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霎時間,當靈臺縣城墻揚塵驟然升起數丈之高,守在馬道上的邠寧軍和神策軍只覺得天旋地轉,大腦空白。
待他們反應過來時,木哨聲已然響起半響了。
刺耳的木哨聲中,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朝著被火藥炸出的豁口處沖去。
硝煙味摻雜著濃重的土腥味在鼻尖回繞,當眾人沖到豁口處時,但見城墻已經被炸出三丈寬,丈許深的豁口。
“把口子填上!”
楊復恭熟練指揮著神策軍和邠寧軍的兵馬,他們當即便投下板車和投石、檑木等等能夠填上豁口的東西。
與此同時,王建也帶著三百多漢軍沖回到了豁口處,以弓弩對射城頭的唐軍。
王建力大,挽弓一石的同時瞄準一名正在指揮的將領,一箭射中其胸口。
巨大的力道加上專門破甲的鑿子箭,楊復恭只覺得胸口一痛,低頭看去,卻見自己胸前中箭,疼痛傳來。
“透甲了!”
“監軍!!”
眼見楊復恭胸前中箭,四周將領大駭,紛紛將他護到中間,護送著他往后撤去。
“放箭!!”
霎時間,箭如飛蝗在揚塵中穿梭,而在如此距離下,甲胄也不能做到完全防護。
不少漢軍面部中箭倒下,而唐軍之中亦有面部中箭死者。
王建不斷挽弓,連射一壺箭矢,凡中箭者,甲胄皆穿。
只是甲胄雖然被射穿表面,但箭矢并未沒入太多,使得這群人雖然負傷,卻僥幸活了下來。
不多時,漢軍腳下已經插滿了箭矢,而王建目光也斜視看到了正在豁口處掘土,準備埋放火藥包的火器兵。
沒有盾車封閉,火藥包的威力會因為泄氣而下降,但這無非就是多炸幾輪罷了。
想到這里,王建盡力吸引唐軍目光,直到他身旁能站立的漢軍越來越少,他所期盼的哨聲也驟然響起。
“撤!!”
當漢軍的木哨聲響起,不論漢軍還是唐軍,當即迅速撤離了此處戰場。
與此同時,后方的劉繼隆遠眺戰場,但見漢軍數量驟降,不由得握緊馬韁,看向身旁都尉。
“派三百馬步兵,每人背負一個火藥包上前,某不信炸不開!”
都尉連忙應下,隨后便集結起了馬步兵,準備一次性沖過投石機的區域,抵達靈臺縣城下。
“轟隆——”
忽的,遠處靈臺縣的豁口處再次出現揚塵,然而由于密封空間不夠,這次的揚塵雖然升騰更高,但對城墻造成的傷害卻并不足夠。
三百馬步兵乘馬出陣,每個人眼神堅定,可是從他們的舉止中看來,他們此刻異常緊張。
剛才的一幕幕還在眼前,唐軍交叉進攻的投石還在遠處,那破損的盾車和尸體亦是如此。
“駕!”
木哨作響,三百馬步兵迅速抖動馬韁,往靈臺縣沖去。
這一幕被正在指揮的鄭畋看得清楚,他當即揮舞令旗,早已準備好的二百臺投石機驟然發起強攻。
霎時間,二百投石交叉拋射而來,三百馬步兵擴散開來,卻依舊有十余人被當場砸死砸傷。
過往的回憶在腦海中回溯,似乎也談不上后悔,只是惋惜自己不能再陪伴家人。
漸漸地,倒下的人慢慢失去了神采,而其余人卻埋頭狂奔。
數百步的距離,對于疾馳的馬步兵而言,只要躲過了第一輪投石,基本就等不到第二輪投石了。
二百余人沖到了護城河前,下馬后往馬臀揮鞭。
乘馬盡數受驚,往后方奔馳而去。
二百余人見狀,當即沖向了豁口,而揚塵此刻也被河谷的山風吹散。
王建帶人返回了豁口,與新抵達的二百余馬步兵匯合后,當即分作兩隊。
一隊弓弩壓制唐軍,一隊埋頭掘土,埋藏火藥。
豁口處不斷有投石落下,漢軍的兵卒將幾輛受損不算嚴重的盾車推來,為他們擋住了唐軍投下的投石和檑木。
一包包黑火藥被填入豁口處,哪怕威力并不大,可只要數量足夠多,也能達到劉繼隆想要的效果。
近三千斤黑火藥被填放豁口處,不少被投石砸的破裂。
眼見如此,這些精通火器的馬步兵不敢逗留,連忙吹響木哨。
“撤!”
宛若提前訓練好那般,當漢軍的木哨聲響起,不論漢軍還是唐軍,都紛紛撤離了此處豁口。
“王校尉,撤出百步開外!”
