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歡呼大叫,一路向南走去。阿希什原本只是站在邊上看熱鬧,此時也禁不住跳舞群眾的呼喚,跟著下場。
他從路邊猛地竄出,加入密密麻麻、抽筋扭動般的人群。他不擅長這些,跳的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卻還一個勁的朝舞群中間擠。
他伸長雙臂以平衡身體,好似踩著淺河中成排的石頭要過河。他偶爾會突然轉身,往邊上一斜,接著大笑。
黃色的襯衫隨著他的舞動,閃現于人群里。狂歡的隊伍在長長的街道移動,一直往南、往南。
女孩們拋出絢麗的顏料,紅色、黃色、綠色…成簇的爆開,如天雨般落下,落在不斷涌來的群眾身上。
不甚協調的鼓聲,領著浩浩蕩蕩的隊伍腳步不停。街道上不斷有狂歡的人群,受到他們的感染加入進來。
聲勢越發的浩大,本就如雷鳴般的歡呼聲,現在已經響徹整條街道。
孟買到處是這樣的狂歡隊伍,有些狹窄的巷道甚至被堵住不動。
蘇爾貧民窟的隊伍目標始終明確,它裹挾著越來越多的群眾直抵南孟買、直抵熱鬧非凡的海恩斯路。
目標越來越近,阿莫爾朝樂師們打了個手勢。鼓聲一變,變得更激昂。
隊伍中男人慢慢朝前聚集,女人和孩子漸漸落后。
皇宮!近在眼前!
阿莫爾舉起旗子高呼,“為了太陽神,蘇利耶!凈化罪惡!”
他帶頭沖鋒,男人們跟著他朝那棟富麗堂皇的建筑沖去。
樂師的鼓聲又是一變,自動從隊伍中分離。女人、孩子跟著樂師繼續往前,整支隊伍一分為二。
皇宮附近安排了很多安保,比之前更多,仿佛在提防著什么。
今天是灑紅節,負責安保的人放松警惕,正滿臉微笑的站在門口看熱鬧。
阿莫爾帶著人沖過來的時候,他們根本沒反應過來。
一個、兩個、三個…數十,安保大驚,他們舉起棍子想驅逐人群。還有的,甚至準備掏槍。
但不知什么時候男人們手里多了一把家伙事,扳手、鐵管、鋼釬.
他們本就是工人,隨身帶點扳手、錘子什么的很合理吧。
皇宮的守衛慌亂中舉槍,準備瞄準最前面舉旗的那個人。
只不過眼前一花,一只扳手飛過來,正中他的面門。
守衛滿臉是血的倒地慘叫,沖上來的人群用手里的錘子砸他、用鐵管抽他。
沒兩下,拿槍的那個守衛,腦殼就被敲出了一個洞。
紅的、白的、涂了一地。
其他人看的亡魂大冒,驚叫著逃跑。
沒用,人太多了,皇宮上百個守衛眨眼間就被人群淹沒。
阿莫爾接到的命令是一個不留,皇宮所有的打手,今天都走不出這道大門。
羅恩知道伊麗莎白夫人剛來孟買才兩年,她根基尚淺,所有班底都在皇宮。
她不是達烏德幫,人手分布在整座孟買城,難以一次性掃清。
皇宮是她的驕傲,卻也是最佳集火目標。
跟隨著旗幟,后面沖進來的人群變成了數百、數千…上萬!
皇宮的大門就像潰堤的大壩,黑壓壓的洪流,一往無前。
擋在它前面的人、木門、欄桿,被撞開、被撕碎、被沖垮。
洪流從一樓沖到三樓,每一個他們路過的房間都被踹開,里面的人被尖叫著趕出來。
玻璃的碎裂聲、金屬欄桿尖銳的摩擦聲、人群的慘叫聲、呼喝聲…
在上萬人的沖擊下,龐大厚重的皇宮,脆弱的像層窗戶紙。
街道上的狂歡還在繼續,五顏六色的粉末遮蔽天空,人們跳著、笑著。
突然,絢麗的彩粉中多了股白色,不,那是濃煙!
