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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3章 脫甲斷袍

  “咯吱……”

  臘月寒風蕭瑟,除夕臨近眼前。

  泗水河邊,不少兵卒踩到了冰層上,冰層很快發出即將破碎的聲音,嚇得人連忙撤回岸上。

  漢軍兩千馬步兵列陣左右,六千步卒列陣在前,而后方冰層薄弱,若是試圖強行沖過冰層,必然要遭受漢軍追擊而死傷慘重。

  朱溫目光不斷打量四周,心底情緒難以言表。

  自他與二郎出蕭縣以來,跟隨黃巢北征南逃,再到他自立門戶至今三年,他從未覺得有什么時刻讓他感到艱難。

  可是如此,面對敵我雙方實力差距,朱溫確確實實感受到了艱難。

  他也清楚,自己必須速戰速決,不然等被自己疑兵吸引的那些兵馬撤回,自己便是連突圍都將變得困難了。

  “列直陣,先攻其左、右翼!”

  朱溫知道,阻礙他們撤退的,主要是漢軍之中的馬步兵。

  只要把馬步兵重創差不多,甚至奪來足夠的馬匹,哪怕如此多兵馬折損此處,他亦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深吸口氣,朱溫揮下自己的令旗,手下旗兵不斷揮舞令旗,四千余步卒開始穩扎陣腳的分兵向左右攻去。

  “馬步兵后撤恢復馬力,前軍與后軍頂上,三面合圍住他們,不可使其輒動!”

  李陽春驟然揮下令旗,馬步兵開始后撤,六千漢軍一分為三,自三面往朱溫包圍而去。

  “六千包圍四千,未免太過輕敵了。”

  朱溫沉著應付,并未更改自己的軍令,仍舊讓左右兩翼兵馬和漢軍前進的步卒糾纏,中軍六百人不動。

  “簌簌……”

  甲片聲在泗水河畔不斷作響,漢軍在前進同時,不斷以弓弩射箭壓制兗海軍兵卒。

  兗海軍的兵卒雖然弓弩不如漢軍多,卻也勉強能反擊,但箭矢在這種雙方盡皆全甲的戰場上,除了干擾行軍速度外,其它并沒有太大作用。

  箭矢噼里啪啦的摔落一地,亦或者鑲嵌甲片之間,被兵卒揮刀劈斷。

  落在地上的箭矢,被后方的兵卒踩過,箭桿斷裂不知凡幾。

  隨著雙方越來越近,漢軍陣中的普通弓箭手開始后退,猛毅之士開始執強弓與破甲箭準備。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當雙方長槍即將碰撞,漢軍陣中猛毅之士紛紛執強弓,側過身子,朝兗海軍的陣腳兵面部射去。

  “噗!!”

  “額啊——”

  十步距離,百余名猛毅之士以強弓面射陣腳兵,霎時間便栽倒百余名陣腳兵,而漢軍前排的戰鋒隊也執長槍對兗海軍發起了沖鋒。

  “殺!!”

  “碰——”

  “額啊……”

  沖撞之間,兗海軍中的跳蕩手還來不及補位陣腳,便被漢軍長槍沖鋒頂了個四腳朝天,口鼻流血的仰天倒下。

  陣腳被破,盡管后續的跳蕩兵及時列陣,但原本的直陣已經被破開中心,成了凹進去的曲陣。

  朱溫眼看著自己麾下精銳在面對漢軍時竟然處于下風,臉色也十分不好看。

  “進!”

  李陽春繼續揮下手中令旗,正面的兩千漢軍步卒開始向朱溫中軍發起進攻。

  “嗚吼!嗚吼!”

  兩千漢軍步卒列直陣不斷前壓,陣腳兵手中丈三長槍更是并排戳去,腳步聲與戰吼聲不斷壓迫著朱溫的神經。

  “列陣!”

  朱溫咬牙揮旗,六百中軍當即開始列陣。

  只是他們腳步匆匆,神色慌張,顯然都能感受到敵我雙方差距。

  “殺敵一人,賞錢十萬,凡陣歿者,賞田二頃!”

  一頃即百畝,為了能擊敗漢軍,朱溫也是拿出了全部的手段。

  他很清楚的知道,沒有什么比重賞更能激勵他麾下的將士。

  事實證明他的猜測也沒錯,因為當他的擢賞說出后,兗海軍的士氣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提升了起來。

  左右兩翼,原本被漢軍鑿出的曲陣,竟然慢慢穩扎穩打的在恢復原本直陣的原貌。

  “節帥!”