率領漢軍撤退的另一名校尉提醒著王建,王建聞言頭皮發麻,當即率領麾下兵卒與這名校尉匯合。
二人率兵往左側退去,而唐軍則是撤出數十步后穩住陣腳,開始以弓弩招呼他們這五百余人。
一時間,漢軍中箭者不少,城頭更有絞車弩和大號鑿子箭招呼他們。
絞車弩的鑿子箭射來,哪怕身披重扎甲的漢軍兵卒都會被射穿身體,血灑當場。
王建看得驚恐,卻又帶著幾分火氣。
撤退路上,他回頭看向豁口,但見他們已經距離豁口超過百步,本想示意停下,卻見另一名校尉還未停下,只能跟隨埋頭逃亡。
在他們逃亡的同時,被送到城樓處的楊復恭也被人脫下了甲胄,但見王建射出箭矢射穿了他所穿的明光鎧,沒入寸許。
幸虧楊復恭也算膀大腰圓之人,只是略微輕傷,并不致命。
在他重新穿上衣服和甲胄的時候,他忽然感受到了腳下傳來的震動。
“轟隆——”
瞬息之間,眾人只聽到平地驚雷,而城樓外的唐軍卻見揚塵瞬息間擴散開來,升騰十余丈高,然后被震倒一片。
距離豁口最近的不少唐軍只感受到了一陣強壓襲來,不少人紛紛耳鳴,暈倒一片。
無數土疙瘩從空中落下,而撤出一百五十步外的漢軍見狀,當即停下腳步,感受著狂風與揚塵吹過后,立馬沖向了被引爆的豁口。
但見豁口處,原本還存在的夯土城墻,此刻已經蕩然無存。
一道寬四丈,深三丈的豁口就這樣出現,豁口內里堆著無數好似砂土的軟土,堅固的墻基只露出尺許高,根本無法阻礙大軍殺入其中。
眼見豁口被炸開,王建一馬當先殺了進去,身后的漢軍也只是遲鈍片刻,緊接著紛紛激動沖入其中。
“先登之功,擢升三階!!”
悠揚的木哨聲成片響起,使得鄭畋、王式及楊復恭、劉繼隆等人臉色驟變。
前三人是驚詫,而劉繼隆則是驚喜。
他調轉馬頭看向諸將,語氣沉穩自信:“竇敬崇領馬步兵一千,先行沖鋒吸引官軍投石,余下諸部兵馬,等待官軍投石后,盡數發起進攻!”
“得令!!”
眾將紛紛作揖,而此時靈臺縣的楊復恭也反應了過來。
他當即帶兵沖向了豁口,但見豁口被炸開,漢軍已經涌入城內,由不得他多想,他立即帶兵沖下了馬道,沖向了這五百余人的漢軍。
漢軍五百人結六花直陣,死死守在豁口處,而唐軍則是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馬道上更是弓弩投石不斷。
“戰鋒頂住,頂住就是擢升三階,頂不住就是身死!”
“想想爾等家人,難道爾等不想帶給他們富貴嗎?!”
王建鼓舞軍心的能力并不低,只是三言兩語間,便把三軍士氣提到了最高。
任由唐軍結陣沖殺而來,漢軍戰鋒陣腳佁然不動,宛若一座山脈,任由海浪沖擊。
此刻,后方已經準備好的漢軍馬步兵發起了進攻,一千人猛然沖向靈臺縣豁口。
見狀,鄭畋毫不猶豫下令:“放!”
霎那間,二百投石被猛然拋出,而劉繼隆等的就是鄭畋的先手。
“沖!!”
他振臂高呼,更是一馬當先。
除了三千駐隊需要留下保護民夫外,余下六千余馬步兵盡數發起了沖鋒。
“中計了!”
“速速裝入投石!”
鄭畋反應過來,立馬看向身后的兵馬及民夫,而此時王式也立馬道:
“神策軍操訓不足,僅憑楊復恭萬余人,絕對頂不住如此之多的叛軍,眼下必須速速派出援兵,再派一千五百精騎為偏師,從后方突襲叛軍。”
“好!”鄭畋不假思索應下,很快開始揮舞令旗,調兵一萬馳援靈臺縣,又從本部兩千精騎中分出一千五百精騎去襲擾漢軍后方民夫。
只是精騎速度再快,也需要大半日才能疾馳襲擾漢軍,所以楊復恭必須守住靈臺縣大半日。
“嘭嘭嘭——”
“額啊!”
“嘶鳴!!”
