆親自領兵七萬突襲大渡河以北的西川軍。

  魯褥月、楊復光以絞車弩、投石機來進攻強行渡河的南蠻軍,又率大軍列陣大渡河北岸,蠻軍幾次突擊不得入,唯有退走。

  與此同時,劉繼隆占據劍南道和山南西道的二府二十九州后,手中兵力也過于分散不足,當即令耿明、張武率軍中三千四百余名劍南、山南西道出身的老卒募兵。

  以老卒為伙長,新卒為兵卒,如此募兵三萬四千余名。

  一時間,整個三川都沉寂在了練兵的氣氛下,但偶爾也有世家豪強作亂,卻又很快被張武、耿明率兵鎮壓。

  這些作亂世家豪強的財貨一車車往隴右運去,雖說手段血腥狠辣,但劉繼隆卻并沒有將這些作亂的世家豪強全部誅滅,而是選擇株連并流放河西。

  除此之外,那些沒有作亂的世家豪強,劉繼隆也沒有對他們怎么樣,這點和王、黃二人還是有區別的。

  在這樣的局面下,三川局勢漸漸轉向穩定,而山南東道的王仙芝,也似乎迎來了窮途末路。

  “呼、呼、呼……”

  黃昏,在粗重的喘息聲中,打著“天平”旗號的王仙芝及尚君長等人從郢州南下逃亡到了鄂州境內。

  此刻的他們只剩不到千余甲兵,而鄂州境內一馬平川,無險可守。

  “直娘賊的,現在只有去漢陽奪取舟船,渡江南下了。”

  王仙芝罵罵咧咧,他身后的尚君長和尚讓、畢師鐸等人則是各有想法。

  不少人覺得南下也是條出路,畢竟南邊的流民也不少,只要他們能渡江南下,依舊能重現昔日裹挾百姓,攻掠州縣的榮光。

  但還有人覺得,南下不過又是一場輪回,故此心生退意。

  “節帥,我們不如沿江而下,順勢去投靠黃巢吧。”

  “是啊節帥,如今北邊的龐勛被討平,只剩東邊的黃巢勢大。”

  “如果能投靠黃巢,定然要比南下更好……”

  尚讓及畢師鐸等人開口,王仙芝聽后卻瞪眼道:“狗屁話,耶耶怎么說也是軍將出身,怎么能投靠黃巢那草寇。”

  哪怕已經窮途末路,王仙芝卻依舊以自己昔日的軍將身份自豪。

  甚至在他心里,此刻無比后悔當初為什么不接受招安。

  只是他也不想想,在王守文作亂前,他的身份似乎還不如黃巢這個他瞧不上的草寇。

  “走,繼續往漢陽走!”

  王仙芝冷哼驅趕著眾人南下,而他們的隊伍幾乎不作掩飾,沿途兵卒但凡方便,盡數在道路兩旁方便,一路屎尿。

  如此蹤跡,對于后方緊緊咬住他們的宣武軍、沙陀軍而言,簡直就是最好的靶子。

  宣武軍與沙陀騎兵不斷追擊,而王仙芝他們也趕在了臘月十八日的午后抵達了漢陽城外。

  他們如法炮制,再度裹挾了沿途村莊的百姓,數量近萬。

  當上萬流民和王仙芝為首的一千甲兵包圍漢陽后,漢陽城內的官軍卻臨危不懼。

  只因為此時城內坐鎮的官員是江陵尹、荊南節度使,同平章事蕭鄴。

  “賊軍有多少人馬?”

  “見陣上最多一萬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流民。”

  漢陽縣衙內,蕭鄴端坐高位,面前則是兩名身穿華貴甲胄的兵馬使。

  “使相,我軍有三千兵馬,不如直接出城與賊廝殺?”

  左兵馬使作揖詢問,而蕭鄴則是搖頭道:“不必。”

  “劉使相所率兵馬,距離此地不過三十里,最遲明日清晨就能抵達。”

  “我軍若是主動出擊,賊軍眼見我軍數量,必然會畏懼而逃。”

  “唯有我軍擺出堅守姿態,賊軍才會繼續圍攻漢陽。”

  蕭鄴話音落下,果然見到一名都將急匆匆走入縣衙。

  “使相,賊軍攻城了。”

  “讓他們攻,我軍只需要堅守不出即可!”

