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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8章 攻占長安

  “動作都快點,磨磨蹭蹭,也難怪汝等會敗在某等手中!”

  “早些收拾干凈,早些吃飯!”

  “別妄想逃跑,此罪業乃朝廷,而非汝等。”

  “汝等若是老老實實,力壯守律者可被選入軍中,鬧事者發往安西充戍十年!”

  殘陽西墜,幾乎將達溪水河谷染成一片猩紅。

  達溪水北岸,此刻的戰場上尸體層層疊疊,難以計數。

  幾只禿鷲在空中盤旋,等待著飽食一頓。

  戰場上,數千名漢軍正在指揮著近萬卸下甲械的唐軍降卒打掃戰場。

  漢軍昂揚,唐軍低迷,只能踉蹌著搬運同袍尸首。

  “阿兄!!”

  有個年輕降卒突然跪倒,對著一具尸體哀痛叫嚷,渾身發抖。

  那尸體左手還緊攥半截唐旗,鮮血早已流干,臉上盡是黑紫色的痂,衣襟內袋露出半截家書,墨字被血暈開,卻仍舊能看到寫得什么。

  耶娘大人親展……

  “莫要怪某等,要怪就怪朝廷!”

  漢軍校尉拔高聲音,向左右降卒們闡述事實,而這些降卒也沉默下來。

  片刻后,他們繼續佝僂著腰,將戰場上的殘肢斷臂拋上板車,推動板車將尸體填埋不遠處的尸堆中。

  明明漢軍沒有鞭笞,沒有呵斥他們,可漢軍所說的那些話,卻像一把把鈍刀,不斷刮著他們的脊梁。

  “窸窸窣窣……”

  在漢軍監督唐軍降卒打掃戰場的同時,東邊靈臺縣卻已經恢復了熱鬧。

  靈臺縣的民夫們剛剛被放還,此刻正在與家人團聚。

  其中不少人的家人死于戰火之中,亦或者屋舍被投石砸垮。

  對此,劉繼隆已然下令:“凡百姓親眷卒于戰火者,撫恤錢田;屋舍遭難而垮塌者,撫恤錢帛修復。”

  對于漢軍的軍令,別說靈臺縣的百姓不相信,就是那些被俘的唐將也不相信。

  在這其中,就包括了唐軍主帥的鄭畋、王式等人……

  “跪下!”

  “不必了……”

  縣衙內,幾名校尉粗暴的押來鄭畋、王式、楊復恭三人,本想讓其跪下,卻被劉繼隆搖頭勸阻了。

  鄭畋與王式雖然被俘,卻依舊挺直脊背,但他們與楊復恭同樣,臉上有不少淤青。

  前二者還是第一次如此之近的與劉繼隆對視,而楊復恭卻算劉繼隆熟人了。

  鄭畋與王式看著眼前劉繼隆,哪怕劉繼隆三十有五,卻仍舊稱得上天姿雄杰,俶儻不群。

  “鄭臺文、王小年……”

  劉繼隆走到三人面前,念出鄭畋與王式的表字,不禁搖頭道:“朝廷不是沒有人才,只是受到的限制太大……”

  “兩位手段頻出,確實讓某勤于應對,然結果仍舊如此,還是某勝了。”

  二人此刻心里不是滋味,倘若不是鳳翔、涇原的都將眼見戰事不妙而反水,將二人生擒獻給劉繼隆,二人最少還能以身報國,不至于受此折辱。

  在他們還在感受屈辱的同時,卻見劉繼隆緩緩拔刀,親自動手將其束縛解去,舉止容雅道:

  “二位皆良臣,然良臣難遇明主。”

  “天子雖重用二位,卻仍舊以北司諸宦掣肘二位,若非如此,某何以如此輕松能僥幸擊敗二位?”

  “某能取勝,非戰陣韜略強橫,實乃天時也!

  “憶昔李廣難封,猶奮身以報漢;魏徵易主,終竭誠而佐唐。”

  “丈夫處世,當擇明主而事,豈可徒殉匹夫之節乎?”

