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瑟爾。”
“我聽說過你的名字。”
在短暫的沉默過后,當羅嘉再次開口的時候,他聲音中的平淡讓安格爾泰感到了震驚。
盡管懷言者今天已經震驚過很多次了:但這一次,格外不同。
因為,在原體的嗓音中,懷言者聽不見困惑、驚訝、戒備。
以及最重要的一點:憤怒。
對于眼前這個褻瀆了神皇的意志,并扭曲了人類純潔性的變種人的怒火,沒有在原體的喉嚨里熊熊燃燒:他也沒有舉起戰錘,對這不潔之物降下絕罰。
而這本該是羅嘉最擅長的。
也是:他們應該做的事情。
安格爾泰遲疑了,來自原體的聲音拖延了他的舉措:懷言者原本已經舉起了配槍,蓄勢待發,只需要基因原體的一個示意,眼前這不請自來的家伙就會得到一個配得上其變種人身份的結局。
而如今,已經蓄滿了能量的槍口卻卡在了半空處:連帶著的還有安格爾泰困惑的內心。
“大人?”
懷言者小聲地出言提醒,但他并沒有得到回復:在恐懼之眼那充斥著混亂與瘋狂的天空下,羅嘉正低著他的腦袋,饒有趣味的打量著這個不知用了什么辦法,出現在他百步之內的女人。
他從上看到下,在這女人的面貌和衣著上著重停留了一會,就仿佛在探究什么秘密:眼見原體已經陷入了沉思中,安格爾泰也不得不放棄了他的努力,轉過頭來,也觀察起了眼前之人。
“嘶……”
神皇在上,這位自稱為英格瑟爾的女人,給人的第一感覺……
非常糟糕。
最先讓安格爾泰記住的,就是她大體的輪廓和衣著。
盡管她自稱來自于恐懼之眼旁的蠻荒世界卡迪亞,但英格瑟爾的外形卻并不瘦削,她的身高也達到了原體腰際的位置,以凡人的標準來說,已經很不錯了。
不過,最重要的一點是:當這位女士抬起頭來,看向基因原體的時候,她的儀態顯得很輕松,全然沒有凡人覲見半神時的緊張感,就仿佛她與羅嘉是平等的。
這一點令安格爾泰很不安。
但更令他不安的,則是英格瑟爾此時的衣著:只見其披著一件褪了色的桃紅色斗篷,一雙紫色的眼睛旁畫滿了詭異的符文,而在束腰的地方,還掛著幾枚叮當作響的骨白色手工藝品。
“嘖!”
但是,當懷言者看清了這些手工藝品都是什么的時候,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只見懸掛在英格瑟爾腰際的,是幾枚明晃晃的,明顯受過虐待的人類顱骨,而她身披著的詭異的皮革披風,稍加辨認,就能發現是幾塊拼湊的人皮。
但這些還不是最糟的,他甚至可以在人皮上看到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經書與導文,其內容無不涉及到令人震驚的褻瀆和扭曲:而它們通通是用科爾基斯文撰寫的,就仿佛是出自懷言者之手。
到這里,安格爾泰終于忍受不住了,他自認為作為戰士的尊嚴和作為阿斯塔特的驕傲都受到了嚴重的挑釁,即便原體沒有下令,他也毫不猶豫的扣走了扳機,打算一槍斃掉眼前這個……
“先等等,安格爾泰。”
懷言者的怒火沖天自然沒有逃脫基因原體的感知,正當安格爾泰要扣下扳機的時候,羅嘉的手掌已經擋住了他的槍口:原體的聲音依舊是那么溫和,但其中卻散發著不容他人置疑的氣息。
“先別這么做,我的孩子。”
“……啊?”
懷言者茫然了。
雖然在此之前,他就已經發現了原體的舉動有些不太對勁,但直到現在這一刻,安格爾泰才不得不面對這個事實:他的基因之父居然要求他對眼前這個顯而易見的帝國之敵網開一面嗎?
這……這是能遵守的命令么?