  蕭鄴沉穩吩咐,隨后便見縣衙內三名將領紛紛作揖,各自退出了縣衙。

  “殺!!”

  漢陽縣外,無數流寇用簡易的云梯開始攻城,而蕭鄴則是將城內兵馬分為三批,輪流上陣。

  這么一來,在王仙芝等亂兵眼中,漢陽縣城頭的守軍似乎只有千余人,而他們也就產生了自己可以攻下漢陽縣的錯覺。

  整整一個下午,在蕭鄴的故意下,王仙芝麾下兵馬幾次登上馬道,卻又被趕下馬道去。

  眼看漢陽幾次差點被自己奪下,王仙芝也是又急又氣,哪怕已經來到黑夜,他仍舊指揮兵馬強攻漢陽。

  直到亥時,王仙芝才收兵回營,準備第二日一鼓作氣攻破漢陽。

  只是在他磨刀霍霍向漢陽的同時,劉瞻率領的宣武軍已經來到了他后方三十里外。

  “窸窸窣窣……”

  甲片碰撞聲不斷作響,李國昌與李克用走入牙帳之中,眼見劉瞻在主位觀看地圖,李國昌作揖道:

  “使相,我軍塘騎已經探出,賊軍塘兵距離漢陽不過七八里,若是趁夜突襲,應該能建奇功!”

  “德興來了啊。”劉瞻笑著看向李國昌,聽完他的話后才躊躇道:“這……”

  “宣武軍多為步卒,白日已經趕路四十里,如今還要前往三十里外突襲賊軍,恐怕力有不逮。”

  李國昌早就知道劉瞻會這么說,所以他作揖道:“使相放心,憑我本部精騎,足夠擊敗賊軍。”

  劉瞻聞言頷首,可又皺眉道:“話雖如此,但你部一路南下作戰,死傷亦不少,不知還有多少兵馬?”

  “尚有三千五百余名精騎,使相請放心,明日某父子必然提王仙芝人頭來見您!”

  劉瞻還想說什么,卻見十三歲的李克用主動走上前道:“使相若是不信,某愿立軍令狀!”

  眼見十三歲的少年人都有如此膽略,劉瞻聞言撫須:“好,此事若成,沙陀軍當居首功。”

  “謝使相!”父子二人作揖行禮,隨后轉身離開了牙帳。

  在他們離開后不久,李國昌便點起了軍中能出戰的兵馬,接著召集軍中四名都將道:

  “賊軍唯有一千甲兵,余下都是裹挾的流民,只要我軍突襲至營寨外圍,以火箭射入營內,流民必然陣腳自亂,賊兵也自然會尋求突圍。”

  “不必管流民,只要見到著甲的賊兵,盡數宰了!”

  “是!!”四名都將鄭重作揖,而李國昌也當即抖動馬韁,率軍向漢陽挺進。

  對于騎兵來說,只要有足夠的馬料,一日行軍百里也不出奇。

  李國昌父子背靠劉瞻這座靠山,手中馬料充足,不過花費兩個時辰,便已經走過二十余里。

  眼見己方即將突入賊兵塘兵范圍,李國昌再度交代了戰前所布置的計劃,確認無誤后,當即發起了突襲。

  “嗡隆隆……”

  沉悶的馬蹄聲作響后,大約半柱香時間,四周的樹林中就傳來了刺耳的木哨聲。

  “嗶嗶——”

  木哨聲一道疊一道,不斷向著營盤傳去,而沙陀的騎兵也在埋頭突擊。

  馬蹄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密集,營帳內被打過好幾次突襲的王仙芝驟然驚醒。

  “直娘賊的,又來!!”

  清醒后的王仙芝破口大罵,能夜間用騎兵發起突襲的,也只有北邊的劉瞻了。

  王仙芝急忙傳令穿甲,而軍營中已經亂成了一團。

  根本不用李國昌父子用火箭突襲,那些聽到木哨聲和馬蹄聲的流民就已經營嘯了。

  “我們向東突圍!”