河谷官道上,投石落下,被擊中者,血肉橫飛,難有茍全者。
數十人馬斃命落石下,但他們卻為后方主力掃平了障礙。
不等左右臺原上的投石機二次進攻,七千多馬步兵便已經渡過了護城河,盡皆下馬,結陣沖向豁口。
“哈哈!先登之功到手了!弟兄們陣腳穩住!!”
王建眼見己方援軍沖來,激動地忍不住大笑起來。
那笑聲感染了所有人,而四周的神策軍及邠寧軍聽到漢軍援兵到來,陣腳一片慌亂。
“陣腳不得輒動,盡數穩住陣腳,我軍援兵已然在路上,守住此處,每人擢賞十貫!!”
楊復恭十分清楚,這些神策軍的兵卒并不差,但架不住軍將都是北司出來的人。
北司出來的將領,狐假虎威還行,真正指揮就露餡了。
原本北司還有高駢、周寶等人撐場面,可隨著高駢崛起,周寶被俘,加上此前秦州慘敗,神策軍將領素質一降再降。
自己如果不下狠令,這群人絕對會臨陣脫逃。
想到這里,楊復恭厲聲道:“各隊猛毅之士駐隊,果毅領人,居隊后督戰,觀軍士后退者便斬。”
“若戰鋒等隊有人不聽令而后退,同隊人能斬其首者,賞錢十貫。”
“別隊見不入人,能斬其首者,賞錢十五貫。”
“諸隊頭共賊相殺,左右謙旗急須前進相救。”
“若左右謙被賊纏繞,以次行人急須前進相救。”
“其進救人又被賊纏繞,以次后行人準前急須進救。”
“其前行人被賊殺,后行不救者,押官及隊副、隊頭皆斬。”
“但有隊被賊纏繞,比隊亦須速救,臨陣不救者,皆斬。”
楊復恭的話,很快便被旗兵口口相傳到隊前,各隊盡皆緊張,他們知道楊復恭不是說笑,紛紛穩住了陣腳。
一時間,雙方對峙起來,而漢軍的援兵也源源不斷的從豁口內涌入其中。
“進!!”
漢軍別將揮舞令旗,王建等校尉見狀,連忙開始指揮本團兵馬進軍。
喊殺聲驟然響起,漢軍戰鋒挺槍而上,與唐軍長槍碰撞一處,你槍戳來,我槍扎去。
但見力弱者被挑翻,亦或者直接扎穿面部,長槍看似銳器,然而當它戳來時,威力絲毫不遜色鈍兵。
凡遭叢槍戳者,無不內傷嘔血,亦或者疼痛超過忍受,暈厥當場。
漢軍有條不紊的有人補上,后方跳蕩兵扯開腰間的粗布,鋪在地上后,當即將傷兵拖到粗布上,拽著粗布往后方去。
相比較之下,神策軍和邠寧軍就顯得狼狽,根本不管這些所謂傷兵。
若是隊頭見到,這些傷兵還有活路,若是隊頭將其無視,其余人根本不敢救他。
眼見漢軍不斷推進,己方不斷后退,楊復恭也忍不住著急起來。
“不準退!陣腳穩住!”
他下令的同時,目光看向馬道,但見馬道上的神策軍正在不斷推下板車和檑木滾石,試圖將豁口堵住。
然而他們推動的速度,遠不如漢軍清理的速度快。
靈臺縣的情況,臺原上的鄭畋、王式也看在眼里,記在心底。
眼見如此,王式干脆道:“我軍都躲在馬道或城墻內,而漢軍聚集城墻外尤其多。”
“眼下城墻已然告破,多一兩處豁口也無妨,倒是能借此多殺叛軍,何不動手?”
“這、這恐怕……”鄭畋多有猶豫,但眼見王式眼神堅定,他還是擺手道:“諸投石機校準方位,往靈臺縣叛軍攻去!!”
軍令傳達,鳳翔軍沒有半點猶豫,當即命令民夫們開始為配重箱清理石塊,準備調轉方位后,進攻靈臺縣城墻外漢軍。
與此同時,時刻關注臺原兩側的劉繼隆也在三軍之中看到了他們的舉動,不免凝重起來。
“傳令,一炷香內必須破陣!破陣者擢升三階!”
劉繼隆軍令下達,原本已經得到先登之功的王建聞言,腦中瞬息間閃過無數種想法。
“眼下已經擢升三階,戰后論功,最多不過別將,倘若再行破陣,便可擢為都尉!”
王建眼神閃爍,思考清楚后,頓時振臂高呼:“弟兄們,先登之功已然獲得,然此不過小功爾!”
“若能破陣,又得三階擢升,你我兄弟,最末也是隊正,功勞就在眼前!!”