  鄭衡東忍不住看向李陽春,卻見李陽春依舊氣定神閑。

  “強弩之末,困獸猶斗罷了!”

  李陽春目光看著己方正面直陣不斷向朱溫那區區六百中軍壓去,比起他的氣定神閑,直面兩千漢軍的六百兗海中軍將士則顯得壓力十足。

  明明是寒冬臘月,明明還有兩日便是新春,可如今自己卻在這泗水河畔著甲廝殺。

  兗海眾將士只覺得眼前的漢軍就像是一堵墻,一堵不斷推進的墻。

  在他們的注視下,漢軍陣中箭矢齊發,反應過來的他們紛紛低下頭,將身子盡量縮起來。

  箭矢噼啪落下,除了零星的倒霉鬼,其余人根本未受影響,他們準備抬頭對敵,但這時陣中卻開始有旗兵跑動,同時不斷傳遞軍令。

  “節帥軍令,莫要抬頭,臨陣爭斗再抬頭,小心官軍強弓面射!!”

  與漢軍交戰幾場,朱溫也漸漸摸清楚了漢軍的路數。

  不管是騎兵還是步卒,但凡結陣進攻,漢軍必以強弓面射陣腳兵。

  待陣腳兵被射潰,跳蕩兵尚未反應過來時,漢軍便以陣腳兵壓上,以此破陣。

  手段并不精明,但卻十分實用。

  其它軍隊若是想要效仿也不難,但首要就是培養一批能拉開強弓的神射手來抵近面突。

  “嗶嗶——”

  忽的,漢軍進入十步范圍,哨聲作響。

  陣中百余名神射手執強弓準備故技重施,但見到兗海軍紛紛低著頭,他們只能硬著頭皮朝兗海軍射去。

  好在朱溫沒有在甲胄上偷工減料,雖然兗海軍甲胄不及漢軍厚實,但卻也不是破甲箭能輕易射穿的。

  陣腳兵胸前、頭頂中箭,箭矢不是被卡在甲片之間,便是劃過鐵胄飛走。

  雖說大多都只受了些皮肉傷,可是心理壓力卻驟然增加。

  “殺!!”

  在這時,漢軍陣腳兵挺槍進攻,兗海軍中也響起了木哨聲:“御!!”

  二百人的兗海陣腳兵開始抬頭挺槍,雙方長槍碰撞一處,哪怕沒有被漢軍面射影響,但這六百兗海軍還是被兩千漢軍給逼得不斷后撤。

  朱溫領著謝瞳及十余騎在后方嚴陣以待,看著己方瞬間被壓制,所有人臉色都不好看。

  漢軍兵卒的素質,就是要比兗海軍的素質要高,這是無可否認的。

  正因如此,朱溫在鄆州攻城掠地時,哪怕鄆州都尉、別將的指揮能力不行,漢軍也很少在正面戰場上遭受太大傷亡,乃至發生潰敗。

  這樣的素質,也決定了漢軍人數越少,越不容易出現太大的問題,通常都是因為將領指揮而出現問題。

  只是如今朱溫面對的是兵力倍數于他的李陽春,而非寂寂無名的張溫。

  “齊頭并進,馬步兵準備追殺潰兵,若能生擒朱全忠,擢升三級!”

  李陽春沉著下令,此時正面戰場也陷入白熱化中。

  六千漢軍包夾四千兗海軍,兩千馬步兵已經準備就緒。

  “嗚嗚嗚——”

  忽的,瑕丘城方向再度響起號角聲,李陽春與朱溫同時看去,但見瑕丘城方向出現了大隊黑影,烏壓壓向泗水西岸沖來。

  李陽春見狀信心更足,朱溫則是臉色大變。

  “明公,被疑兵吸引的那群兵馬回來了!”

  謝瞳大駭,而朱溫聞言只能咬牙看向不算厚實的泗水冰面。

  他目光看向身旁的朱珍:“你帶弟兄看看,此處冰面是否結實!”

  “是!”