  王仙芝沖出牙帳,但見面前數百老卒正在手忙腳亂的穿甲,尚君長和尚讓他們亦是如此。

  “著火了!!”

  “救火!”

  “直娘賊的!”

  忽的,馬蹄聲漸漸停下,無數火箭射入營盤之中,而王仙芝眼睜睜注視著這熟悉的一幕。

  “走!”

  他顧不得停留,連忙率領穿好甲胄的一千多精銳走東北方向突圍,似乎準備突圍去黃巢的地盤。

  他們前腳出營,后腳就撞上了將營盤包圍的沙陀精騎。

  “狗鼠的胡雜,都給我結陣,某就不信殺不出去!”

  王仙芝拔刀厲聲呵斥,整張臉在身后的火光照耀下,顯得格外猙獰。

  他們結陣發起突圍,沙陀精騎也不進攻,而是遠遠吊著他們。

  “軍使,賊兵從東門突圍了!”

  “好!留五百人招降這群人,其余人隨某殺往東門!”

  正在西門組織包圍的李國昌得知王仙芝突圍后,當即便帶兵朝著王仙芝的方向包圍而去。

  漢陽縣的東方是長江,北邊是漢陽湖及漢水,南邊則是湖澤。

  所以王仙芝他們雖然向東突圍,走的卻是東北方向。

  在他們突出重圍兩炷香后,他們身后便傳來了大批馬蹄聲。

  不少人回頭看去,眼見舉著火把的數千精騎疾馳而來,哪怕是王仙芝都不由得膽寒起來。

  “直娘賊,快去找小舟渡過漢水!”

  此刻他們已經繞過了漢陽湖,來到了漢水南岸。

  漢水寬近百丈,又與長江連接,根本無法輕易渡過。

  王仙芝只能指揮兵馬背水一戰,同時不斷派人搜尋舟船渡河。

  然而蕭鄴早就料到王仙芝的想法,所以早就趕走了無數舟船,趕不走的也下令鑿沉,不給王仙芝半點機會。

  眼見沙陀騎兵包圍而來,而自己麾下依舊沒有找到可以渡過漢水的舟船,王仙芝不免絕望起來。

  思緒下,王仙芝當即讓人來到陣前叫陣道:

  “對面的好漢莫要動手,敢問朝廷此前所說招降是否作數?”

  “那人說什么呢?”

  中軍的李國昌皺眉看向那舉著火把靠上來的賊兵,李克用聞言前去打探,隨后調轉馬頭回來說道:

  “王仙芝這賊廝,還想著讓某等以朝廷的條件來招降他。”

  “哼!”李國昌冷哼:“宰了他,功勞依舊在某父子身上,動手!”

  “是!”李克用不假思索應下,隨后開始下令三軍準備。

  剛才的時間,沙陀的騎兵已經看明白了四周地形。

  雖說是被漢水沖出來的平原,但不算泥濘,供騎兵沖鋒還是不成問題的。

  三千人沖一千人,除非對面是隴右的精騎,不然他們沒有理由會輸。

  “嗚嗚嗚——”

  號角聲響起,賊軍一方臉色驟變。

  “戰鋒在前,跳蕩居中招呼!!”

  王仙芝連忙下令,而他身旁的老卒們也紛紛接令布陣。

  只是他們人數還是太少,加之弓弩不足,因此當沙陀騎兵發起沖鋒,以箭矢集中一處破陣時,此處賊兵不可避免的動搖起來。

  李克用沒有放過這個機會,振臂高呼:“緊跟某的大纛,沖!!”

  四周沙陀騎兵聞言發起沖鋒,當即跟著李克用沖向了那處動搖的豁口。

  “嘭!!”

  “嘶鳴……”

  “額啊!!”

  沙陀的騎兵狠狠沖撞進入了此處豁口,守在此處的賊兵被撞得七暈八素,隨后便感覺到無數馬蹄踐踏在自己身上,活生生被踩死當場。

  “頂住!都頂住!!”

