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克瑙其實不錯,有很多保存完善的古建筑不說,現代化建設也只比新德里稍遜一籌。
這里的火車站比孟買的維多利亞站還壯觀,喬治國王醫學院甚至在國際上都小有名聲。
只看市中心的話,勒克瑙已經算是一座現代化的城市。
羅恩從瓦拉納西乘飛機過來,他本想休息兩天再去拜訪亞達夫,奈何現實不允許。
不知怎么搞的,已經消停的《每日新聞》突然火力全開,連續三天報道發生在蘇爾水泥廠的示威游行。
媽的,特里帕蒂家族的人抽風了?一陣一陣的來?
丟下游覽的閑心,羅恩立即給遠在孟買的卡維婭打了電話。
半小時后,他就在勒克瑙的某間咖啡廳,見到了《印度時報》駐本地的主編。
搞輿論,他還真沒虛過誰。
區區《每日新聞》,《印度時報》隨便一個板塊都秒殺它。
正好穆納就在米爾扎布爾搞宣傳,連素材都是現成的。
羅恩給了那位主編一點見面禮,雙方約定明天見報,素材會在傍晚前送過來。
略微布置一番后,羅恩又馬不停蹄的去見亞達夫。
直覺告訴他,那個米爾扎布爾之王,似乎加快了節奏。
羅恩這次沒去亞達夫的辦公室,而是拜訪了他的官邸。
雙方不是第一次見面,不再需要中間人帶話。
前前后后送出去近九百萬盧比,羅恩現在已經是亞達夫名單里的重要人物。
聽說他來訪后,亞達夫直接讓仆人去迎接。
見面的地點是花園,羅恩進來的時候,亞達夫正抓著芒果大快朵頤。
“要來一點嗎?”他舔了舔手指上的汁水。
“我最近腸胃不好。”羅恩婉拒。
這個吃相,他很難有胃口。
“北方邦的水果,不比孟買的差。”
“沒錯,所以我回來了。”
“但你還會走,”他放下擦嘴的毛巾看過來,“水泥廠你得多花點心思,我們在記者面前做出過保證。”
“水泥廠沒問題,明天報紙上會有答案。”
“報紙?”
“不是《每日新聞》那種小報,蘇爾水泥廠提供了上千個工作崗位,還解決了北方的道路問題,這不值得宣傳一番嗎?”
“道路?你打算怎么做?”亞達夫揮手讓仆人下去。
“修一條從米爾扎布爾到瓦拉納西的水泥路,全程六十公里,這在東部絕無僅有。”
“不錯。”亞達夫滿意的點頭,這也是他的政績。
“《每日新聞》那里.”羅恩抬頭看他。
“我會打招呼,不過你要盡快搞定那幫農民,有些記者天天想弄大新聞。”
“我懂。”羅恩點頭。
“還是那句話,不要見報,其他什么都好說。”
羅恩神色微動,他沒聽到那句“不要搞出人命”。
“水泥廠確定能按時完工吧?我把它列在北方邦的戰略規劃里,如果出了問題,你我都要淪為笑柄。”亞達夫語帶警告。
“當然,不出兩個月水泥廠就會試產,不過.”
“嗯?”
“電力不夠穩定,我準備自建一座發電站。”
“告訴我你需要什么?”亞達夫問的很直接。
“煤!松巴德拉的煤!”
亞達夫后仰,把背靠在椅子上,眼睛打量羅恩。
他正想說什么,突然有人進來,是他的弟弟薩蒂亞。
“嘿,薩蒂亞,過來。”他歪歪頭,介紹彼此雙方認識。
薩蒂亞和他哥哥長得很像,一樣的深膚色,圓臉。
他朝羅恩行合十禮,接著滿懷期待的讓手下展開海報。
“這是我做的競選海報,哥哥,你覺得怎么樣?”
“噢,你要參加地區選舉了?”亞達夫打量那張海報。
黃底紅字,典型的印度風。海報上有兩個人影滿面微笑的行合十禮,正是他們兄弟倆。
標語是“偉大的社會黨萬歲!”,一如街道上的口號,隨處可見。
“這是請圣師指點的最終版,他說我肯定會贏。”薩蒂亞帶著憧憬的笑。
亞達夫沒說話,他抬頭打量了眼自己的弟弟,“你多高?”
“172公分。”薩蒂亞不假思索。
“你在黨內的地位多高?”亞達夫又問。
“呃”薩蒂亞愣住。
“為什么你在海報里跟我一樣高?你能和首席部長平起平坐嗎?”
薩蒂亞笑容凝固,臉上帶著難堪。
“只是一個小小的地區選舉,還要借我的名聲,邦選舉的時候怎么辦?”
“我馬上改掉。”薩蒂亞帶著牽強的笑回答。
“你印了多少張?”
“二十萬張.”