  朱溫他們來時,這冰面便裂開了許多,還有不少兵卒落入冰窟之中。

  如今沒有時間給他們小心翼翼的試探渡河,只能硬著頭皮沖過去。

  如果能突圍到東岸,不提這四千甲兵,朱溫他們肯定是能活的。

  這般想法下,朱溫看著朱珍率十余名騎兵沖向泗水冰層,試探性走了十余步,隨后便快速撤了回來。

  朱珍還未到跟前,朱溫便已經見到了他難看的臉色。

  “節帥,冰層著實不厚,不過走了十余步,便有冰裂之聲傳來。”

  朱珍恭敬稟報,謝瞳聞言卻道:“冰裂不代表冰層不能行走,只要明公小心,還是可以渡河的。”

  “我軍理應搶在漢軍之前渡河列陣,請明公取舍!”

  謝瞳的話不太明顯,但朱溫可以聽懂,那就是趁大軍渡河前,他先過河,再讓兵卒渡河。

  在撤退路上,漢軍肯定會追擊,而己方也肯定會死傷不少將士。

  但只要能突圍出去,他們還有三萬大軍可用,不愁不能掣肘漢軍。

  朱溫知道自己來救謝瞳是一步臭棋,但現在已經做了,那就只能盡量挽救。

  想到這里,朱溫只能深吸口氣吩咐道:“三軍后撤結陣!”

  朱珍見朱溫有了決斷,當即便開始揮舞令旗,讓左右兩翼和中軍開始后撤結陣。

  雙方廝殺看似沒有很久,實則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了。

  兗海軍與漢軍各有死傷,但不用細看就能看出是兗海軍死傷更多。

  朱溫親自率領四千六百兗海軍來援,以六百人為疑兵,而后接應謝瞳不足五百人,陣上本該四千五百人。

  如今不過廝殺半個時辰,便已經丟下了數百具尸體,士氣頹喪。

  相比較之下,漢軍不知道是救援得力,還是真的素質驚人,陣上尸體似乎只有幾十具,且還在被其余漢軍不斷帶離戰場。

  如此做法,讓兗海軍的將士摸不清楚他們死傷多少,更有甚者還以為漢軍就死傷了幾十個人。

  兵馬聚集起來,朱溫遠眺瑕丘城方向,但見馬步兵距離他們似乎只有里許距離,當即不再猶豫。

  “渡河!”

  隨著他開口,兗海軍不足四千將士頓時小心翼翼的踏上了泗水冰層。

  李陽春見狀皺眉,與身旁鄭衡東吩咐道:“令左右馬步兵探哨泗水冰面!”

  “是!”鄭衡東應下,隨即揮舞令旗。

  不多時,左右兩翼馬步兵便派出數十人前往泗水河上,試探性在冰面渡河,但聽到冰層碎裂聲后,立馬便如驚弓之鳥的開始后撤。

  李陽春自然看不見,但旗兵的傳遞卻讓他知道了泗水河面冰層并不厚實的消息。

  “左右馬步兵繞道,尋找渡河之處渡河,步卒散開,走叛軍左右兩翼渡河包圍。”

  朱溫既然敢渡河,那他自然沒有什么不敢。

  這是全殲朱溫,將其留下的好機會,李陽春自然不會放過。

  “咯吱…咯吱……”

  隨著兗海軍踏上泗水冰面,冰裂的聲音不斷傳來,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跌入冰窟之中。

  三十余丈的距離并不遠,但此刻卻宛若天塹。

  哪怕是先前驍勇的漢軍將士,在面對這不斷傳來冰裂聲的冰面時,也不免有了畏懼的感覺。

  “砰——”

  “額啊!!”

  忽的,正在前進的兗海軍方向突然傳來冰層破碎的聲音,五六名兗海兵卒跌落冰水之中,左右之人紛紛探出長槍,將他們救出冰窟。

  只是他們的跌落,似乎只是一個開始。

  接下來半盞茶的時間里,冰層不斷破裂出冰窟,最后干脆成片破碎開來,落水者數不勝數。

  譚凱、劉松率領馬步兵趕回,見到眼前場景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便得到了李陽春的軍令,讓他們尋找可以渡河的地方,渡過泗水,尾隨朱溫而去。

  五千馬步兵開始兵分兩路,一南一北的搜尋起來。

  與此同時,朱溫算是有驚無險的渡過了泗水,但等他回頭時,卻見原本整齊的隊列,此刻竟然分散開來。

  不少兗海軍的兵卒跌落冰窟之中,撲騰幾下后便沒入河中,沉重的甲胄讓他們根本爬不上冰層。

  原本無事的冰層變得四分五裂,許多兗海軍兵卒看著后方的景象,根本顧不得小心翼翼,紛紛亡命狂奔起來。

  他們的奔跑,使得本就不堅固的冰層不斷傳來破裂之聲,墜入水中的兵卒數不勝數。

  “撤!”