漢軍制度,軍卒不過是無品級的流外,而隊正是正九品下的官職。
若是以功論,眼下他們獲得先登之功,就是普通兵卒都能得到隊正的官職。
可問題在于,一個蘿卜一個坑,只要漢軍不擴軍,他們大概率是得不到實職,頂多能得到隊副或伙長的實職,領著隊正的俸祿。
可若是再得到破陣之功,他們肯定能得到隊正的實職,領著旅帥的待遇。
想到這里,眾人原本已經麻木的雙臂,竟然再次多出了力量。
“殺賊!”
“啐!狗胡雜,爾等才是賊!”
“你娘的頭!!”
眼見漢軍突然發狂,竟然還叫自己為賊,神策軍和邠寧軍的戰鋒隊也來了火氣,啐其為賊的同時,奮力抵擋。
王建眼見打賊不入,目光頓時看向了阻礙大軍的坊墻。
“直娘賊,把這墻推倒!!”
王建話音落下,說著便去做,拿出金瓜錘便開始猛砸坊墻。
漢軍兵卒見狀,紛紛效仿其開始用鈍器破壞坊墻。
楊復恭見狀,臉色驟變難看,他很清楚靈臺縣內的坊墻是什么情況。
無非就是夯土夯實,厚不過二尺的夯土墻罷了,若是有沖車,沖撞幾下也就倒下了。
如今漢軍上百人破壞坊墻,坊墻根本擋不住。
他連忙調集一千神策軍進入這座坊,等待漢軍破壞坊墻的同時,結陣擋住他們。
神策軍開始行動,哪怕是被北司送來做替死鬼的素質,但他們畢竟操訓了半年多,此刻還是能展現些許實力了。
不過這些實力在面對漢軍時,便顯得有些不夠看了。
“砰——”
坊墻徑直倒下,漢軍與神策軍面面相覷,王建率先發難,沖上去便以金瓜錘亂錘神策軍。
其余漢軍有樣學樣,但后方的漢軍見狀則是結陣頂了上去。
一千神策軍,根本擋不住數百漢軍的窮追猛打,很快便潰不成軍的撤到了坊內的街巷中。
有了突破口,無數漢軍開始沖入坊內,而楊復恭無奈,只能硬著頭皮率領兩千兵卒去堵住坊門。
成批漢軍涌入靈臺縣內,這讓正準備進攻的鄭畋坐不住了。
“放!!”
哨聲作響,二百投石機齊齊發作,瞬息間拋出二百顆三十余斤沉重的投石。
南臺原的射程不足,許多投石落入了達溪水內,可北臺原的投石還是落在了漢軍上方。
“嘭——”
“額啊!!”
數十顆投石落下,驟然間,但聽凄厲的慘叫聲響起,數十上百人斃命或負傷。
劉繼隆胯下軍馬也被嚇了一跳,但被劉繼隆用蠻力穩住。
“進城,不要在城外糾纏!”
他穩住馬匹,不斷指揮漢軍入城。
此刻王重榮展現了他的驍勇,帶著劉繼隆調給他的一千多人,匯合王建這支尖兵后,當即對楊復恭指揮的兩千多神策軍發起了強攻。
楊復恭對王重榮不太熟悉,并不清楚此人就是前大唐河中鎮左兵馬使。
不過他即便知道,此刻也于事無補了。
王重榮已經看出來了,漢軍打如今的唐軍,雖不至于碾壓,但也是強勢得不成樣子。
跟著北司南衙那群蟲豸,哪有跟著漢王來得有前途?
原本還小心思不斷的他,在看到漢軍那視死如歸的舉動后,瞬間歸心劉繼隆。
此刻的他只想好好表現,為自己洗去降將的身份。
王重榮咆哮著率軍沖垮了楊復恭所率神策軍的戰鋒,雙方短兵交擊,街道亂成一片,無數漢軍沖出坊門,將神策軍不斷擊退。
“直娘賊!直娘賊!!”
楊復恭罵來罵去就那兩句,而漢軍士氣高漲,隨著眾人涌入城內,在人數相當的情況下,神策軍和邠寧軍幾乎被一路推著走。
“李兵馬使還有多久抵達靈臺縣?!”
鄭畋遠眺靈臺縣情況,雖然看不清楚,但見到漢軍盡數涌入城內后,還是不可不免的擔心起來。
他質問身后都將,都將聞言推測道:“李兵馬使已然出發兩刻鐘,最快還需要四刻鐘。”
都將的話,讓鄭畋的臉色變得尤為難看。
他以為時間過去很久了,但眼下距離開戰,不過才過去一個時辰罷了。
“神策軍果不堪用!”
