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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3章金言使者的隕落

  這是安格爾泰第一次目睹來自于亞空間的升華。

  但絕不會是最后一次。

  英格瑟爾,這瘦削、扭曲且癲狂的卡迪亞女巫,她對于所信仰的神明的忠誠,遠遠超過了原體與懷言者的想象:當那利刃刺穿了女人骯臟的皮囊時,他們想做些什么來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女巫在狂喜中尖叫,那是用絕望譜寫出來的樂章,像有千萬條靈魂在齊聲應和:安格爾泰不得不捂緊了自己的耳朵,但鮮血依舊從他的指縫間流下,就連羅嘉,也暫時停下了他的腳步。

  對于他們來說,這尖叫和其中的潺潺妄語,與精神污染無異。

  他們被仿佛被拖拽進了一個完全不存在的世界,無數的瘋狂與幻想與眼前依次遞開,他們看到了無數的榮耀與死亡一部分是與他們有關的,而另一部分,則將他們的心臟置入了冰冷的深淵。

  正是趁此時機,英格瑟爾盡情的展現了自己的升華:原體和懷言者的視線無法動搖,他們都被迫目睹了這褻瀆的神圣儀式。

  卡迪亞的女巫被無形之力托舉到了空中,宛如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受難圣女,她的死亡嚎叫與新生都是眨眼間的事情:在安格爾泰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之前,女巫的皮、血與肉便被一一剝離出來,如雨點般拋灑在懷言者的臉上。

  他品嘗到了:那是凡世間不可能存在的香甜與咸腥。

  他看到的每一個孔洞都可以流出小溪般的鮮血:難以想象一個凡人會有這么多的血,他看到皮膚下如剝玉米般一瓣瓣滑落的肌肉,以及每一塊兒纖維是怎樣被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著,最后變化成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東西。

  它們互相糾纏,吞噬,撕咬,然后消失,仿佛擁有了意識,化作一縷縷紫黑色的不可名狀體,到最后只剩下一副空蕩蕩的骨架,如絲帶般飄動著,四周盡是空間被莫名扭曲后的震蕩感。

  在某個時刻,在一切的瘋狂到了極點的時候,逆轉卻又毫無征兆出現了,宛如混沌四神一向的喜怒無常:生命的氣息和磅礴的力量自英格瑟爾干枯的骨架上凝聚,她的身姿又再次出現,卻已經是令人不敢辨認的模樣了。

  她的肌肉開始扭曲,堆積出難以想象的形態,柔軟的皮膚變得如同甲胄般堅硬且粗糙,她的骨骼看似沒有改變,但當它們再次組裝起來的時候,卻已經需要安格爾泰仰起頭去觀望了。

  難以想象:現實宇宙中最基礎的物理學規律就此不復存在。

  當英格斯爾痛苦的咆哮與尖叫再次回歸狂喜的時候,女巫儼然在自己的鮮血中如沐新生,她成為了另一種存在,一種安格爾泰想要肅然起敬的存在。

  她變得比羅嘉更高大,看起來至少有八到九米,她的軀體變成了惡心的蛇態,長有昆蟲的節肢,原本美麗的臉化作了兇惡的狒狒與惡魔的丑陋混合體:但這一切都不是最重要的。

  當眼前之物開始呼吸的時候,安格爾泰才意識到了一個清楚的事實:這個在十幾秒前,他揮手便可以殺死的凡人女性,已經成為了比他更強大的事物,已經成為了在更高維度上俯視他的存在。

  她是如此丑陋,如此強大,如此令人戰栗。

  但……

  又如此美麗。

  懷言者呆愣在原地。他甚至忘記了呼吸:當升格者英格瑟爾在她的第一批觀眾面前盡情展示著亞空間的偉大與變化無常的時候,她成功的替她信奉的諸神們,收割到了一個潛在的信徒。

  這種奇妙的、新鮮的,毫不掩飾自己丑惡與兇險的力量,深深的吸引了安格爾泰:