  “二位若是不棄,某愿視二位為肱股,絕不辜負。”

  “若二位不愿背主,則待朝廷昭告天下,洗清某之冤屈,再從仕麾下也不遲。”

  劉繼隆語氣真摯,但鄭畋與王式仍舊一言不發。

  劉繼隆見狀也不惱怒,而是頷首看向身后安破胡:“安排二位前往寅賓館休息。”

  “是!”安破胡作揖應下,隨后示意門口的校尉將二人請走。

  二人沉默不語的跟隨校尉離去,這時劉繼隆才看向了老熟人楊復恭。

  “昔日販馬,距今已十年,不曾想竟然能在此看見子恪。”

  面對楊復恭,劉繼隆就沒有那么彬彬有禮了,語氣中不免有些打趣。

  楊復恭此刻頂著熊貓眼,鼻梁歪曲發青,嘴角結痂,十分凄慘。

  “誰給他打成這樣的?”

  望著凄凄慘慘的楊復恭,劉繼隆都不免搖頭詢問起了竇敬崇等人。

  “他被人獻出來的時候就這樣了……”

  竇敬崇尷尬說著,劉繼隆聞言頷首,轉頭看向楊復恭:“既然是子恪你麾下將領動的手,那某亦無可奈何。”

  楊復恭心里忍不住罵起了劉繼隆,但面上還是不敢發作,生怕劉繼隆將他斬了祭旗。

  只是在他佯裝沉默時,劉繼隆卻拔刀為他割斷了手上繩子,同時看向竇敬崇:“牽匹馬來。”

  “牽馬?”竇敬崇錯愕,劉繼隆也順勢看向了楊復恭:

  “子恪與某相交莫逆,某深知其氣節,定不會投降我軍。”

  楊復恭被劉繼隆這番話說得有些不好意思,盡力挺直了自己的脊梁,結果卻牽扯到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今日寬釋子恪,還望來日不在戰場相見。”

  劉繼隆話音落下,楊復恭表情頓時凝滯,顯然沒想到劉繼隆會放了自己。

  不止是他,幾乎是眾人都沒有想到,自家漢王竟然會釋放楊復恭。

  對此,劉繼隆則是露出一副哀傷的表情:“某本奴婢,得歸義軍解救,方才創下功業。”

  “大中之際,先帝數加賞賚,由是得繕甲備糧,以御吐蕃;某遂暗誓,當為朝廷永鎮隴右。”

  “其后收復隴南,克復涼州、劍南六州等陷蕃沒鶻之地,本欲表臣赤心,豈意朝廷疑臣拓土自強。”

  “今見詔書討罪,惶怖無措,欲面陳丹悃,而官軍阻道,王師壓境,某不得已而接刃。”

  “幸會子恪,始得傾吐肺腑。”

  “若使子恪為臣轉奏天聽,臣愿退守隴右,復為唐臣……”

  劉繼隆文縐縐的一席話說罷,不止是楊復恭愣住了,就連安破胡、竇敬崇和王重榮等人都坐不住了。

  楊復恭愣神片刻,心里壓根不信劉繼隆所說這些,但為了脫困,他還是擠眉弄眼的擠出了幾滴眼淚。

  “某知牧之秉性,本便知曉此舉非牧之所為,如今知曉緣由,只憾未能早些見到牧之。”

  “今若能歸復長安,定為牧之奏達天聽,使至尊還牧之清白……”

  “好!”劉繼隆重重點頭,拱手作揖道;“如此,便拜托子恪了。”

  “定不辱命。”楊復恭也連忙作揖回禮。

  見狀,劉繼隆當即派人護送楊復恭出營,并拿出自己提前寫好的手書交給他貼身保管,若南下時遭遇阻礙,可持此信暢通無阻。

  楊復恭倒是沒想到劉繼隆想的那么周到,他雖然懷疑有問題,但為了脫困,他還是重重點頭,隨后抖動馬韁,策馬離去。

  “漢王,您……”

  眼見楊復光離去,安破胡便主動作揖道:“您真的要退回隴右?”

  “怎么可能?”劉繼隆忍不住笑道:“此計不過給朝廷臺階罷了。”

  “可他們若是真的讓您退回隴右,您該如何?”

  竇敬崇擔心詢問,劉繼隆聽后輕嗤:“他們現在該擔心的是如何瞞住長安百姓,逃往東都。”

  話音落下,他對安破胡詢問道:“我軍死傷幾何,破賊俘虜幾何?”