  王仙芝見狀,只能大喊頂住,同時不斷看向漢水北岸。

  尚讓見狀,當即帶人從水中拽起一艘破船,從兵卒手中搶過斧頭,狠狠劈了下去。

  其他人見狀,當即明白了尚讓的想法,有樣學樣的將木船肢解。

  畢師鐸眼見大勢難以挽回,當即帶領自己身旁的十幾名親信將甲胄脫下,抱著一節節木板就游向漢水北岸。

  其他人要么有樣學樣,要么就是不會游泳,只能眼睜睜看著。

  “節帥,快卸甲!”

  尚君長與尚讓急忙沖回來為王仙芝脫甲,可他們動作始終慢了。

  沙陀的騎兵攻破前軍,此刻正在李克用率領下朝著王仙芝的大纛殺來。

  盡管火光微淼,但李克用仍舊張弓搭箭,在數十步外精準射斷了王仙芝身后的大纛,甚至高聲喊道:

  “王仙芝已死,降者不殺!!”

  “王仙芝已死,棄兵投降者不殺!!”

  四周沙陀騎兵有樣學樣,而他們的話讓原本就有些慌亂的中軍、后軍頓時慌張。

  他們紛紛丟下軍械,要么投降,要么學著畢師鐸等人卸甲,抱木渡江而去。

  王仙芝眼見己方大纛倒下,腦中一片空白,好在尚君長和尚讓拽著他朝江邊走去,而柳彥璋和曹師雄也紛紛率領親信為他斷后。

  可話雖如此,面對黑漆漆的夜幕與漢水,無數兵卒還未渡過漢水,便被漢水裹挾著沖入了長江。

  王仙芝等人先后卸甲,抱著木頭開始渡江。

  李國昌和李克用在岸上招撫投降的賊兵,同時追問王仙芝去向。

  得知王仙芝抱著木頭試圖偷渡漢水,李國昌急忙派人前往漢陽尋找舟船渡河。

  黑夜下,漢水起起伏伏,將無數兵卒沖入長江。

  原本尚君長和尚讓、柳彥璋及曹師雄等人還抱著木板跟在王仙芝身后,但隨著時間推移,柳彥璋和曹師雄不知不覺消失在了夜幕中。

  “節帥、撐住啊!”

  “就快到對岸了!”

  眼看己方即將渡過漢水,尚君長和尚讓不斷為王仙芝打氣,可王仙芝卻覺得雙臂越來越沉,整個身子都似乎沒了感覺。

  臘月的漢水將他整個人凍得沒了知覺,不少兵卒甚至被凍死在了水中,尸體被沖向了長江。

  王仙芝他們撲騰了一刻鐘,卻依舊沒有看到漢水對岸。

  夜幕下,沒有任何參照物,他們三人似乎已經丟失了方向。

  “節帥!這邊!!”

  忽的,黑夜中燃起了一抹火光,原來是已經渡江的畢師鐸等人在江對岸放了把火。

  “快,往那邊走!”

  尚君長被凍得臉色慘白,連忙推著王仙芝往火光處游去。

  在他們失去知覺前,他們被畢師鐸等數十人拉上了岸,推到火光旁開始揉搓身子。

  如此過了兩刻鐘,王仙芝才漸漸轉醒。

  “這是到哪了……”

  他虛弱詢問,尚君長和尚讓二人見狀連忙道:“節帥,我們已經渡過漢水了!”

  王仙芝聞言清醒,當即扶著二人勉強站起,向四周打量去。

  只見成功游到此處的,不過七八十人,且柳彥璋和曹師雄都消失不見了。

  “柳二郎和曹三郎呢?”

  王仙芝質問眾人,眾人紛紛低下頭去,這讓王仙芝頓感受挫,心如死灰。

  只是不等他們煽情太久,畢師鐸便率先開口道:“節帥,我等不可在此停留,還是先往黃州逃去吧!”