在這一刻,誠實與忠誠在安格爾泰的腦海中激烈博弈。
終于……
“遵命,大人。”
懷言者點了點頭:他選擇了最懷言者的解決方式。
安格爾泰不甘的放下槍,但依舊戒備十足的緊盯著英格瑟爾。
不過,英格塞爾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向安格爾泰:盡管她同樣能在這位懷言者的身上感覺到混沌的氣息和四神的矚目,但唯有羅嘉才是她此行的唯一目的。
這位年輕的女人又向著原體的方向走了幾步,最終停留在了安格爾泰能夠忍受的極限,她爍動著那雙典型的卡迪亞瞳孔,柔美的臉上露出了孩子般的天真。
(注:因生活在恐懼之眼附近并長期直視亞空間的緣故,卡迪亞人的瞳孔都是紫色的。)
“羅嘉–奧瑞利安。”
女人恭敬的行禮,那是神圣泰拉上最正式的宮廷禮儀,天知道她身為原始人為何會知道這些。
但羅嘉有個猜想:而這個猜想現在已經越來越趨近于真實。
“我們一直在等你:我已經為現在這一刻,準備了兩百年的時間。”
“但請原諒,我們本應在卡迪亞上,而非這個世界,來迎接你的。”
原體的眉角皺了一下:他并沒有在意這些問題。
“你會說科爾基斯語?”
“我只說我自己的語言這取決于你想聽到什么。”
令人驚訝的是,伴隨著彼此之間的交談,英格瑟爾濃厚的口音正飛速地淡去:她再次開口時,竟是最標準的泰拉官腔,但原體已經不再感到驚訝了。
羅嘉主動地開口,嘗試掌握談話的主導權。
“很好,也許這其中會涉及到某些令人感興趣的問題:但這不是我現在會關心的。”
“如果你對自己的名字沒有隱瞞的話,英格瑟爾女士,我對你的名諱還是有些印象的:當我停留在恐懼之眼外時,我曾向卡迪亞的蠻荒部落們傳播帝皇的真言,他們跟我提起過你,提及過你向他們散布的信仰和神秘失蹤。”
“請相信這絕非我本意。”
英格瑟爾維微笑著。
“我們本應在神圣的卡迪亞上迎接你們的到來,因為那里是僅次于泰拉的中心,是能夠決定銀河命運的樞紐之一,但早在你們踏上那片土地之前,就有另一些人違背了諸神的預言,闖了進來。”
諸神的預言?
這個詞匯讓羅嘉和安格爾泰的眉頭同時跳動了一下。
“你是在說暗黑天使?”
“他們叫什么并不重要。”
英格瑟爾的語氣輕快。
“他們不是諸神的客人,卡迪亞的土地注定不會屬于他們。”
“終有一日,當他們嘗盡了鮮血和痛苦后,他們會被驅逐。”
“而那一天不會很遠的。”
這句話讓原體沉默了:英格瑟爾的傲慢令他感到震驚。
與此同時,羅嘉在心中暗暗的發誓。無論這場談話最終會得到什么樣的結果,在他離開后,他都要找到莊森或者盧瑟,提議他們再次加強卡迪亞的防御。
大懷言者并沒有忘記,當他停留在卡利班時,盧瑟為他提供了得體的待遇,而莊森也在恐懼之眼的問題上為他開了特例:雖然這可能并不是他們的本意,但羅嘉始終都記得這份恩情。
更何況……
原體瞥了眼面前的女人。
她宣稱自己有諸神的幫助:羅嘉已經對此深信不疑。
“你也可以叫我羅嘉,只有我的子嗣能叫我奧瑞利安。”
“正應如此。”
“羅嘉是受祝福的名字,神圣的諸神將你視為他們的寵兒。”
“我不會成為誰的寵兒:我來世上的原因是為了接受苦難和磨練。”
原體反駁了一句,但他依舊饒有趣味的盯著英格瑟爾。
“不過,對于你口中的諸神。”
“我倒是很有興趣。”
此言一出,先不說英格瑟爾有什么反應,原本在一旁戒備的安格爾泰卻是抬起了頭。
“大人。”
他的聲音低沉。
“她只是個原始人的巫婆,她說的話都是些瘋言瘋語!”