  朱溫眼看著自己麾下的將士不斷墜入冰河之中,他只是心疼了片刻,便在看到西岸數千馬步兵一南一北分兵時,直接下令撤退。

  “直娘賊的朱全忠!”

  “狗鼠,救某!!”

  霎時間,被拋下的兗海軍兵卒紛紛叫罵起來,而漢軍根本不管這些。

  眼見朱溫撤退,沖上東岸的漢軍將士立馬以伙為單位結陣,開始與這些逃上岸的殘兵搏殺起來。

  李陽春眼見朱溫舍棄千余殘兵逃遁,心里雖然早有準備,但還是不免有些焦慮起來。

  “節帥,北邊八里外有渡河之處!”

  忽的,北邊有馬步兵疾馳而來,大聲叫嚷。

  “撤軍,走北邊渡河!”

  李陽春已經看到了不少漢軍將士跌落冰窟之中,自然不可能從此處渡河。

  至于已經渡河的數百漢軍,李陽春毫不擔心他們。

  數百漢軍足以收拾被朱溫撇下的那千余殘兵了,現在他最重要的是擴大戰果,最好能把朱溫留在兗州境內!

  “嗶嗶——”

  哨聲作響中,還未渡河的漢軍兵卒紛紛撤回西岸,諸多墜入冰窟的漢軍將士,則是被示意撤回瑕丘城內休整。

  李陽春率五千余名漢軍將士北上渡河,而此時率領兩千多兵馬向曲阜突圍的朱溫卻并未突圍太遠,便被北邊先行渡河的千余馬步兵追上了。

  朱溫令三軍邊走邊以步射壓制漢軍的馬步兵,而漢軍的馬步兵也不進攻,只是不斷尾隨兗海軍。

  彼時他們距離曲阜城不過十余里,但朱溫也清楚,以這樣的速度,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漢軍后續趕來的那數千馬步兵追上。

  此時此刻,他只能不斷催促麾下將士撤退。

  “嗡隆隆——”

  “直娘賊,結六花陣,以直陣對敵!”

  馬蹄聲嗡隆作響,距離他們似乎越來越近。

  朱溫眼看四周一馬平川,只能咬牙繼續下令結陣。

  兩千余將士結陣,隨后開始穩扎穩打的不斷向東邊七八里外的曲阜城靠去。

  只是他們還未走出里許,便見西邊大批馬步兵烏泱泱追來,朱溫頓時不敢動陣,令三軍原地駐守。

  四千馬步兵匯合后在外圍將他們包圍,指揮他們的譚凱見狀,當即命令他們下馬休整馬力,在數百步外與朱溫對峙。

  朱溫見狀,立即下令向東緩慢移動陣腳,而譚凱也不著急,就這樣看著朱溫麾下兵馬不斷挪動陣腳。

  待到朱溫挪動陣腳走出里許,他又率軍從容追了上去,隨后原地駐蹕,繼續看著朱溫挪動陣腳。

  結陣移動,這對兵卒體力的消耗無疑很大,朱溫自然清楚。

  只是曲阜近在咫尺,若是能撤入曲阜中,等待東邊朱存率軍馳援而來,他興許還有報仇的可能。

  實在不行,他就只能拋棄兗州、沂州、海州,北上為葛從周他們解圍后,率大軍撤往密州了。

  想到這里,朱溫咬牙繼續指揮兵馬向東前進,隨后又見他向東挪動二里,遠方曲阜城已經清楚可見。

  這時,又有四千馬步兵在劉松的率領下抵達此處,與譚凱匯合后,雙方兵馬已經達到八千之數。

  “大功就在眼前,難道要將其放走?”

  “節帥有令,等他趕來方可動兵。”

  譚凱試探性詢問劉松,劉松雖說許多時候覺得李陽春有點專斷獨行,但對軍令卻不敢違抗。

  見他如此,譚凱只能忍住沖動,繼續等待著。

  兩刻鐘很快過去,朱溫率軍向東挪動三里,距離曲阜已經不足二里。

  譚凱見狀,只能開口喚道:“即便不出兵圍攻,也要阻止他逃入曲阜才是!”