鄭畋這時才反應過來,而王式雖然也同樣著急,卻仍舊安靜等待結果。
靈臺縣內的漢軍與唐軍進入了巷戰,唐軍依托坊市自保,而漢軍則是選擇逐一圍攻。
靈臺縣內十六個坊,宛若堡壘般,被漢軍一個接一個的拔除。
神策軍戰力一般,可是依靠坊墻,卻還是能堅守一段時間,而其中的邠寧軍素質比神策軍略強,楊復恭率領其堅守縣衙。
縣衙的墻壁被王式、鄭畋加固過,壘砌石塊而成,高二丈,是一個真正的城中之城。
“漢王,他們是準備在城內與我軍拼殺!”
“漢王,不若直接用火藥,將所有坊墻盡數炸塌!”
站在劉繼隆身后的都尉們先后開口,顯然都看出了鄭畋試圖用復雜的坊市街巷來弱化漢軍兵團作戰的能力,繼而形成總體和局部以多打少的局面。
只是鄭畋似乎低估了漢軍“團旅隊伙”的中基層組織能力,也太高估神策軍和邠寧軍的實力。
眼下的局面,神策軍和邠寧軍雖然給漢軍攻城拔地造成了不小的阻礙,但漢軍依舊如推土機般,一坊接一坊的“推平”而去。
局勢并未因為鄭畋預料到而好轉,反而越來越差。
劉繼隆眼見一坊又一坊得插上漢軍旌旗,嘴角揚起:“正面打不過,哪怕有再多奇技也無法取勝。”
城內的喊殺不斷,百姓只能躲在家中角落,瑟瑟發抖的等待戰事結束。
“叛軍入城了!”
“軍耶,叛軍入城了,我們要回去!”
“全部住口!”
臺原上的靈臺民夫們開始鬧了起來,他們眼見漢軍打入城內,說什么也不愿意繼續待下去。
鄭畋見狀,立馬回頭看向王式,而王式只能長嘆一聲:“大軍開拔,能否守住靈臺,就看我軍能不能利用靈臺坊市街巷來重創叛軍了……”
聞言,鄭畋不再猶豫,當即開始下令大軍開拔,走下靈臺原。
只是在他走下靈臺原時,靈臺縣內不少神策軍已經投降,唯有撤入縣衙的邠寧軍和撤入東西市的神策軍還在負隅頑抗。
縣衙和東西市的物資充足,坊墻也更為高大厚實。
劉繼隆得知情況,當即讓人開始掘墻,埋設火藥。
不過楊復恭也有辦法,他令人將石脂倒出,以火把點燃,這樣漢軍就無法掘土進攻,繼而拖足時間。
“漢王,西城城門打開,官軍有援兵駐守西城馬道,正在與我軍爭搶街坊!”
王重榮策馬而來,略微氣喘,臉上沾染不少鮮血。
劉繼隆聞言并不緊張,而是看向王重榮道:“放他們進來,既然他們想要在街巷消耗我軍,那便利用此役,徹底擊破官軍!”
王重榮聞言激動,連忙調轉馬頭,前往西城下令。
在王重榮走后,城外又有塘騎急忙來到此處被攻破坊墻的坊內,尋到了坐在酒肆門前的劉繼隆。
“節帥,官軍從靈臺原撤走。”
“好。”劉繼隆頷首回應,接著開始等待戰果。
西城的喊殺聲大了起來,哪怕在一里外的東城都能聽到。
劉繼隆四周拱衛著數百名兵卒,負傷的兵卒也被送到此處,供百余名軍醫救治。
漢軍的外科手段,比起明清兩代也不遑多讓。
只要不流血過多,又或者需要開膛破肚,其它的外傷都能救治過來。
盡管漢軍的軍醫已經在劉繼隆指點下,弄清楚了血型和輸血的問題,但輸血在這個時代依舊不可行。
空氣栓塞、血液凝固和測試血型這些問題解決不了,強行輸血的情況下,輕則感染或敗血癥,重則堵塞而斃命。
劉繼隆除了能提供一套成體系的測試和研究方法方向外,其它的也提升不了太多。
擺在他眼前而去世的傷兵并不少,他的心情也不免有些不忍。
只是不忍歸不忍,為了天下太平,該有的犧牲是必要的。
“嘭——”
靈臺縣西城,漢軍此刻正從南北城的馬道,以及西城墻根馬道往上攻去,不斷與唐軍爭奪城門。
雙方結陣廝殺,戰鋒持長兵在前,跳蕩持弓弩及短兵居中,駐隊督戰。
從巳時(9點)開始廝殺,兩軍不斷輪陣,每時每刻都有幾條鮮活的性命被埋沒。
同時,靈臺縣的東西市也被漢軍攻破,漢唐雙方在街巷中廝殺。
負傷的神策軍傷兵拖著傷腿爬向水溝,本想靠著休息,卻被突然倒塌的坊墻轟然掩埋。
竇敬崇、王重榮等人沒有讓劉繼隆失望,東西市神策軍很快被擊潰,數千人開始舉眾投降。
此刻除了西城的唐軍,就只剩下堅守縣衙的楊復恭所部了。
楊復恭眼見東西市接連被攻陷,而己方援軍遲遲無法攻打到縣衙,也不免慌張起來。
在左右的勸解下,他最終選擇了率兵突圍。
“嘭!”