“除了神皇,在這個銀河中就不可能存在其他的神明!”
“別這么狹隘,安格爾泰。”
大懷言者立刻將自己的目光從英格瑟爾身上移開,全神貫注于他最器重的子嗣:無論卡迪亞人會為他帶來什么,在羅嘉心中,都遠遠不如現在的安格爾泰。
原體輕拍著子嗣的肩膀,等到他稍微冷靜下來后,才耐心的給他講解了起來。
“聽著,我的孩子,你還記得我們剛才都在討論些什么嗎?”
“巨獸,安格爾泰:你還記得你剛才向我提出的最后一個問題嗎?”
懷言者愣了一下。
“您是說:這個瘋婆子,真的能聯系上其他的神明?”
“你太慌亂了,孩子。”
原體笑了一下。
“仔細想想看,在她的身上有多少不對勁的地方?”
“卡迪亞是個原始世界,那上面只有食人的蠻族:若是沒有一些超自然的力量,這位英格瑟爾女士又怎么可能從卡迪亞離開,并且肉身橫穿過整個恐懼之眼,出現在我們的面前呢?”
“別忘了,就連那些身著太陽型虛空作戰甲胄的凡人精英們,都不能忍受這里的環境,但她卻可以沒有任何防護,用肉身忍受這個世界上的輻射和紫外線。”
“更何況:她的確會說科爾基斯與泰拉語,你也聽到了。”
“當然,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
正當安格爾泰若有所思,羅嘉悄悄湊近了他的耳側。
“你難道沒發現嗎,這個女人大搖大擺的站在我們身旁,但一直監視著我們的禁軍,還有禁軍身旁的那些原體護衛們,他們始終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顯然,他們的感官被更高維的存在屏蔽了。”
直到此時,后知后覺的安格爾泰才猛然轉過身來,發現原體說的果然沒錯:禁軍和懷言者的親衛們依舊停留在原地,哪怕是帝皇麾下最強大的戰士,也完全沒有察覺到此處的異樣。
安格爾泰那顆關心則亂的大腦開始被冰冷所覆蓋,他意識到原體的話并非是虛假的:如果英格瑟爾真的來自卡迪亞的話,那她身上的確有太多說不清的事情。
但如果,這個瘋瘋癲癲的女人口中的神是存在的,那么這些事情又會變得合理。
該死的,他向父親提出的那個疑問,只是好奇而已。
怎么可能……
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除了神皇之外的第二神?
安格爾泰繃緊了皮膚,他的大腦陷入一片混亂,短時間內根本理不出一個頭緒來:羅嘉見狀,也沒有再打擾他,原體將目光重新放在英格瑟爾身上。
他的聲音變得洪亮。
“另外,還有一點。”
原體瞇起了眼睛,他的手隱隱放在了腰側,如果有熟悉羅嘉的人看到這一幕的話,就會知道這是大懷言者在蓄勢待發,隨時準備進入到戰斗狀態中。
“英格瑟爾女士。”
羅嘉微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和你的神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你現在的狀態讓我感到了不安:在你那看似是年輕女人的外表下,我感受到了一只潛藏起來的怪物,它不屬于銀河,也不屬于我已知的宇宙。”
“因為它屬于諸神。”
英格瑟爾抬起頭,盡管感受到了原體的殺意,但卡迪亞女人依舊驕傲的承認了這一點。
“這是祂們贈予我的獎勵,諸神向來慷慨且公允。”
“我可不這么認為。”
羅嘉的嘴角揚起諷刺的弧度。
“如果他們真的慷慨,那他們早在之前就應該有所作為。”
“如果他們真的公允,那他們應該知道:我的父親是比我本人更合適的交流對象。”
“你為什么會這么認為?”
英格瑟爾有些不解。
“羅嘉,你才是諸神的寵兒。”
“我不是什么寵兒。”
原體再次否認。
“我的女士,我只是帝皇的兒子和神皇的信使。”
“我不會被神明寵愛,如果他們真的想要更高貴、更神圣、更強大的人的話,那么在我的兄弟中有更好的選項:雖然我一向鄙夷我的兄弟們的愚昧,但我深知,我并不比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更優秀。”
“你沒必要吹捧我:也沒必要試圖撼動我與帝皇的父子情意。”
“撼動?”