  “是啊節帥……”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他們距離官軍也不過隔著漢水,若是官軍驅使舟船前來追捕,他們必然無法逃脫。

  “走!”王仙芝咬牙頷首,接著帶人踉蹌逃往黃州而去。

  在他們走后不到半個時辰,十余艘樓船載著沙陀的人馬抵達漢水北岸,沿岸搜尋兩刻鐘后,很快便搜尋到了王仙芝他們的蹤跡。

  李國昌繼續率領精騎追擊而去,而此時天色也漸漸亮了起來。

  “駕!駕!駕……”

  三千余騎兵沿著官道向黃坡縣搜尋而去,蕭鄴也命令荊南軍走小道搜尋。

  這個時代的漢水兩岸都是灌木叢與樹林,王仙芝他們雖然走小道,走走停停下,很快就聽到了四周傳來馬蹄聲。

  眾人臉上浮現絕望,而王仙芝見狀也臉色慘白道:“某怕是活不過今日了。”

  “節帥!”尚君長忍不住開口道:“某率人去引開他們,節帥您留在這里,伺機突圍!”

  “不必……”王仙芝話音還未落下,便見尚君長帶著三十余人向著官道突圍而去。

  尚讓見狀,當即也跟著作揖道:“節帥,某帶人往東邊突圍,吸引官軍注意,您保重!”

  眼見尚君長兄弟都要帶頭突圍,畢師鐸眼神閃爍,隨后說道:“某帶人護衛節帥。”

  “好!”尚讓不假思索應下,隨后帶領三十余人向東突圍,試圖吸引官軍注意。

  在他們走后,王仙芝身旁只剩下了畢師鐸和他親信的十余名弟兄。

  畢師鐸眼見尚讓他們走遠,當即說道:“節帥,您閉眼好好休息,等會才有力氣突圍。”

  “嗯……”王仙芝沒了心氣,靠在樹干上便休息了起來。

  眼瞧著他睡去,畢師鐸看向自己那十余名弟兄,安靜等待了一會兒。

  不多時,北邊的官道有廝殺聲傳來,東邊亦有廝殺聲響起。

  王仙芝睜開了眼睛,憂心忡忡的看向那些有廝殺聲傳來的地方,卻不見畢師鐸走到了他身旁,手搭在了腰間的鄣刀上。

  “節帥……”

  “嗯?”

  畢師鐸突然開口,王仙芝疑惑朝他看去,卻見畢師鐸手起刀落,王仙芝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你……”

  “都將,您這是干嘛?!”

  隨著鮮血從傷口涌出,王仙芝無法吐出完整的一句話,可他眼神里充滿了憤怒和困惑。

  四周與畢師鐸親近的兵卒見狀,一時間也是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么辦。

  畢師鐸見狀,當即對四周兵卒呵斥道:“如今突圍是沖不出去了,唯有用他腦袋換個活命的機會,難不成爾等想死?!”

  “我、我們……”

  十余名兵卒面面相覷,而此時躺在地上的王仙芝也停下了抽搐,雙目再無神采,無力松開了握住脖頸的那只手。

  畢師鐸見狀,當即蹲下,舉刀朝他脖頸劈砍去。

  四周兵卒見狀不忍,紛紛側過頭去。

  良久之后,畢師鐸緩緩起身,半身染了鮮血,手里提著王仙芝的人頭,招呼四周兵卒向外走去。

  他們向北邊的官道走去,穿過灌木叢和樹林后,當場撞見了沙陀的騎兵,以及滿地的尸體。

  此前還在說話的尚君長,此刻已經身首異處,而沙陀騎兵中那兩名身穿華貴甲胄的將領,毫無疑問是隊伍中的大官。

  畢師鐸見狀,當即舉起王仙芝首級道:

  “軍耶,王仙芝的首級在這里,某見他頑抗,這才動手將他了結,請軍耶給條活路!”

  畢師鐸的話,當即讓原本舉起弓箭的沙陀騎兵放松下來,而那兩名華貴將領也漸漸靠近了畢師鐸。

  此時畢師鐸他們僅僅穿著衣裳,身上除了隨身的鄣刀和橫刀外,再無其它兵器,二人倒也沒有忌憚。

  “有什么憑證?”

  李國昌策馬而來,質問畢師鐸,而畢師鐸也取出了他從王仙芝尸體上搜來的金印。

  “這是此賊的金印,可為憑證嗎?”

