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瑪大院,也就是蘇爾電器東北角的那幾棟辦公樓,最近很不安生。
首先是業主突然換了人,以前的那個討厭房東在門口貼了公告。
樓里的租戶們瞄了一眼就不再關心,只要房租不變,誰做房東他們無所謂。
甚至有些人心里還幸災樂禍,也不知道哪個冤大頭,竟然敢接手這里的房子。
如果他打著漲租的美夢,那大家不介意給他個教訓,《租賃法》就是他們的護身符。
奇怪的是,新房東來了并沒提漲租的事,他在大樓門口貼了另一張公告。
內容很多,零零總總數十條,都是對房客提出的各種要求。
最晚幾點必須進門,能帶多少客人上門,廣告牌、空調外機必須裝在哪里,說話聲不能太大.
圍觀的租客立馬炸了窩,他們群情激憤,要找房東理論。
巧了,阿莫爾正帶著一幫人站在他們背后。
“你們是誰?”發現被包圍的租客喝問。
“我們是這里的物業,以后卡瑪大院歸我管。”阿莫爾笑了。
“物業?”租客聽的一頭霧水。
“看到墻上的公告了嗎?這就是物業的工作,我們受房東委托,維護大樓的居住環境。”
咳,其他地方的物業,是為住戶提供服務。
到了印度,羅恩決定倒反天罡,物業和房東是一伙的。
反正現在印度也沒有物業的概念,解釋權歸他。
阿莫爾現在就是卡瑪大院的物業經理,他們總計五六十人,穿著清一色的卡其布制服,看起來很唬人。
“你們沒有權利這么做?”某個律師事務所的人立即反對。
“是嗎,那你們盡管去告嘛。”阿莫爾吊兒郎當,“《租賃法》有說房東不能做這樣的規定?”
律師語塞,法律當然不會把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寫進去。
“聽好了!規矩今天就開始執行,不遵守的全部棍棒伺候。”
阿莫爾話音剛落,他邊上那幾十個身穿制服的人,齊齊把手里的鐵皮竹棍一頓。
咚!沉悶的撞擊聲,驚得租客們下意識的后退一步。
這里可是印度,一秒六棍真不是開玩笑。
租客們一盤散沙,不敢當面頂撞阿莫爾,他們決定回去慢慢商討計策。
看著這些人離開的背影,阿莫爾輕蔑一笑,真以為沒人治得了你們?
《租賃法》約束的是租費,卻不是房屋管理。
阿莫爾提出的各種要求,當然不全都是合理的。
但這種事最難扯皮,甚至警察都不會立案。
再說了,羅恩該打點的都打點了,不怕這些租客作妖。
于是在極其苛刻的新規定下,卡瑪大院內的租客變得異常難受。
很多培訓班被嚴格限制了人數,還不能太晚,一旦超過下午三點就會有身穿制服的物業上去搗亂。
他們拿著鐵皮竹棍氣勢洶洶,勒令培訓老師停課。那些學生們見到這種陣仗,立馬逃之夭夭。
過不了多久,就有接二連三的學生退課。
這還沒完,阿莫爾還讓一批特殊的租戶住進了大樓。
那是來自貧民窟的牛糞餅供應商,是的,就是糊在墻上的牛糞餅。
貧民窟的人用不起煤氣,也用不起煤油,牛糞餅就成了很好的燃料。
有專門的人做這樣的生意,他們會在住所周圍一切能用的空地上,貼滿牛糞餅。
可想而知,他們住進大樓后會發生什么。
走廊里、陽臺上、外墻窗戶.所有能曬到太陽的地方,很快就被一張張黑糊糊、散發著芬芳氣味的牛糞餅占據。
你讓那些律師事務所、會計培訓班的人,如何受得了終日與糞便為伍?
他們憤怒的找阿莫爾投訴,沒用。
別人也是住戶,你憑什么要趕人走?
什么?對方搶占了公共空間?
行,先把你們胡亂安裝的水管、空調外機拆了再說這句話。
那些人面面相覷,最后投訴不了了之。
他們算是看出來了,這個物業就是在逼他們走。
對方的手段很骯臟,偏偏又很難起訴。
結果不出一個月,律師事務所、會計培訓班陸陸續續的搬走。
他們沒法在這種地方接待客人,也不會有人愿意來這種地方聘請律師,太惡心了。
明明是辦公大樓,卻生生被阿莫爾折騰成了臭氣熏天的貧民窟。
按照他的預計,再有一個月,這里的人就大多會主動離開。
只不過就在阿莫爾準備安排更多的攪屎棍進大樓時,羅恩把他叫了過去。
“卡瑪大院那里還有多少租戶沒走?”