亞達夫不說話,突然把眼神轉向邊上的羅恩。
嗯?羅恩抬頭對上他的眼神,接著有些明悟。
“亞達夫先生,海報修好印出來,把賬單寄給我。”
“還不謝謝蘇爾先生?”亞達大夫看向自己的弟弟。
“非常感謝您的幫助。”薩蒂亞再次朝羅恩行了一次合十禮。
“不用客氣。”羅恩晃了晃腦袋,帶著絲無奈。
“下去吧。”亞達夫揮揮手,把自己的弟弟打發走。
“他第一次參加選舉,不懂規矩。”
“支持社會黨,這是我們的共同的目標。”羅恩客氣的點頭。
“大家都說政客是貪婪的婊子,其實選民才是,誰給的錢多,他們就選誰。”亞達夫很無奈的攤手。
“有道理。”
“對了,我們剛剛說到哪了?”
“發電廠,煤礦。”
“它是你的了。”亞達夫擦擦手,起身離開。
羅恩撇撇嘴,也默默站起來轉身。
真是個貪得無厭的家伙,粗魯的和他的種姓一樣。
煤礦這種東西,政府送給企業,都沒人要。
但在亞達夫這里,仿佛是恩賜一樣。
二十萬張海報的印刷費用,鬼知道他會開多少賬單。
這些土匪幾乎不放過任何一次撈錢的機會,再多的錢也堵不住他們的嘴。
從亞達夫的府邸離開,羅恩甚至在想著要不要接觸北方邦這里的其他反對黨。
他是商人,幾頭下注,不是常規操作嗎?
亞達夫的做派太土匪了,羅恩也不想把寶都押在某一方身上。
思慮著這些問題,羅恩坐進汽車,讓阿尼爾直接去機場。
他剛離開,一輛掛著米爾扎布爾“卡林拜”車牌的越野車,也停在了亞達夫的門口。
回到水泥廠,羅恩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長長的人龍有幾百米,直接排到外面的水泥路上。
“怎么回事?”
“主人,他們都是來報名的。”
“報名?”
“對,整個米爾扎布爾都知道這里在招工,偉大的蘇爾先生提供豐厚的薪水。”
穆納變了,短短幾天,就變得脫胎換骨。
他不再看守礦場,專門搞起了宣傳。
他仿佛天生適合這一行,每出去一次回來后,他都比原來更強。
他頭上綁著黃色的布條,帶有太陽的符號,這表示他是蘇爾家族的擁護者。
每天他都在茶鋪前大聲地演講,或者跟著卡車在米爾扎布爾骯臟的大街上顛簸著來回穿梭。
他手拿麥克風大聲喊著,“米爾扎布爾需要偉大的蘇爾先生!”。
不到一周時間,這座小鎮二十萬人口,都知道了蘇爾先生的大名。
當然,300盧比的薪水居功至偉。
“最近幾天還有人來鬧事嗎?”羅恩捏著下巴,眼神閃爍。
“沒有,之前的那些農民都不敢來。”穆納神色振奮的匯報。
“嗯?”
“會被村民打回去,罵他們是敗類、叛徒。如果他們還想在村子里住,就絕不敢再來鬧事。”
“不錯,干的很不錯。”羅恩沒想到,穆納的表現遠超他的預期。
“主人,特里帕蒂家族玩的把戲,不會對您造成任何傷害。”
“水泥廠就快要投產,關鍵時候,小心他們放暗箭。”
“是,主人,我會一直盯著。”穆納現在斗志昂揚。
“對了,你的姓氏是什么?”
“呃主人”穆納猶猶豫豫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放心,我只是隨口一問,什么種姓并不重要。”羅恩安慰他。
“哈爾維。”穆納忐忑的回答。
“是制糖的嗎?”
“是的,主人。”
哈爾維,在梵語里是指“做糖果的人”。
這是穆納的種姓,也是他的命運,生活在米爾扎布爾的每個人一聽就會明白。
這也就是穆納到村口茶鋪打工的原因,那老板看到他就想:哦,他們姓哈爾維,生來就是熬糖煮茶的。
穆納以前會想,如果他們真的是天生做糖果的哈爾維,為什么他的父親不做糖果而是拉人力車呢?
為什么他的童年是在砸煤塊、擦桌子中度過的,而不是吃著甜鹵蛋和玫瑰果子長大的呢?
為什么他又瘦又小,身體靈活,而不像一個吃糖長大的孩子那樣白白胖胖、皮膚光滑呢?
穆納后來漸漸明白,他父親或許原本真的是做糖果的。
但當他繼承了糖果店后,肯定有別的種姓的人在警察的幫助下把小店給搶走了。
他父親的力量不夠大,沒辦法還擊。所以他淪落到拉人力車的地步,而他也沒能成為一個白白胖胖、皮膚光滑的人。
有力量說話才有底氣,這力量不僅僅是拳頭,還可以是其他東西。
這幾天他嘗到了那么絲滋味,但還沒想懂。
簡而言之,以前的印度,種姓決定一切。
現在也是,不過終究有了些不同。
上千個種姓,上千種命運。
延續到現在,大概只有兩種命運:吃人,或者被吃。
穆納的哈爾維是首陀羅種姓,在米爾扎布爾只能被吃。
他最近讀了很多書,已經明白這個道理。
“做糖的種姓”羅恩心里有了些明悟。
做糖的好啊,北方邦遍地甘蔗,妥妥的支柱產業。
“穆納,這個種姓的人多嗎?”
“很多,主人。”穆納好奇。
主人關注的重點,好像不在種姓的高低之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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