  這金印只有寸許大小,重不過二三兩,很小家子氣,卻也方便攜帶。

  沙陀騎兵上前接過金印和首級,轉頭走到了李國昌面前呈上。

  李國昌接過金印看了看,果然在金印底部看到了“天平大將軍印”六字。

  “阿爸,這種人既然能殺自己的首領,說明不是什么好東西,宰了吧。”

  李克用冷著臉用沙陀語與李國昌交談,李國昌聞言剛想點頭,卻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搖頭道:“交給劉使相處置吧。”

  話音落下,李國昌看向其他沙陀騎兵,吩咐道:“把他們帶上。”

  說罷,他又看向畢師鐸等人:“你們是死是活,就看劉使相讓不讓你們活了。”

  “謝軍耶!!”畢師鐸聞言狂喜,他很清楚,只要軍將不殺自己,那自己多半能活。

  憑借殺死王仙芝的功績,他即便無法得到高官厚祿,也不至于被處死。

  在他狂喜的同時,東邊的廝殺聲卻突然大了起來。

  “怎么回事?”李克用反應最快,他左右的騎兵見狀立馬往東方疾馳而去。

  不多時,輕騎撤了回來,來到李國昌父子面前行禮道:“黃賊從黃坡出兵,正在和我們的人交戰,數量不少于一萬。”

  “先撤!”李國昌沒有自持武力,強行與黃巢的賊軍交戰,而是選擇了撤退。

  見狀,左右沙陀騎兵開始吹響木哨,同時將戰場上活下來的幾匹軍馬交給了畢師鐸等人乘騎,帶著他們向南邊撤去。

  沙陀騎兵撤走后,東邊官道上的尚讓已經跪在了頭戴紅巾的亂兵中,對身穿明光鎧的黃巢磕頭道:

  “請黃王出兵救救某家節帥!”

  面對尚讓的磕頭,身穿明光鎧的黃巢嘴角輕挑:“黃王、這個稱呼不錯。”

  “阿兄,我們如今占據四州之地,不日就要南下江南,您合該稱王!”

  黃揆在身旁攛掇著黃巢,但黃巢心底還記得陳瑛所說的“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等隴右秘訣。

  他雖然十分心動,卻還是壓下了稱王的想法,開口說道:“劉節帥都沒有稱王,某哪里有資格稱王?”

  他依舊扯著隴右的旗號,且他麾下也有不少人是因為他打著隴右旗號才投靠的他,所以他表面上還是得裝裝樣子的。

  “去,跟著這位去搜尋那王仙芝蹤跡,他若能投靠某,某也算添一大將。”

  “是……”黃揆無奈,只能帶人跟著尚讓往叢林方向追去。

  只是不多時,他們離去的方向傳來了凄厲的哀嚎聲,黃巢見狀帶人跟了上去,隨后便在叢林中見到了一具被斬掉腦袋的尸體。

  “這是王仙芝?”

  黃巢皺眉看向這具尸體,而尚讓卻抱著這具尸體泣不成聲。

  黃巢本以為可以收降黃巢所部,結果現在就收降到了十幾個人,這讓他覺得晦氣不已。

  不過尚讓此人前番臨危不亂,還敢在陣中求助自己,倒也是個人物,想到這里,他上前對尚讓作揖道:

  “觀四周痕跡,王節帥恐怕是被歹人所害,尚郎君若是不嫌棄,不如先隨我撤回黃坡,等待消息傳來,再伺機報仇如何?”

  尚讓聞言,胡亂擦了擦臉上淚水,連連點頭道:“多謝黃王收留,還請黃王準許某在此地葬下某家節帥。”

  “這怎么可以?”黃巢倒也不與死人計較,而是大方道:

  “三郎,將王節帥尸首運回黃坡縣,令人擇風水寶地厚葬。”

  “是!”黃揆雖然好奇自家阿兄為什么要厚葬王仙芝,但想到是自家阿兄的話,他還是點頭執行了。

  很快,王仙芝的尸體就被人運往了黃坡縣,而尚讓等十余人也自然而然的跟隨黃巢前往了黃坡。

  在他們返回黃坡的同時,李國昌也帶人乘船返回了漢陽縣,并帶來了王仙芝被梟首的好消息。

  劉瞻得知,當即帶軍南下,趕在午后抵達了漢陽縣,見到了被腌制好的王仙芝首級和代表他身份的金印。

  “好好好……”

  劉瞻不停叫好,隨后看向李國昌和李克用父子:“德興放心,老夫定會向朝廷為你父子表功。”

  話音落下,劉瞻又看向蕭鄴:“啟之兄放心,此功勞某不會獨享,乃宣武、沙陀與荊南三方功勞!”