  安破胡見劉繼隆詢問,當即作揖道:“斛斯都督尚未有消息回稟,我師陣沒三千四百七十五人,傷重殘疾者一千七百二十五人。”

  “此役我軍破官軍六萬,陣斬官軍不下二萬,俘兵三萬余。”

  “眼下除百里城還有數千官軍外,便只剩下制勝關、安戎關及梨園寨、鳳翔等處還有些兵馬。”

  “依投降官軍所說,這些地方官軍數量不足三萬。”

  “如今我師尚有六千七百余精騎,馬步兵八千,合兵一萬四千八百余人。”

  隴東九萬官兵盡沒,其中超過半數被俘,而隴右自身折損也不小。

  受限隴東易守難攻,加上軍中新卒較多的各種因素,前后折損兵卒不下八千。

  饒是剛剛經歷過大捷,劉繼隆卻也不得不考慮士氣因素。

  眼下將士們還在打掃戰場,尚未反應過來大軍折損近兩成。

  等到他們返回到營盤,必然會因為同袍陣沒而哀傷。

  想到這里,劉繼隆沉吟片刻后說道:“如今除了制勝關、安戎關、汧源、鳳翔、寶雞、散關及新平、梨園寨等關隘城池外,其余城池幾乎無兵駐守。”

  “安破胡,明日你點齊兵馬,留精騎千余駐守百里城,其余大軍隨某走普潤先南下,直擊鳳翔!”

  “是!!”安破胡不假思索應下,眾將也紛紛作揖,隨后各自上馬,策馬走出了靈臺縣。

  不多時,戰場早已打掃干凈,漢軍將俘虜押往靈臺縣的軍營關押后,當即便返回了城外的營盤。

  得勝歸來的他們,此刻拖著疲憊的步伐踏入營盤,鐵甲上的血漬早已干涸,在夕陽下泛著詭異的紫黑色。

  隨著他們各自返回駐隊營帳,營盤內的氣氛突然變得凝滯。

  站在帳內,他們解甲的手漸漸慢了下來,目光不自覺地掃向四周。

  原本熱鬧的帳內,此刻卻少了幾張熟悉的面孔,沒了往日的熱鬧。

  “周五郎!周五郎呢?!”

  帳外突然傳來了發瘋似的呼喚與叫嚷聲,那聲音從憤怒漸漸轉為悲痛:“周五郎,叵耐的殺才!說好要請阿耶喝酒的!”

  沒有任何人回應他,回答他的只有呼嘯而過的晚風,而他的這番話,也頓時勾起了無數人的回憶。

  不知從哪座帳篷開始,原本還處于忍耐中的兵卒耳邊響起了壓抑的啜泣聲,這啜泣聲像瘟疫般,迅速蔓延整個營盤。

  中軍大帳前,安破胡看著名冊上密密麻麻劃去的名字,鼻頭微微發酸。

  箭樓處,值守的兵卒拉低帽檐,眼淚不自覺劃過臉頰,沿著下巴滴落胸前。

  那些熟悉的面孔,終究還是消失了,而營盤內那此起彼伏的嗚咽聲,也讓此次大捷平添了幾分哀傷。

  現實總歸是殘酷的,可供他們悲傷的時間并不多,大多數人都是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待到翌日醒來,他們再度披上了冷靜的“外衣”,隨軍點卯后拔營南下。

  鄭畋與王式等唐將,盡數被劉繼隆安排送往了臨州,雖然不限制他們在城內走動,但想要出城是不可能的。

  如果他們不能想清楚,那他們的價值只會隨著時間越來越低。

  等到他們毫無價值的時候,便成了隨時可以舍棄的棄子。

  同時,由于鄭畋所率主力的覆沒,關中之地的兵馬驟降,走西路南下的漢軍,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抵抗。

  唯一擋在他們前面的普潤縣,城內官軍不過數百,見到漢軍壓境,又見鄭畋那被繳獲的大纛,隨即便開了城門,投降了漢軍。

  七月初一,關中的雨季仍舊還未到來,而劉繼隆已經率軍走普潤縣進入了關中,率領大軍包圍了僅有三千唐軍駐扎的鳳翔縣。

  劉繼隆沒有任何耽誤,而是果斷分兵攻打鳳翔府及隴州兵力較少的諸縣。

  一時間,鳳翔告危,無數快馬沖向長安,關中米價陡然增長,已然達到了斗米數千錢的昂貴價格。

  咸寧宮內,狼狽逃回來的楊復恭跪在金臺下,左右還站著北司南衙的路巖、亓元實等人。

  所有人都臉色難看,而長安的局面也隨著今日鳳翔告危的消息傳來時,徹底混亂起來。

  權貴不斷拋售田畝,驅趕馬車逃離長安,例如王宗實等北司老牌權貴,此刻早已在洛陽享受太平了。

  正因為他們的拋售,使得長安百姓變得恐慌,如今逃難的百姓數不勝數,但也有許許多多百姓愿意留下來。

  饒是如此,撤往洛陽的官道還是充滿了遷徙的百姓,這必然會導致朝廷東遷受到阻礙。

  “你是說、朕的十萬大軍就這樣盡數覆沒,那劉繼隆還敢說出這般狂妄之言?”