這一次,輪到英格瑟爾向羅嘉發出嘲弄的聲音了。
“我為什么要撼動?我只是在替諸神向你闡述事實而已。”
“羅嘉,你是諸神的寵兒,而不是你眼中的父親的寵兒。”
“你的父親并不愛你,他蔑視著你的思想和付出,他不會將你視為他的親生子,但諸神卻將你視為他們的驕傲和倚仗:是帝皇從他們的手中偷走了你,就像他同時也偷走了你其他的兄弟姐妹一樣。”
“你們不屬于他。”
“你們屬于諸神。”
“諸神不會強迫你們:他們只會向你們闡述真理,并予以庇護。”
羅嘉那偽裝出來的漫不經心現在幾乎要崩潰了:他的怒火終于在胸膛中翻騰了起來。
“我只說一次。”
原體的聲音冰冷,讓一旁的安格爾泰止不住的打哆嗦。
“如果,如果你再試圖于我面前蔑視和輕慢我的父親。”
“不管你身后站著誰,你會和卡迪亞上的蠻族一同迎來毀滅。”
“我們不懼怕毀滅!”
可惜的是,原體的威脅話語卻并沒有震懾到英格瑟爾,卻反而使她更狂熱起來,纖細的胳膊從人皮斗篷下伸出,明亮的面容上被偏執和喜悅所扭曲:那股令羅嘉感到不安的氣息愈演愈烈。
“主神已給予我們永生,而毀滅本就是原初真理的賜福。”
“當你知曉了一切后,你所會做的便是渴望去摧毀一切。”
“你也是一樣的,羅嘉。”
“真相是丑陋的。”
“謊言是美麗的。”
“天使只會是兇惡的,唯有惡魔才會趨近完美。”
“倘若你生活在幸福中,那只會說明:你從此之前所經歷的一切都只是謊言。”
“而我,將作為天使,作為諸神的天使,為你撕開真相的牢籠。”
“你才不是天使!”
安格爾泰再次舉起了槍。
令他感到興奮的是,原體這次卻并沒有阻止他。
羅嘉想著英格瑟爾微笑。
“聽著,英格瑟爾女士,我不在乎你到底是天使還是惡魔,但只要我一聲令下,你就會被我的兒子殺死,然后挫骨揚灰。”
“即便這意味著你打算違背諸神的意志。”
“連一枚炮彈都無法抵抗的諸神對我們毫無意義。”
羅嘉傲慢地揚起了下巴。
“告訴你的神,既然是他們主動讓你來找我的,那他們就應該通曉懇求的態度。”
“拿出你們的誠意,否則我會讓你知道我為何來到恐懼之眼。”
“何等傲慢。”
英格瑟爾輕聲地嘆息著。
“這不似你傳說中的虔誠。”
“不是每個神都配得上虔誠。”
羅嘉冷笑了一聲。
“展現你的神的力量。”
說著,原體的手已經擺出一個握緊戰錘的姿態。
“否則,我就要展現我的了。”
英格瑟爾沉默了。
她不得不承認,自從那些黑色的戰士登上卡迪亞的土地以來,事情的發展已經距離諸神給她的啟示越來越遠了。
但她不應該放棄:屬于神的力量就在她的身上云集。
這位卡迪亞人帶來了信心。
“那么,你想知道什么?”
當她看向羅嘉的時候,迎接英格瑟爾的,是大懷言者那早有預謀的微笑和深沉。
顯而易見的,在之前的交談與沉默中,羅嘉并沒有如他的子嗣安格爾泰那班,暈頭轉向,他飛快的展開了思考,并且意識到了他該如何利用這一突發事件,來確定這些新神明的價值。
“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原體輕聲地開口了。
“如果你們真的全知全能。”
“如果你們真的堅稱,你們與我們的創造有關。”
“那就告訴我吧:我和我的兄弟們究竟是怎么來的?”
“向我展示:我們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