  “如此甚好,多謝幾之分功。”蕭鄴作揖回禮,劉瞻則是同樣作揖。

  “使相……”李國昌見狀,當即將畢師鐸的事情給說了出來,劉瞻聞言皺眉,心里自然看不上畢師鐸這種背主之人。

  不過如今賊寇未平,若是能以畢師鐸為榜樣,策反黃巢身邊的人,那倒是一件妙事。

  “此人暫且圈禁起來,待朝廷旨意下達,再處置也不遲。”

  劉瞻話音落下,隨后便對蕭鄴道:“某現在便去寫奏表,今日這黃賊出兵,雖說未救得王賊,卻也足以說明黃賊所圖不淺,不然不會出兵求援王賊。”

  “黃賊的軍情,還得啟之兄多派人打探才行。”

  “好說、好說。”蕭鄴作揖回禮,他還指望著自己憑借此次功績,重回長安呢。

  雖說西線的劉繼隆把事情鬧得很大,但只要中原匪患平定,朝廷舉全力西進,還是能收復失地的。

  在他這么想的同時,劉瞻便在衙門正堂寫下了奏表,不多時便派快馬送往了長安。

  消息送抵長安時,距離除夕還有三日,但李漼仍舊高興的在宣政殿召開了一場大朝會。

  在京上千官員紛紛來到宣政殿外,依照次序上朝入班。

  待到所有人入班后,李漼才走上了宣政殿的金臺,在眾人唱禮下抬手,隨后見群臣跪坐席上。

  “今日政務,宣武四鎮節度使、同平章事劉瞻奏表,其麾下沙陀軍李國昌、李克用等部在荊南軍的幫助下,于漢陽大破王仙芝,殺賊萬余。”

  “李國昌父子追斬仙芝至黃坡,王仙芝麾下部將畢師鐸殺王仙芝,獻首于李國昌父子。”

  “時黃賊率軍出城,被李國昌父子擊退后撤回黃坡。”

  李漼高高興興的將王仙芝被斬的大捷說出,群臣不免振奮起來。

  “陛下,我軍既然已經討平龐勛與王仙芝,眼下也應該討平黃巢了!”

  “陛下,黃巢盤踞蘄州、黃州等四州近半載,若再不出兵討平,恐勢將成。”

  “陛下,黃賊理應討平,但康使君所率兵馬還未進入淮南道,且劉使相兵馬疲敝,理應休整,待兩師匯合再討平也不遲。”

  “陛下……”

  一時間,宣政殿上盡是建議。

  李漼見此場景,心中也十分高興,畢竟只要再收拾干凈黃巢,那他就能集結全力去對付劉繼隆了。

  過去半個月時間里,三川不斷丟失土地,直至五日前,三川的敗報才終于停止。

  如今劉繼隆占據三川二府二十九州,若是不能盡快討平中原匪患,集結力量對付劉繼隆,那關中遲早陷入危局,李漼不得不防,不得不怕。

  現在好了,中原三大寇只剩黃巢一人,待康承訓大軍南下,也差不多該討平這黃巢了。

  “諸卿所說皆有道理,朕已經決定,加授劉瞻為河南、淮南、山南東道、江南西道等諸道行營使,鹽鐵轉運使。”

  “望劉相勿要辜負朕的用心,盡早平賊。”

  “此外,山南東道節度使蕭鄴有功,朕不會忘記,待討平黃賊再擢賞也不遲。”

  “至于李國昌、李克用父子忠心為國,朕欲擢授李國昌為振武軍節度使,待中原戰事結束,再北上接任。”

  李漼話音落下,群臣紛紛作揖,高呼圣明。

  見狀,李漼也趁勢說道:“高駢請表左兵馬使張璘為東川節度使,梁纘為黔中道觀察使,王重任為山南東道節度使,另請朝廷發錢帛二百萬,走夔門入蜀,以求練兵十萬,諸卿以為如何?”