  “是……”

  金臺上,李漼隱忍著沒有爆發,反而質問楊復恭。

  其實眾人都清楚,劉繼隆讓楊復恭帶來的這些話,不過就是遞給朝廷一個臺階,而他也必然不會撤兵。

  饒是如此,他們卻還是希望李漼能夠走下這個臺階,起碼這樣或許能保住長安。

  只是當下局面在此,即便保住了長安,朝廷也不可能繼續待在長安了。

  畢竟劉繼隆只要想,他的兵鋒隨時可以在三日內抵達長安。

  想到這里,李漼沒有回應劉繼隆的那番話,而是在楊復恭回應后,當即看向路巖:

  “路相,朝廷就食洛陽之事,安排如何?”

  “回陛下,只要陛下下旨,百官隨時可跟隨陛下就食東都。”

  路巖不假思索回答,但心里卻暗罵李漼死要面子活受罪。

  三日前他就提醒李漼東遷洛陽,可李漼為了面子遲遲不走。

  如今劉繼隆都打入關中,打到鳳翔了。

  這要是再不走,他們就真要被劉繼隆俘虜了。

  “朕……”李漼想說什么,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后化作嘆息。

  “傳旨,令百官與朝廷就食東都,明日辰時啟程。”

  “此外,諸位與內廷車駕于今夜亥時先行。”

  李漼此刻的言論,與百年前那幾位皇帝出逃長安時的言論一模一樣。

  白天還慷慨激昂,發出誓與長安共存亡的言論,結果等百姓安穩下來,他們卻偷偷在夜里跑了。

  李漼此舉,也是擔心百姓成批出逃,會因此堵塞官道,妨礙自己的車駕快速抵達洛陽。

  對此,眾人也是心知肚明,而于琮也趁機說道:

  “陛下,不如傳旨于長安、萬年二縣,將京倉三十余萬石糧食平抑賣給百姓,使百姓安定,而朝廷獲錢財,更易前往長安。”

  “如此最好。”李漼不假思索應下,而于琮也繼續補充道;

  “朝廷既然要就食東都,理應撤回子午谷、駱谷關、梨園寨等處兵馬,以此兩萬余兵馬拱衛東都。”

  “此外,理應令山南東道、河東道等鎮節度使嚴防死守,絕不可讓叛軍渡過黃河、商洛。”

  李漼仍舊應下,只因他此刻腦中混亂不已。

  哪怕直到現在,他還是不敢相信,自己即將離開自己生活了三十五年的長安城。

  只是任他如何不愿意,此刻也不得不離開。

  他遣散了路巖等人,令田允告知內廷所有妃嬪及十六王宅的宗室,準備今夜出城前往洛陽。

  于琮等人離開后,當即便把帶不走的糧食做平價糧,以每斗二貫的價格賣出。

  不止是他們,長安城內得知消息的權貴,此刻紛紛不再屯糧,而是大舉拋售。

  除了糧食,宅院和田畝、馬場等等產業也被拋售,但百姓只買糧食避難,哪怕京田便宜至二三貫,也根本沒有人采買。

  原本飆漲的糧價,由于權貴們的不斷拋售,價格幾乎一刻鐘一個價。

  正午時分還每斗數千錢,待到黃昏時分,已然降到了每斗十數錢。

  饒是如此,長安城內仍舊有大批糧食沒有賣出。

  事實證明,長安并沒有那么缺糧食,若是沒有人囤積糧食,奇貨可居,長安的糧食根本不至于常年保持在每石貫許的價格。

  隨著宵禁開始,百姓紛紛返回了本坊,而大明宮和宣陽坊、長壽坊及十六王宅官員權貴們則是跟隨皇帝的車駕,趁夜離開了長安城。

  長安京官不過三千余人,其中其中職事官(實權官員)不過一千二百余人,能得到通知并準許隨天子出城的,僅有不過百余名官員。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被李漼視作人質的封邦彥、張議潮。

  饒是如此,算上內廷妃嬪皇子的隊伍,李漼東巡的隊伍人數還是達到了四萬余人,其中包括了五千負責護駕的神策軍及其家眷。

  可以說,一夜之間,長安城便走了近一成人口,而這便是李漼擔心百姓擁堵官道的原因。

  “要走了嗎?”