大火幾乎瞬間竄上天空,熱浪逼的歡慶的人群狼狽而逃。
“燒了!燒了!”人們奔跑著大叫。
火勢起的太快,根本沒法救援。人們只能站在遠處眼睜睜看著這棟銷金窟,被火舌舔舐、吞沒。
阿莫爾的隊伍早就已經沖出皇宮,他們和街道上的人群一起看著大火狂燒。
之前離開的樂師不知什么時候又繞了回來,鼓聲、笛聲、喇叭聲,陣陣傳來。
隊伍又開始移動,阿莫爾帶著人轉向北邊,他們還有一個地方要沖,不過這次是為了自己。
看熱鬧的人群逐漸散開,很快海恩斯路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人影。
街道就像是被打翻的顏料盤,一片狼藉。
角落里的某輛轎車內,羅恩緩緩搖上車窗,閉眼。
阿尼爾揮揮手,司機啟動汽車,漸漸遠去。
皇宮的大火整整燒了三天三夜,它已經徹底被毀。
恰逢灑紅節,孟買到處都在狂歡。消防人員即使想救援,也無能為力。
因為街道上寸步難行,游行的隊伍和花車把大街小巷堵的嚴嚴實實。
直到第五天這片街區才恢復正常,皇宮的大樓還在,樓梯和樓上的房間也在,只不過黑黢黢的一片,已無開張的可能。
至始至終都沒人來查看,包括警察,他們仿佛是接到了什么命令。
街頭巷尾,漸漸的人們不再提起皇宮,這里仿佛被遺忘了一般。
但很快,海恩斯路上又迎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你們確定要上去?”羅恩坐在車里打量那棟黑色的廢墟。
“我們必須要親眼見一見。”瑪麗十分堅定。
“這場大火足足燒了三天,說不定她早就成了一塊黑炭。”羅恩攤手,“我的人一直在這里盯梢,直到大火熄滅,都沒人從這里出來。”
“你太小瞧她了,她可是教官,狡猾非常。”
“好吧,你們自己小心。我就在這兒,有事招呼。”
伊麗莎白夫人是瑪麗和蓮娜的執念,她們必須要和她做個了斷。
皇宮的正立面因為有大理石保護,幾乎完好無損。但窗戶上的金屬片、木板,還有鏤花窗簾,已經被燒毀到慘不忍睹的地步。
大門口有橫七八豎起的雜物堵住,兩人只能從其他地方尋找入口。
側邊街上有條窄,可直通到皇宮后面。相比大門的氣派,這條窄巷很臟。
瑪麗和蓮娜小心翼翼踩過飄著浮渣的黑臭水坑,繞過一堆堆油膩、帶著顏料粉的垃圾。
兩人對視一眼后,皆屏住呼吸,太臭了。
小巷兩邊的墻壁和圍墻以石塊、磚頭、水泥草草搭成,看起來年深日久,上面爬滿惡心的苔蘚和植物。
她們沿著街角一棟一棟確認,好不容易才順藤摸瓜找到后門。
瑪麗往嵌入高大石墻的矮木門一推,門立即打開。
兩人走進寬闊的后院,這里原本豪華優美的幽靜休憩之地,也不復存在。
重重的陶瓷花瓶被人推倒,碎了一地。土塊和花灑落在地上,凌亂不堪。
庭院里的家具被砸毀燒掉,就連地上鋪砌的瓷磚都有多處裂開,好似被人用錘子砸過。
蓮娜找到一扇熏黑的門通往屋里,門未上鎖。
她朝瑪麗點點頭,掏出腰間的匕首,門往里推開,生銹的金屬吱吱亂響。
“小心點,那個阿布不是普通人。”瑪麗關照她。
“我等這一天,已經等的太久了。”蓮娜深吸一口氣,踏進門里。
里面很暗,地板上黑色的家具殘塊和倒下的橫梁中間,凌亂散落著破掉的盤子、罐子、酒杯和其他器皿。