“河隴胡雜!”
“關中狗!!”
縣衙的后門被打開,漢唐雙方兵卒盡皆反應過來,邠寧軍護著楊復恭往城西殺去。
與此同時,竇敬崇及王重榮卻率領五千漢軍,將城西的官軍不斷擊退。
大半個時辰過去,唐軍被趕下了西城馬道,城門樓也被漢軍奪回,但城門千斤閘的機關被毀,千斤閘無法放下,而數千唐軍背靠西門堅守。
此刻,城西揚塵四起,經過大半個時辰,走下靈臺原的鄭畋、王式等人,正在率領鳳翔及涇原、宣武、義成等二萬兵馬靠近西城。
“鄭相親率大軍前來,三軍陣腳穩住,準備還擊!!”
指揮唐軍堅守的鳳翔軍兵馬使李昌言厲聲開口,而唐軍得知己方援軍到來,頓時士氣高漲。
在他們士氣高漲的同時,楊復恭也帶兵艱難殺出縣衙,兩千多邠寧軍死傷超過三成,而擋在他們前面的則是兩千余漢軍。
“后軍來敵!!”
霎時間,原本包圍西門唐軍的漢軍,突然成了被夾擊的對象。
只是面對此等局面,指揮兵馬的王重榮并不慌亂,漢軍同樣沉穩。
無須指揮,后軍列直陣為前軍,駐隊化作戰鋒、跳蕩、駐隊等三重兵馬。
楊復恭眼見漢軍動作如此迅捷,心中不免絕望。
但又見己方還在堅守城門,當即重燃信心。
“沖過去,沖過去就能活!!”
面對人數遠多于己方的漢軍,邠寧軍本已露怯,但卻在楊復恭的提醒下,這才反應過來。
“直娘賊,殺不過去唯等死爾。”
“殺過去!”
“莫要管陣腳,殺過去便可圖存!!”
原本已經是殘兵的邠寧軍,眼下看著近在咫尺的援軍,不免激起了血性。
指揮唐軍堅守城門的李昌言見狀,當即也是燃起信心,振臂高呼:
“我軍援軍已至,合該夾擊時,破叛軍陣者,擢升三級,賞錢百貫!!”
原本還在低迷的唐軍,看到前后都有援軍,也不免燃起了信心。
只是面對他們的血性,被夾擊的漢軍佁然不動,而馬道上的漢軍也開始結陣走下馬道,對唐軍開始了夾擊。
此刻兩軍各自交纏,誰打輸了,誰就是被夾擊的那方。
喊殺響起,戰鋒交戰,跳蕩張弓搭箭,箭如飛蝗。
得知鄭畋率軍抵達,在后方的劉繼隆也策馬來到了靈臺縣城墻上,俯瞰城內外情況。
由于城墻被漢軍奪得,鄭畋依托西城墻與街坊圍攻隴右的籌劃已然失敗。
他臉色并不好看,但還是下令大軍強攻城內。
一時間,攻守易形,漢軍成了守城的,而唐軍成了攻城的。
漢軍從容在馬道上張弓搭箭,唐軍則是不斷抵擋。
唐軍四萬三千兵馬,如今存者不過三萬,而漢軍死傷雖然也不少,卻足有萬余人在陣上殺敵。
劉繼隆翻身下馬,張弓搭箭的同時,測量了下自己距離鄭畋的距離,發現距離超過三百步后,他皺眉調轉了方向。
城下身穿明光鎧的將領,此刻正在指揮城門口的唐軍與楊復恭所率唐軍匯合,但王重榮率軍擋在他們之間,他們根本攻不進去。
劉繼隆見狀,緩緩放開弓弦,對身旁人遞出箭矢:“換破甲箭!”
“是!”都尉為他更換破甲箭,隨后便見劉繼隆張弓搭箭,二石強弓高足五尺,弓臂與弓弦粗大,卻被劉繼隆瞬息間拉了個滿月。
“砰——”
瞬息間,箭矢離弦而去,原本正在指揮的李昌言只覺得腦后刺痛,下意識回頭。
不等他反應過來,粗大的破甲箭射穿明光鎧,沒入胸中不知多少,李昌言墜下馬去。
“兵馬使!!”