  李漼遠眺夜幕下的長安城,心中流露不舍,隨后又回頭看向了車內的三名華貴妃子,以及沉默不語的李梅靈。

  “囡囡、是阿耶讓你吃苦了……”

  李漼臉上露出頹靡,李梅靈聞言搖搖頭道:“此非阿耶之過。”

  話音落下,她便不再繼續說什么,而李漼也沉默了下來。

  數萬人的隊伍朝著六百里外洛陽趕去,但這些皇親權貴的車駕,每日行走的速度卻根本快不起來。

  一夜過去,走走停停間,也不過才走出了三十里。

  按照這樣的速度,估計劉繼隆都打到長安了,他們恐怕都還沒抵達洛陽。

  與此同時,隨著天色變亮,長安城內的三千京官率先發現了不對勁。

  以往正三品及以上的高官,今日都未參與常朝,這使得所有人惴惴不安。

  在眾人的不安中,鴻臚寺少卿走上了金臺,當眾取出圣旨,誦讀旨意。

  “頃歲關中地狹,谷價騰踴,倉廩未實,朕甚憂之。而洛陽土中,舟車交湊,庶務省費,豈憚勤勞。”

  “宜以今秋七約取北路幸東都,所過州縣長吏不得進奉,扈從官人量減員數。”

  “兩京營構宮室,自非軍國所須,一切停斷……”

  圣旨誦讀完畢,紫宸殿上一片嘩然,百官面面相覷,都知道朝廷根本不是就食東都,而是遷都避禍。

  他們這群人,顯然都被拋棄了。

  “散朝……”

  鴻臚寺少卿眼見群臣都猜到了自己的處境,當即收斂心神,唱禮退朝。

  群臣紛紛行禮,待到朝會結束,各自匆忙返回家中,帶上金銀細軟,開始朝著東都逃亡而去。

  百官出逃的景象,為長安百姓所見,原本還在因為朝廷平抑糧價而高興的長安百姓,很快便發現了不對勁。

  隨著百官與官軍都在逃離長安城,子午關和駱谷關及梨園寨、藍田關等處的官軍盡皆接到了撤往潼關的旨意。

  沒有絲毫猶豫,官軍開始成批撤退,沿途若是沒了錢糧便劫掠鄉野,若是來了獸欲便奸淫擄掠。

  不過短短幾日,原本還能稱作太平的關中,頓時遭受了兵災的禍害。

  與此同時,劉繼隆率兵攻破鳳翔、祁山、寶雞等處,散關的鳳翔軍投降。

  陳靖崇得知子午關和駱谷關的神策軍撤離后,當即率軍接手這些關隘,并派兵馬往鳳翔而去,詢問劉繼隆是否出兵長安。

  梨園寨的楊玄冀率軍撤走,斛斯光也率軍南下占領梨園寨。

  得知鳳翔府被劉繼隆所占,鄭畋所率兵馬盡數覆滅靈臺原,隴州等處官兵盡數投降,只剩下制勝關和安戎關的唐軍還在堅守。

  “窸窸窣窣……”

  甲片聲音不斷作響,坐落于周原東部的武功縣,此刻也迎來了漢軍的兵馬。

  劉繼隆率軍進入武功縣,而是在縣外扎營,并接見了斛斯光、高進達、陳靖崇派來的將領。

  他大馬金刀坐在主位,安破胡及竇敬崇、王重榮等人站在下方,而三名快馬而來的別將則是站在中間作揖。

  “說說吧,各軍局勢如何?”