  “這……”劉松有些遲疑,但這時后方卻突然響起了馬蹄聲。

  二人回頭看去,只見漢軍的步卒正急行軍朝他們靠攏,而李陽春則是率領十余騎先追了上來。

  “節帥,是否要出兵阻截此賊?!”

  譚凱見到李陽春到來,當即便詢問起了李陽春。

  李陽春卻不耽誤,見到此間情況,頓時開口道:“分兵三千將曲阜包圍,再動兵將其討平。”

  “若能俘獲朱全忠甚好,即便無法俘獲,也必然逼他撤入曲阜城。”

  “屆時不必強攻,可將曲阜城包圍起來,將其圍困此處。”

  “此前他不是在壽張圍點打援嗎?既是如此,我軍便效仿他做法,在此圍點打援!”

  面對二人疑惑,李陽春說出了他的推測。

  李陽春準備先把曲阜城包圍起來,再出兵討擊朱溫這兩千多人。

  若是能俘虜朱溫,這自然是大功一件。

  即便不能,也能將朱溫圍困城內,以朱溫為誘餌來圍點打援。

  擔心二人聽不懂,李陽春又特意解釋道:

  “我軍雖攻入兗州收獲了不少糧草,但數萬石糧草,并不足以支撐我大軍與民夫深入四五百里對沂州、海州、密州攻城掠地。”

  “我軍錢糧不多,不如將沂州、海州、密州的兗海軍吸引過來,在兗州將其擊敗后,以少量兵馬深入說降三州。”

  譚凱、劉松二人聞言頷首,說到底李陽春是擔心戰線拉得太長,后勤出現問題。

  此外,戰線拉的太長,也會導致兵力分散,而兗海軍在三州還有不少兵馬。

  與其深入敵境作戰,不如將對方吸引到合適的地方交戰。

  曲阜便是李陽春早就盯上的目標,而朱溫就是吸引朱存不得不救的誘餌。

  在李陽春解釋下,譚凱、劉松等人也不再催促,隨即分兵三千準備包圍曲阜。

  兗海軍中的朱溫看著漢軍突然分出三千馬步兵,并且向著曲阜而去,頓時猜到了李陽春想法。

  “直娘賊,他們準備把某困死在這里!”

  遠眺漢軍,朱溫咬牙切齒說出他的推測,而謝瞳也臉色難看的點頭,隨即道:

  “明公定不可被圍,眼下馬力充足,不如直接匹馬突圍?”

  謝瞳想的就是依仗還算充足的馬力,趁此機會突圍去東邊的沂州。

  朱溫想的比他想的更全面,因此朱溫搖頭道:“不!”

  謝瞳錯愕,朱溫隨即解釋道:“某若直接突圍,官軍必然立即來追,屆時如何脫困?”

  談話間,朱溫目光在眾人中打量,隨后令三軍原地駐蹕,自己翻身下馬。

  他找了個身形與自己相當的人,隨后開始脫甲:“將汝甲胄脫下,穿上某這套!”

  朱溫知道自己的甲胄格外顯眼,故此與普通兵卒更換了甲胄。

  只是甲胄雖然換了,可他的袍子卻太長,故此他將袍子割短些許,隨后扶兵卒上馬。

  做完這一切,他對兵卒吩咐道:“若是官軍來攻,汝只管往城內跑,如若不幸陣沒,汝妻子某養之。”

  “是……”兵卒心里也有了準備,顫抖著聲音應下。

  見他應下,朱溫頷首看向身后的謝瞳、朱珍二人。

  “先生、朱郎,你們也盡皆換甲,我三人偽裝塘兵前往曲阜,令曲阜來援同時,乘馬往東突圍而去。”

  “是!”二人沒有多問,而是直接點頭應下,隨后開始脫甲。

  眼見二人脫甲,朱溫最后看了眼漢軍方向,咬牙切齒道:

  “某沒有輸給李陽春,某只是輸在兵馬不足。”

  “待此次突圍,某定然要討回此役!”

  謝瞳與朱珍點頭示意自己相信他此番言論,隨后便見朱溫待二人脫離大軍,撒腿往曲阜城跑去。

  在李陽春等人視角看來,朱溫率兩千余兵馬在距離曲阜里許外結陣,顯然是擔心自己入城時遭到漢軍突擊。

  李陽春根本沒想過,朱溫身為諸將會舍棄大軍,扮作塘兵逃離戰場。

  正因如此,他目光都在陣中穿著花花綠綠甲胄的“朱溫”身上,而此時扮作塘兵的朱溫三人也來到曲阜城下。

  此時曲阜城內自然已經看到了城外被漢軍追擊的己方軍隊,但當他們看到朱溫到來后,還是忍不住嚇了一跳。

  “節帥?!”