左右見狀,紛紛驚出冷汗,回頭張望,卻根本看不到有人放冷箭。
他們紛紛下馬,眼見李昌言還有呼吸,連忙將其喚醒。
蘇醒后,李昌言第一句話便五官痛苦:“別動!”
“替我脫甲……”李昌言痛苦說著,左右見狀紛紛為他脫下明光鎧,但見他在內里還穿了層胸甲,破甲箭并未射穿這層胸甲,但甲片凹陷厲害。
“兵馬使,無礙、只是輕傷。”
左右緩了口氣,李昌言卻痛苦道:“骨頭、骨頭斷了……”
眾人聞言,臉色驟變。
“送我出去……”
李昌言這句話說罷,當即暈厥而去,而左右也只能指揮兵馬,派人將李昌言護送出城。
與此同時,站在劉繼隆身后的都尉忍不住開口道:“漢王神射,此地距離那官軍將領最少有六十步,漢王神射!”
劉繼隆聞言皺眉,隨后將弓箭收起來:“距離太遠,恐怕未能將其斃命。”
見他這么做,左右都尉面面相覷,他們大多都用九斗步射弓,七斗騎射弓。
饒是軍中驍勇的安破胡、斛斯光,也不過騎射用一石,步射一石二三罷了。
能使步射二石強弓的還如此輕松的,也只有自家漢王了。
“他們主將中箭,趁他們病,要他們命,一口氣將其擊潰!”
劉繼隆沉聲下令,隨后便見旗兵揮舞令旗,而劉繼隆的大纛也被升起。
“漢王來了!”
“漢王傳令,三軍破陣!!”
當劉繼隆的大纛在城頭升起,漢軍盡皆昂揚,士氣高漲,而唐軍卻如霜打的茄子,驟然無力。
楊復恭始終無法擊破漢軍防線,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身旁邠寧軍越來越少。
漢軍前壓,原本還能守住城門的唐軍哪怕迎來了援軍,卻也在漢軍的不斷前壓下后退。
楊復恭身邊的邠寧軍只剩不到數百人,而圍攻他們的王建見狀,當即厲聲招降:“棄兵降者不殺!!”
“降者不殺!降者不殺!!”
邠寧軍兵卒聞言動搖,楊復恭見狀連忙呵斥:“爾等皆食朝廷俸祿,某亦視汝等為兄弟,莫不是要舍棄忠義否?!”
楊復恭本以為他的這番話能讓邠寧軍的兵卒穩定下來,卻不想他話音才落下,四周邠寧軍的都將、列校都朝他撲了過來,將他壓倒在地。
“混賬!某是神策軍楊氏……”
不等他話音落下,一名列校朝他面部猛錘三拳。
“楊楊楊!狗腳楊!”
楊復恭鼻血橫流,頓時說不出半句話來。
王建見狀,連忙率軍沖上前來,將這些投降的邠寧軍繳械,同時上手將楊復恭捆了個清楚。
唐軍被擊出城外,劉繼隆眼見邠寧軍投降,當即指揮三軍出城進攻。
漢軍體力充沛,眼下正是窮追猛打時!
“傳令,三千駐隊化作前軍,追擊官軍!”
他對身后吩咐,身后都尉連忙應下,派出快馬去調集后軍三千馬步兵追擊。
城外,鄭畋眼見麾下兵馬殺入城內,結果不到兩刻鐘就被殺敗出來,臉色驟變。
“撤……”
“不可!”
鄭畋準備撤軍,王式卻連忙打斷,同時解釋道:“叛軍馬軍眾多,前番臺文你也看到了。”
“眼下絕不可輕易撤軍,而是應該結陣重整兵馬,再緩緩撤軍向百里城去。”
“好!”鄭畋見王式這么說,漸漸的冷靜下來,確定王式說的沒有問題后,這才開始重整兵馬,與漢軍在達溪水北岸結陣對峙起來。
六千多漢軍結陣對峙他們這兩萬余官軍,不僅在氣勢上壓倒他們,還一副蠢蠢欲動,將他們視為獵物的舉動。
鄭畋只覺得胸口憋著氣,忍不住質問身旁將領:“李兵馬使呢?!”