  劉繼隆詢問三人,三人見狀,以高進達派來的別將率先回答道:

  “制勝關和安戎關的一萬官軍至今還未接受招降,高都督以兵二萬將其包圍。”

  他話音落下,斛斯光派人的別將也作揖說道:“漢王,我軍已攻破新平、占據梨園寨及醴泉縣、奉天縣。”

  “眼下斛斯都督陳兵三千于醴泉,其余兵馬則前往招降邠州諸縣。”

  劉繼隆聞言頷首,陳靖崇派來的別將也連忙作揖道:“漢王,子午關和駱谷關已經被我軍拿下,盩厔縣與鄠縣也被我軍占據,距離長安不過四十里。”

  “眼下陳都督陳兵五千馬步兵于鄠縣、三千步卒于盩厔縣,等待您軍令進入長安。”

  三人話音落下,劉繼隆盡皆頷首回應,隨后開口說道:

  “我軍在關中兵馬不過三萬,安破胡你率五千精騎進駐長安,凡是敢有作奸犯科者,盡皆處死。”

  “竇敬崇、王重榮,你二人分別率三千馬步兵招降諸縣。”

  “傳令給斛斯光,令其勸降邠州諸縣后,招降同州,占據蒲津關,窺視潼關兵馬。”

  “再傳令給陳靖崇,著其攻打藍田關,必須占據藍田縣及藍田關。”

  “告訴高進達,暫且圍困那些唐軍,他們的軍糧雖然夠多,可沒有足夠的木柴,注定無法長久。”

  “另調酒居延走北道進攻綏州、延州,南下攻占鄜坊鎮。”

  “末將接令——”

  眾將紛紛應下,劉繼隆也擺手示意眾人退下。

  安破胡等人見狀,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但還是畏懼自家漢王,繼而退出了牙帳。

  接下來幾日時間,關中各州縣盡皆投降,安破胡更是帶兵進駐長安,處斬了一批趁著戰亂,作奸犯科之徒,殺得渭水泛紅,人頭滾滾。

  斛斯光出兵招降并攻占同州各縣,同時南下為劉繼隆探明了潼關唐軍的數量。

  潼關的唐軍在一萬左右,盡皆都是神策軍,戰力不強。

  陳靖崇攻占藍田縣及藍田關,而唐軍依托上洛與洛南堅守,但兵力不過六千余。

  陳靖崇請攻金州,但被劉繼隆阻止。

  七月初九,劉繼隆率軍抵達長安,而此時的長安,經過安破胡的鐵血治理,已然沒有什么敢于作亂的地痞流氓。

  “唏律律……”

  當千余精騎拱衛劉繼隆到來,長安城明德門處,已然聚集了近萬人的隊伍。

  漢軍精騎分列官道兩旁,官員們在官道入班,中間騰出三丈寬道路。

  精騎身后,站著數千名忐忑的商賈、富戶和百姓。

  安破胡攻入長安后,將作奸犯科之輩盡數處死,這固然大快人心,保護了城中百姓的財產。

  可問題在于,不少人都試圖發戰爭財,在大唐權貴拋售京田的同時,大肆采買京田,試圖投靠漢軍來保全自己的財產。

  此刻他們想知道,這位漢王究竟要如何處置這些京田,如何處置他們。

  同理,大唐三千余京官,雖然很多都跟隨皇帝逃亡洛陽,但許多對現狀不滿的官員卻也留了下來。

  他們認為劉繼隆需要治理關中,便少不得他們幫忙,紛紛想要來沾一沾這未來的從龍之功。

  在他們各懷鬼胎的局勢下,劉繼隆在千余精騎的拱衛下,緩緩靠近了長安南城門的明德門。

  劉繼隆穿著扎甲,策馬前來,安破胡見狀率先行禮,其余官員有樣學樣。

  “參見漢王……”

  “都起來吧。”

  劉繼隆沒有讓他們久等,拔高聲音示意眾人起來的同時,便見安破胡快步走來。

  “這些人是怎么回事?”

  劉繼隆詢問安破胡,安破胡聞言解釋道:“這些人都是沒有跟隨唐皇東去的大臣,盡皆選擇留下,想要報效您。”

  對于安破胡稱呼李漼為唐皇的做法,劉繼隆皺眉提醒:“至尊東去,這些人不跟隨而去,反而投奔我們,實無忠信可言。”

  “暫且將其擱置,等待高進達率都護府官員前來,再行安排。”

  安破胡嗅覺敏銳,他察覺到了自家漢王對李漼的稱呼后,立馬改變道:“殿下所言甚是,某這就將這群不忠至尊之人驅趕。”

  “不必,讓他們慢慢散去便是。”劉繼隆搖頭制止了他,同時說道:

  “宮城盡皆封閉,某今日便居住宣陽坊的進奏院即可。”

  “對了,竇斌是被留下了,還是被帶走了?”