  “莫要聲張,放出吊籃!”

  朱溫拔高聲音提醒眾人,反正距離足夠遠,他也不怕李陽春聽到。

  守城的都將見狀,連忙令人放下吊籃,整個過程都如同對待普通塘兵那般。

  朱溫被吊上馬道后,這才舒緩了一口氣,回頭看了眼城外的情況,這才舒緩了一口氣。

  見到謝瞳與朱珍被吊上馬道后,他立馬對都將道:“汝現在率數百兵卒出城接應大軍入城,再準備六匹良馬。”

  “末將領命!”眼見朱溫在眼前,都將雖然害怕出城,卻也只能硬著頭皮接下軍令。

  只是隨著大軍出城,李陽春頓時頷首:“馬步兵最遲一刻鐘便能將曲阜包圍,剛才他們派出塘兵,多半是讓曲阜兵馬出城來援。”

  “既然如此,我們就抓住機會,將其一舉重創。”

  對于李陽春來說,能直接擊敗俘虜朱溫,并奪得曲阜是最好的。

  再次就是朱溫逃入曲阜,自己以曲阜圍點打援。

  最次是朱溫突圍成功,他分兵將兗州全境攻陷。

  朱溫突圍的最佳時機,無疑是漢軍馬步兵沒有趕上來之前。

  眼下他還在陣中,這就說明自己的謀劃沒有問題。

  想到這里,李陽春繼續看向遠處兗海軍陣中的“朱溫”,只是越看他越覺得不對勁。

  按理來說眼下在駐蹕,朱溫理應下馬休息,恢復馬力。

  可現在的他卻好似木頭般坐在馬背上,一動不動。

  “不對勁,令三軍前進二百步,隨后下馬破陣。”

  李陽春果斷下令,譚凱等人聞言也立馬催動軍馬上前,而這時原本還在列陣的兗海軍見到他們發起沖鋒,卻紛紛朝著曲阜撤去。

  見到兗海軍陣腳竟然如此輕易的就松動開來,李陽春自然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

  “不必下馬,直接沖殺此賊!”

  “生擒朱全忠者,拔擢三級!!”

  “殺——”

  霎時間,李陽春不再猶豫,雙方距離已經足夠近,哪怕無法生擒朱溫,也足夠將其留在曲阜了。

  “撤回城內!撤!”

  兗海軍中,朱溫留下的列校開始指揮兵馬撤入城內,而他親自牽著假裝朱溫那人的軍馬,令其抓好馬鞍后,朝城門急匆匆趕去。

  軍馬速度不慢,尤其是短距離的爆發更是遠勝乘馬。

  原本都快要將兗海軍包圍的李陽春,但見朱溫在列校護衛下沖出包圍,直接沖向了城門。

  眼看大纛與主帥都逃跑了,剩下的兗海軍自然自亂陣腳,其中部分人自然看到了朱溫和兵卒換甲的過程,所以早就做好了準備。

  在列校拽著此人突圍的時候,他們便果斷割斷了甲胄連接的革帶,邁開了腿狂奔。

  兗海軍一觸即潰的情況,是李陽春沒有料到的。

  他隱隱猜到了有什么情況不對,但他還來不及多想,直接率領馬步兵將這群潰兵包圍起來。

  除了數百人跟隨朱溫逃入城內,其余人都被他留在了城外。

  “投降不殺!”

  李陽春率軍將這群潰兵重重包圍,他們也幾乎沒有任何抵抗,直接投降了李陽春。

  這時投降的兵卒中,突然有人叫嚷道:“某知道朱節帥的消息!逃入城內的不是朱節帥!”

  李陽春聞言臉色一變,連忙舉起馬鞭:“把那人帶出來!”

  不多時,便有人將此人帶出,但見他十七八歲的模樣,臉上七分畏懼,三分貪婪。

  “某知道,那朱節帥前番令大軍駐兵時便突然與人換了甲胄,后來便不見了身影,逃入城內的是與某一伙的王三郎,而非朱節帥。”

  “混賬!!”聽到朱溫竟然假裝兵卒逃走,李陽春立馬就想到了先前的三個塘兵。

  他可以肯定,那三個塘兵中,肯定有個人是朱溫。

  想到這里,他側目看向劉松,催促道:“派馬步兵往東搜尋,如果沒能攔住他,他必然往沂州逃去了!”