“李兵馬使被叛軍之中神射手射中要害,眼下正在后軍休養。”
“神射手?”鄭畋聞言,只覺得脖子發涼,不免看向四周,確認自己安全后,這才看向王式。
“小年兄,眼下應該如何?”鄭畋詢問道。
“此地距離百里城不過三十余里,我軍精騎也差不多該撤回來了。”
“現在派快馬前往百里城向楊副使求援,再等到精騎撤回,以精騎斷后,三軍撤往百里城。”
王式知曉劉繼隆馬軍厲害,但此地地勢狹長,兩千精騎,足夠擋住漢軍。
不過在此期間,決不能出錯。
想到這里,王式看向四周,但見陣中毫無神策軍的旌旗,不由滿意頷首。
神策軍的兵卒沒問題,可那些北司出身的將領太過無能,定會牽連三軍撤退。
眼下己方兩萬余兵馬,盡皆是鳳翔、涇原、義成等處的新卒和老卒,哪怕撤退出錯,也極易調整。
想到這里,他也看到了鄭畋派出快馬,隨即看向對陣漢軍。
漢軍仍舊虎視眈眈的模樣,這讓王式皺眉,隨后想到了劉繼隆似乎還留有駐隊兵馬,臉色微變。
“陣腳不可松動,劉牧之此刻定然在等待機會!”
“好!”鄭畋不假思索回應,而他們二人也沒有猜錯。
在他們與漢軍列陣對峙的同時,三千馬步兵正舉著劉繼隆的大纛,繞過靈臺縣,出現在了戰場東南角。
劉繼隆策馬從城內走出,與三千馬步兵會師后,不由得瞇了瞇眼睛,遠眺鄭畋中軍大纛。
“這鄭畋倒是個處事不驚的人才。”
他不吝夸獎,但思緒間已然想到了如何擊破官軍。
官軍趕了十幾二十里路,剛剛殺入城內兩刻鐘就被殺出,士氣必然低落,眼下不過是強行穩住陣腳罷了。
想到這里,劉繼隆抬手道:“傳令竇敬崇,著其率軍撤回城內。”
“是!”
都尉作揖應下,隨后便見令旗揮舞,而指揮六千余漢軍下馬步卒結陣與官軍對峙的竇敬崇也瞧見了旗語。
盡管他不知道為什么要撤退,但漢王軍令,他不敢不從。
“撤!”
他不甘應下,隨后傳令三軍開始后撤。
眼見漢軍后撤,原本還在緊繃的官軍驟然松懈,鄭畋與王式都不免松了口氣。
正在他們松懈時,劉繼隆所率三千馬步兵驟然吹響了號角。
“嗚嗚嗚——”
“不好,快列陣!!”
霎時間,三千馬步兵發起了沖鋒,原本還在撤退的漢軍也驟然停下腳步,盡皆看向中軍。
竇敬崇驚訝看向馬步兵處,但見馬步兵已然發起沖鋒,而旗兵留下,正在揮舞令旗。
竇敬崇迷糊片刻,看懂旗語后,欣喜若狂:“三軍止步,結六花直陣,沖陣!!”
原本即將撤回城內的漢軍步卒,此刻連忙結陣,隨即朝著官軍沖殺去。
官軍此刻根本顧不上他們,而是在鄭畋揮旗下,試圖調整方向,以直陣戰鋒面對漢軍的馬步兵沖鋒。
雙方距離越來越近,從五十步到二十步,唐軍弓弩驟然放箭。
箭如飛蝗下,劉繼隆親率馬步兵迂回繞過唐軍正面,哪怕不少馬步兵中間跌落而死,他也沒有停下,而是重新繞回。
“三軍不可輒動!!”
眼見漢軍步卒沖來,唐軍已經無法調整陣型,王式只能奪過鄭畋手中令旗,揮舞間令側翼化戰鋒、跳蕩,擋住漢軍進攻。
“嘭——”
喊殺聲間,漢軍六千步卒結陣撞上了唐軍側翼,哪怕有王式指揮提醒,但唐軍的側翼還是被撞得陣型破碎,陣腳浮動。
王式見狀,當即揮舞令旗,因為他已經想到了劉繼隆準備干嘛。
“嗚嗚嗚——”
果不其然,劉繼隆調轉兵鋒后,趁唐軍注意力都在側翼,陣腳浮動時,果斷發起了真正的沖擊。
以馬步兵沖擊唐軍軍陣,哪怕唐軍陣腳浮動,也不是那么好沖擊的。
可劉繼隆以正兵、奇兵虛虛實實創造出這個機會,怎么可能沒有把握呢?
霎時間,原本浮動的唐軍軍陣被三千馬步兵瞬息鑿入,而漢軍馬步兵也死傷不少。
王式正欲還擊,卻見軍心渙散,陣上竟有逃亡之人。
“果毅督戰,凡臨陣脫逃者,皆斬!!”
王式揮舞令旗,可他這么做已經晚了,鳳翔、涇原等鎮新卒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壓力。
眼見己方兩翼隊陣都被擊破,他們此刻只能不斷后退,而此舉在其他兵卒眼里,儼然是前軍戰敗的訊號。
一時間,唐軍號令紊亂,而左右兩翼漢軍都開始發力在陣中不斷廝殺。
王式及鄭畋臉色煞白,已然知道了己方結局……
請: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