“大概四成,那些手段效果顯著。”阿莫爾笑道。
“太慢了。”羅恩嘆氣。
“蘇爾先生?”阿莫爾不解,這在孟買已經算是進展神速。
市政委員會的“拆違大王”凱爾納都沒這種效率,要搞定一處貧民窟少說三五年。
他們這才不到一個月,就逼走六成租戶,物業團體戰績喜人。
“接下來的事情,我們不必親自動手。”羅恩眼里有了決斷。
“蘇爾先生,您的意思是”
“卡瑪大院不是為了我們自己,他們也該出點力了。”羅恩起身,來到辦公室窗口。
站在這里可以看到北邊的貧民窟一里接一里,綿延不斷,夾雜著熱鬧的交易情況。
里面的居民從最初的數百到數千,再到現在的數萬,不斷膨脹。
它就像是寄生在城市身上的牛皮癬,日趨惡化,病入膏肓。
住在那兒的男男女女們卻自由自在,他們無拘無束、面帶微笑,享受著貧民窟的一切。
羅恩低聲和阿莫爾說了幾句,后者眼中閃過震驚之色,但還是很快點頭答應下來。
待到辦公室里空無一人,羅恩拉開抽屜,取出一只淡粉色的信封。
上面寫了他的名字,里面是一張照片,伊麗莎白夫人穿著白色晚禮服的照片。
這是剛剛送來的,不同于上次給海拉的那張。
照片上的伊麗莎白夫人,罕見的露出微笑,矜持的微笑,不再是那種居高臨下的審視。
羅恩知道這代表著什么,伊麗莎白夫人夫人在釋放善意,至少表面上如此。
她大抵是想邀請羅恩去皇宮,或是和談,又或是想對之前的事做個解釋。
太晚了,羅恩現在只想要她死!
有時獅子得吼吼,只為讓馬兒想起恐懼。
哈德汗這句話說的很有道理,他決定不再做馬兒了。
羅恩打量著那張照片,然后輕輕松手。
照片飄飄忽忽的落下,又被一陣海風帶起,打著旋的飛向高空、飛過蘇爾電器廠,最終消失在貧民窟裊裊升起的炊煙中。
三月初,孟買街頭的人群日益增多。馬上就是侯麗節,人們都迫不及待的想要感受那份熱鬧。
侯麗節,又叫撒紅節,是印度最重要的傳統節日之一。
這將是一場席卷整個國家的色彩狂歡,漫天飛揚的彩色粉末會像暴雨般傾瀉而下。
這一天里低種姓可以盡情的捉弄高種姓,階級隔閡暫時性的打破。
阿莫爾也在為侯麗節準備,他早出晚歸穿梭在龐大的蘇爾貧民窟巷道里。
他的老婆最先察覺到異常,十分擔心。
“你又準備去搞拉佛達了?蘇爾電器這么好的工作還不能栓住你?”
“你懂個屁!”阿莫爾不耐煩的揮手,“你想住一輩子貧民窟嗎?”
“什什么意思?”他老婆一愣。
“老子可是婆羅門,總不能一直待在這兒,看見那了嗎?”阿莫爾指向東北角,“樓房!那才是我們該住的地方。”
他原本的野心并不大,只期望在自家門前留有一塊足夠大的地方,砌成陽臺。
但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已經停不下來。
他看過最近孟買的報紙,“蘇爾園區”幾乎成了一個明星詞匯。
首席部長、報紙、電視臺都在討論這份“振興”孟買的工業園區計劃。
阿莫爾讀過書,甚至學的是經濟學,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當你站在風口上的時候,你沒法停下來。只需輕輕一抬腳,就可以平步青云。
要抓住這次機會,阿莫爾這樣告訴自己。
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搞“拉佛達”了。
三月六日,撒紅節,外面的街道早已變成沸騰的調色盤。
洋紅、翠綠、明黃、靛藍的顏料在空氣中碰撞,人群的尖笑與激烈的鼓點相交織。
喧鬧聲一浪浪的襲來,透過人群、透過街道,向四面八方擴散。
蘇爾貧民窟內,婦人、孩子皆神色興奮的整裝待發。他們手里也拿著各式各樣的顏料,隨時準備加入街頭的狂歡。
男人們笑瞇瞇的看著這一切,眼神卻更多的打量最前面的那道人影。
阿莫爾是慶祝活動的組織者,他看了眼浩大的隊伍后,又朝角落里的阿南德點點頭,接著粗壯的胳膊一揮,出發!
人群開始移動,鼓聲、笛聲、喇叭聲加入,喧鬧狂野的音樂開始了。
這是獨屬于貧民窟的音樂,刺耳而嘈雜。
阿莫爾領頭,樂師緊隨其后,人群擁簇著他們,踩著莊重緩慢的步伐,漸漸朝貧民窟外走去。
一群群蹦蹦跳跳的小孩,毫不扭捏、近乎歇斯底里的盡情狂舞。
其中有些小孩擺出他們最愛電影里的舞蹈場姿勢,模仿明星走路。
還有的像雜技演員般跳來跳去,又或者縱情跳著自己編的痙攣舞步。
隊伍很龐大,足足數萬人!
一場狂歡即將開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