  “末將領命!”劉松不敢怠慢,連忙率軍追擊而去。

  李陽春見他離去,不等他作想,便見那舉報了朱溫去向的兵卒試探道:“節帥,能不能不殺某?”

  “你叫什么?”李陽春回頭看向他,雖說對這群人沒有好感,但此人畢竟獻出了重要的情報,理應回報。

  “某喚韓勍(qíng),本是宋州虞城人。”

  韓勍連忙介紹自己,李陽春聽后頷首:“某既然說了投降免死,汝等自然不用死,但汝等手中沾染某漢軍將士鮮血,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汝等去向如何,尚未有定論,但必然要徙配他處,數年后方可返回家鄉。”

  他這話是說給所有兗海降卒聽的,避免這群人以為自己會下令殺他們而反抗。

  解釋過后,李陽春看向韓勍:“汝不必徙配他處,可在戰后返回原籍,某會手書當地知縣,賞汝良田百畝,富貴無憂。”

  “謝節帥隆恩!!”

  得知李陽春賞良田百畝后,韓勍立馬跪下磕頭。

  良田大多都是水田,哪怕如今是亂世,哪怕牙兵的軍餉再怎么高,但是想要買一百畝水田也需要不吃不喝數年才行。

  “嗶嗶——”

  忽的哨聲從曲阜城南作響,李陽春看去,果然見到了快馬疾馳而來。

  不等靠近,快馬便連忙叫嚷道:“節帥,朱全忠以雙馬自城東突圍而去,劉都尉已經率軍追去!”

  得知朱溫真的突圍成功,李陽春攥緊馬韁,而左右將領更是不甘。

  即便知道很難抓住朱溫,但被朱溫以如此手段逃脫,還是讓他們咬緊了牙關。

  若沒有韓勍提供消息,他們恐怕還以為朱溫逃入了城內,準備圍點打援呢。

  “追!”

  李陽春沒有二話,調轉馬頭便朝著城東追去,漸行漸遠……

  在他對逃亡的朱溫窮追猛打時,北邊成德鎮的王景崇也終于接到了朱溫讓人送來的所謂禮物。

  “直娘賊,帶這些東西來作甚,莫不是以為某欠缺這些甲胄?”

  趙州平棘城內,不得志的王景崇站在衙門前,看著眼前朱溫派來的列校,又嫌棄掃視了那十幾車甲胄,臉色不太好看。

  見他如此,此前被他收入麾下的宋文通則是走上前來,低聲在他耳邊道:“節帥,這些甲胄似乎是劉繼隆麾下兵卒的甲胄……”

  “嗯?”王景崇聞言來了興趣,畢竟他當初是打著趁劉繼隆與李克用爭斗,趁勢奪義武鎮的想法。

  結果他打不過李克用,好不容易等李克用被安破胡擊敗,安破胡又派王重榮插手義武。

  到了最后,他折損數千兵馬,只能通過吞并侯固手中不足三千的定州都兵馬來補充實力,人口并未獲得多少,更別提土地了。

  若說他不恨劉繼隆,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他也清楚官軍能擊敗李克用,那便不是好招惹的。

  對于朱溫能說服韓君雄率軍響應他,王景崇雖然感到了詫異,但他現在因為進攻義武失利而得不到鎮內支持。

  這種情況下,想讓他反抗劉繼隆,他自然不愿意。

  對于朱溫送來的這些甲胄,盡管有些泄恨,但他依舊不打算起兵。

  “這是我家節帥的手書和表文,請節帥仔細看看。”

  兗海軍的列校也不敢說什么,只是按照朱溫的說法,將手書和表文遞了過去。

  王景崇當著不少牙將的面接過手書和表文,其中表文被他草草翻閱,但手書卻看得他眉頭緊皺。

  對付成德,朱溫選擇和與勸說魏博一樣的說辭,雖說套路一樣,但架不住管用。

  成德不比魏博,成德節度使的傳承還是比較穩定的,他們王家更是在成德傳承了近百年。

  雖說中途被人篡過位,但整體還是十分平穩的。

  能在成德當土皇帝,誰又愿意天天看人臉色過日子?

  “某三鎮治理河北近百年,豈是劉繼隆想討平就能討平的?”