  他詢問起漢軍駐長安進奏院的大使竇斌,安破胡聞言回稟:“竇斌被留下了,但張司空和封侍郎被帶走了。”

  劉繼隆聞言頷首,吩咐道:“張氏的宅院田畝不可動,竇斌對長安熟悉,便讓他暫代京兆尹,好好治理長安。”

  “此外,令人準備祭祀所用,盡數送往昭陵,待某前去祭告太宗。”

  “是。”安破胡眼底閃過喜色,結果聽到是祭告太宗后,他又不免失落起來。

  眼下若是高進達、陳靖崇等人在此,不論地位還是資歷,都足夠勸進自家殿下。

  他安破胡雖然地位足夠,但資歷還是差了些,若是貿然開口,他擔心自己落得李驥的下場。

  在他這般想著的同時,劉繼隆也抖動馬韁往明德門走去。

  百官紛紛看向劉繼隆,期盼他能說些什么,但劉繼隆只字不提。

  不止是百官,還有在漢軍精騎背后的商賈、儒士及富戶們也是期盼著這位能開口說些什么。

  只可惜,劉繼隆并未開口,而他們也只能在劉繼隆走遠后討論道:

  “漢王天姿雄杰,俶儻不群,難怪能成就大業。”

  “只是不知漢王是否有更進一步的打算,若是能開放科舉,重用我等庶族,何愁天下不安定。”

  “唉……”

  一群文人中,身穿男裝的兩名女子顯得格外惹眼。

  為首女子貌美,年紀二十幾歲,身后站著二八年紀,看似仆人的女婢。

  四周文人眼見劉繼隆遠去,紛紛將注意力放在此二人身上。

  “那便是玄機法師?”

  “聽聞他打死奴婢,差點論罪處死。”

  “不過打死個奴婢,為何要論罪處死?”

  “那奴婢是個良家女,她又用的是私刑,自然要重判。”

  “非也,聽聞主判之人求愛不成,因愛生恨……”

  “不過漢軍入城,她倒是遭人救出,不知漢軍是否會將其重新抓回論罪。”

  四周文人的言語,聽得魚玄機不是滋味,心里也不免后怕起來。

  “走吧……”

  魚玄機示意身后女婢跟上,漸漸遠離文人隊伍而去。

  與此同時,劉繼隆也策馬進入了明德門,來到了那寬闊的朱雀天街上。

  朱雀天街寬百步,哪怕放在后世,也是最寬闊的城市大道。

  不過昔年繁華的天街,此刻卻毫無人流,不免使得劉繼隆看向安破胡:“長安百姓出逃多少?”

  “十有三四,余下都在街坊之內安分守己。”

  安破胡向其解釋,劉繼隆聞言說道:“昔年長安有民近百萬,坊間便有十萬余戶,而今歷經戰亂,卻不知道還能有多少人口。”

  他抖動馬韁,繼續朝著前方趕去。

  這長安之中的坊間確實富庶,坊墻高大,時不時可以看到正三品以上官員所開辟的烏頭門。

  坊內的屋舍,大多是土木結構,頂部鋪設瓦片,街道不算臟亂。

  劉繼隆還未宣陽坊,便見坊門處站著十余人,旁邊的漢軍并未驅散他們,這讓他微皺眉。

  待他靠近,這才看清這群人樣貌。

  但見這群人身穿錦袍,年齡二十左右。

  “張氏子弟,見過漢王……”

  他們自報家門,劉繼隆聞言微微松開眉頭,很快便猜到了他們的想法,故此不免說道:

  “幾個月后,都護府會在長安選材,爾等若是有真憑實學,可參與選材。”

  話音落下,他便抖動馬韁離去了,而這些不愿跟隨張議潮離去的張氏子弟見狀,紛紛松了口氣。

  他們早早派人在城門附近守著,也知道了漢王并未與城外百官說一句話。

  如今能為他們說這句話,說明他還記得張氏對他的恩德。

  既然如此,那他自然也不會收走他們的田舍屋產。

  知道這條消息,便足夠他們松口氣了。

  因此在劉繼隆走后,他們也紛紛返回了張氏府邸,而劉繼隆也來到了宣陽坊的進奏院。

  竇斌在烏頭門前等待,見到劉繼隆到來,連忙上去為他牽馬。

  劉繼隆翻身下馬,上下打量著竇斌,滿意道:“這段時間苦了你。”