  聞言,殿內群臣紛紛安靜下來,似乎在沉思此舉會不會導致高駢對諸道影響太深。

  只是想到高駢現在所面對前后夾擊的局面后,作為宰相的徐商也走出來作揖道:“陛下,臣以為高千里奏表情有可原,理應準許。”

  “陛下。”路巖也走了出來,不甘示弱道:“如今朝野,唯有高千里能與叛軍殺傷相當。”

  “若是高千里能在西南諸道練兵十萬,再與叛軍殺傷相當,那朝廷必然能輕易奪回朔方、秦州、興元府等處失地。”

  面對徐商和路巖這輕飄飄的話,掌管戶部和度支的于琮卻頭疼道:“話雖如此,但二百萬錢帛,朝廷又該從何處取來?”

  “朝廷丟失三川二府二十九州,失去的賦稅就足有二百萬,河南道的匪患雖然討平,可諸州縣受創嚴重,根本無力繳納賦稅。”

  “諸鎮積欠賦稅不下三百萬,朝廷如今唯能仰仗江南賦稅,可黃賊又置舟船于池州段的長江之上,使得江南西道賦稅無法走長江北運。”

  “若不能在來年入秋前討平黃賊,朝廷來年所積欠之軍餉,恐怕不下一千二百萬,如何拿二百萬錢帛入蜀?”

  于琮把問題擺出來,徐商聽后卻道:“江南西道的賦稅無法走長江北運,不如直接運往三川,交由高駢。”

  “實在不行,走漢水北上,轉陸路運入長安也可行。”

  “沿途雖有不少王賊殘寇,但只要朝廷下令清剿山南東道境內的匪患,憑宣武軍和沙陀軍足夠保護漢水通暢。”

  于琮聞言點頭:“也只能如此了。”

  李漼眼見二人商討出了章程,當即頷首道:“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由二位操辦,至于來年關中兵馬與黠戛斯胡騎共擊隴右的事情,還得路相多多上心才是。”

  李漼不忘提醒路巖,路巖連忙作揖:“陛下放心,臣已經與鄭相,黠戛斯大使商討出兵事宜,只是不方便于眼下透露。”

  “無妨!”李漼并不在意什么時候出兵,他只需要知道,黠戛斯不會拿了東西不做事就行。

  “陛下。”徐商眼見李漼有意散朝,當即說道:“嶺西(南寧)節度使蔡京奏稱邊防無虞,安南戍兵虛費衣糧,饋運艱難,請罷兵各歸本道。”

  “罷安南戍兵?”李漼聞言皺眉,想了想后詢問道:“安南戍兵數量幾何,耗費錢糧幾何?”

  徐商聞言解釋道:“昔年安南入寇嶺西,后王仙芝作亂,朝廷無奈遣散舊諸道戍兵,不得已從荊南、江西等處征兵三萬南下戍邊。”

  “如今嶺西與安南,分別駐兵二萬與三萬,其中嶺西戍邊兵一萬,安南戍邊兵二萬。”

  “嶺西及安南物資,皆需要從嶺東廣州轉運而去,每歲耗費錢糧近八十萬。”

  “臣以為,南蠻既然偷襲了我軍黎州,那必然無力突襲安南與嶺西。”

  “況且黃賊對江南虎視眈眈,適當撤回些許戍兵回防江西,也能起到防范作用。”

  李漼眼見徐商都這么說,當即便說道:“盡數裁撤未免不妥,這樣吧,另嶺西、安南籌算本鎮江西兵,隨后撤江西兵回江西防范黃賊入寇。”

  “陛下圣明。”徐商適當吹捧,李漼見狀也干脆起身道:“諸卿可還有要事商議?”

  群臣面面相覷,倒不是沒有事情,只是這些事情都是關于錢糧的事情,皇帝即便聽了,也不會處理,不如不說。

  “既然如此,那便散朝吧。”

  李漼話音落下,轉身走下金臺,田允緊隨其后。

  群臣見狀,當即躬身行禮唱聲:

  “上千萬歲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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