  王景崇的這番話,讓原本還在說說笑笑的成德軍牙將們頓時將目光朝他們看來。

  感受著他們的目光,王景崇忍不住道:“他先討平了你家節帥,再說對付我三鎮的大話吧!”

  話音落下,他憤然轉身走入衙門之中,而宋文通跟著他走入衙門后,許多牙將也紛紛跟隨走入其中。

  在這其中,李弘規、梁公儒二人可以說是王景崇麾下大將,故此擔任都虞侯及兵馬使。

  八名都將走入衙門之中坐下,隨后才見王景崇將朱溫的書信遞出,交給眾人各自傳閱。

  眾人看后心驚,不由得罵道:“娘婢的!”

  罵歸罵,但他們也知道朱溫說的是事實。

  但凡稍微關注些時局的人,哪怕只能從行商口中了解時局,也知道劉繼隆對待藩鎮的態度是什么。

  富貴可以給,權力不可能,而且諸如刺史、兵馬使、都虞侯、都將等人興許還能領個散官做做,但更低的列校、隊長和牙兵幾乎沒有任何好處。

  寧為雞頭,不為鳳尾是大部分人的想法,少數人甚至會想著自己成為鳳凰。

  朱溫雖然是為了自己,但他說的確實沒有問題。

  按照劉繼隆不給牙將權力、不給牙兵活路的手段,哪怕牙將愿意投降,牙兵也會慫恿著作亂。

  河朔風氣盡皆如此,哪怕傳承比較和平的成德鎮,卻也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這劉繼隆不給下面人活路,下面人定然不給我們活路。”

  “要么與他斗,不然就等著他出兵收拾了這朱三和魏博。”

  魏博出兵的事情早已傳開,成德鎮甚至還沒搞清楚情況,便得到了魏博討擊劉繼隆的表文。

  “魏博卻也不是那么好收拾的。”

  “直娘賊,這魏博自田家以后,哪還有管用的時候?”

  “這朱三也不過土雞瓦犬,等他們被劉繼隆討平,我等又該如何?”

  “那該不該出兵?”

  “狗鼠的,該不該出兵是你我能談論的?”

  王景崇只見平日里跋扈不行的牙將們,此刻竟然并不表態,顯然都想把出兵的鍋給扣到他王景崇或其它三個州的節度使頭上。

  成德鎮的實力,王景崇自己清楚。

  成德昔年以突騎聞名,結果自他先祖王武俊去世后,受限于馬匹需要從代北、幽州采買而被限制,再也得不到良馬,故此突騎實力不斷下降。

  如今鎮中雖然有五千突騎和四萬鎮兵,卻根本不復王武俊時代的驍勇。

  如果真的要參與到對抗劉繼隆的陣營中去,王景崇擔心到時候對抗不過,連富貴都難以保全。

  “節帥,某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忽的,宋文通朝著王武俊開口,王景崇聞言看向他:“何事?”

  對于宋文通,王景崇還是十分倚重的,所以十分看重宋文通意見。

  對此,宋文通則是恭敬作揖道:“末將年少,本不該這么說,但昔年瑯琊王之所以能將成德經營強盛,甚至威脅朝廷認錯,全因四個字……”

  宋文通口中的瑯琊王即王武俊,而王景崇也十分尊敬自家這位高祖。

  他示意宋文通開口,宋文通見狀則是緩緩說道;“瑯琊王之所以能將成德重新經營強盛,主要在“摧強扶弱”四字上。”

  “眼下劉繼隆勢強而群鎮勢弱,倘若節帥愿意投降劉繼隆,末將自然不會說什么,但節帥若是不想,眼下便是最好的時機。”

  “只要節帥響應魏博、兗海二鎮,屆時劉繼隆必然焦頭爛額。”

  “南邊的高駢若是想要有所作為,必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宋文通所說的倒是不錯,可王景崇卻仍在猶豫,畢竟到時候對付不了劉繼隆,那倒霉的肯定是他。

  成德鎮風氣雖說比魏博好些,但真到了危難時候,節度使依舊是替罪羊。

  “此事、某還需要與三位刺史商量……”

  王景崇表現猶豫,但宋文通卻心中動容。

  只要王景崇開口商量,反劉便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劉繼隆不給藩鎮的牙兵活路,這就注定了沒有幾個藩鎮的兵馬會愿意投降。

  哪怕節度使愿意,也得看看下面的人同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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