瑪麗突然有些后悔,她們應該帶支手電筒的。烏漆嘛黑的當下,步步危機。
她小心翼翼的繞過一樓的廚房,走上通往大堂前的長廊。
經過的房間基本都被大火燒毀,有點的天花板都掉了下來。
燒焦的托架從上面的破洞里露出,像是某種巨獸的遺骸。
在接近大堂的地方,她們找到了樓梯。就是當初羅恩和海拉,救她朋友所走過的那道樓梯。
樓道上曾經色彩那么艷麗、富有質感的壁紙,如今已被燒毀,從起泡的墻上剝落。
木制樓梯已經碳化,鋪在上面的地毯被燒成一卷卷絲狀的灰燼。
蓮娜用腳試了試,看起來還算可靠。
“我先上去。”她朝瑪麗點點頭,接著輕輕踏上樓梯。
“如果情況不對,立刻下來。”
“我有準備,我帶著東西。”
蓮娜握緊手里的匕首,慢慢往上走。她每一步都先輕踏,再結實的踩下。
焦黑的樓梯發出輕微的咯吱聲,就像陳年朽木的呻吟。
到了二樓,蓮娜先是警惕的左右打量,隨后輕吹了聲口哨。
瑪麗順著她踩過的地方上樓,結果走到半途,一只腳突然踏空。
那塊木板承受不住先后兩次蹂躪,斷了。
瑪麗雙手在前面的樓梯上一撐,身體靈巧的向上翻去,她腳步連踩,很快爬到了二樓。
這里比樓下更暗,兩人靠著墻壁適應了一會兒,才繼續向前。
二樓走廊上的地板破了個大洞,幸好瑪麗警覺,帶著蓮娜小步繞過。
大火肆虐的痕跡隨處可見,很多墻壁都有破洞,熏黑的殘塊散落在走廊里。
偏偏又有些地方完好無損,看起來非常干凈。
昔日的富麗堂皇和如今的搖搖欲墜并存,讓樓里更透著股詭異。
瑪麗和蓮娜在寬闊的走廊朝另一頭走,突然她們腳下的樓板如薄紙般直接破開。
兩人猛的歪倒,失去重心,撞向身側的墻壁。墻壁垮掉,她們齊齊栽了下去。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根本來不及反應。好在墻壁里面并非完全中空,兩人砰的落地。
“該死的,這里的墻像紙糊的一樣。”蓮娜罵道。
“它們本來就是紙,壁紙。”瑪麗扯了扯眼前的破布。
原來剛剛她們所扶的墻,其實只是一層膠合板,上面貼有繁復花紋的壁紙。
大火之后,這里早已失去支撐。
“看起來像條密道。”蓮娜用力踏腳。
“外面傳聞的沒錯,她確實喜歡在秘密廊道里窺視客人。”
瑪麗撣掉身上的灰塵,轉目四顧。廊道非常低矮,綿延向前伸,順著房間的形狀繞過轉角。
她們在廊道里前進,經過房間的時候,可以看到墻上嵌有的金屬欄桿,它們高低不齊。
在較高的金屬欄桿下方,擺有臺階式的木梯。瑪麗上前幾步,站到木梯最上面。
透過金屬欄桿的心形開口,房間里的景象一覽無余:墻上裂掉的鏡子、燒垮的床、被熏黑的床頭柜。
“她就是站在這里窺視的。”瑪麗皺起眉頭,十分厭惡。
“她是個瘋子、變態!”蓮娜尖利的罵道。
兩人不想在這里多待,她們往前,到了某個地方,廊道的坡度陡升。
直覺告訴她們,從這里上去,就是三樓。
傳聞伊麗莎白夫人就在三樓,她有自己的秘密空間。
瑪麗和蓮娜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握緊了手中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