  “這長安城你熟悉,日后你便做京兆尹來治理長安城吧。”

  “謝漢王隆恩。”竇斌不假思索的作揖回禮,隨后抬眼看向劉繼隆,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皆是好漢子,想說什么說便是。”

  劉繼隆示意其開口,竇斌見狀便主動道:“漢王,那黃巢的家眷,此刻正在坊內。”

  “你說什么?”劉繼隆以為自己聽錯了,卻見竇斌重復道:“那黃巢作亂前,本欲送家眷前往隴右,結果朝廷封絕官道,他們便尋來了進奏院。”

  “某方才收留他們,沒幾日便得知朝廷封閉了進奏院。”

  “黃巢幾人的家眷子嗣皆在進奏院內,護送她們前來的那名家仆可證明其身份。”

  竇斌解釋著所有,劉繼隆聽后本想見見黃巢的家人,但思緒片刻后,還是搖頭道:

  “某便不與之相見了,你且附近選一處無人家宅,將其安置其中,派兵卒守護,不得短其衣食用度。”

  “是!”竇斌作揖應下,而劉繼隆也回頭看向安破胡。

  安破胡表情錯愕,顯然也是才知道進奏院里竟然藏著黃巢的家眷。

  不過他并非覺得黃巢多了不起,而是覺得自己沒查清楚,竟然讓漢王白走了一趟。

  “既然他們還住在這里,那某還是前往萬年縣衙休息吧。”

  劉繼隆說罷,重新上馬往萬年縣縣衙走去,而安破胡也連忙追上來,滿臉歉意。

  “殿下,末將實不知情,請殿下治罪。”

  “何罪之有?”劉繼隆輕笑:“若換某為竇斌,也不會提前告知于汝,若是消息走漏,有鋌而走險之徒作亂,豈不是好事變壞事了?”

  “是……”安破胡松了口氣,而劉繼隆也不忘提醒道:“記得準備祭祀所用之物。”

  “是!”安破胡頷首應下,繼續與劉繼隆抖動馬韁,向萬年縣衙走去,身形漸遠。

  在二人往萬年縣衙走去之時,選擇東遷的唐廷百官,也終于抵達了洛陽境內。

  “終于到了……”

  早秋烈陽下,洛陽城墻的輪廓浮現百官眼前,不少官員也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臉。

  “陛下,到東都了。“

  宰相路巖的聲音在鑾駕外響起,不多時便見帷幕被掀開,李漼走出鑾駕,呼吸間的搜索,便讓他其看到了遠處的洛陽城。

  “唏律律……”

  一陣河風掠過,負責拉車的御馬舒服得打了個唏律。

  “城內宮室都修繕好了嗎?”

  李漼臉色有些蒼白,那是多日疲勞留下的后遺癥。

  雖說坐在馬車上趕路,但對于自小生長在長安的李漼而言,沿途走來的氣候讓他十分不習慣,每每沉睡,都會在夢中被刀兵驚醒,實在難以好好休息。

  “陛下放心,城內宮室已然準備好了,神策軍也接管了紫薇城。”

  “紫薇城雖比不得大明宮與太極宮,卻也能讓陛下好好休息了。”

  路巖獻媚般的說著,李漼聽后頷首:“既然如此,那便進城吧。”

  “是……”

  路巖頷首,李漼也回到了大輅之中,掀開了窗戶帷幕。

  隨著鑾駕不斷靠近洛陽,洛陽四周的景象也讓李漼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

  田間作物盡沒,百姓穿著破爛,甚至有編草為裙者。

  孩童四肢纖細,肚子鼓漲得厲害,臉色發黑。

  成人枯瘦,肋骨向外翻出,盡皆跪倒官道兩旁,眼神麻木絕望。

  遠處尸體橫陳,野狗撕咬啃食,看得李漼渾身發抖,心神震蕩。

  “東都、怎會如此……”

  李漼忍不住開口,而車內的李梅靈聞言卻抿了抿唇,再三猶豫過后,這才對李漼道:

  “阿耶莫不是忘了此前的蝗災……”

  “蝗災”李漼喃喃自語,這才想起了東都也在蝗災的受災范圍。

  興許到了此刻,他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天下早已千瘡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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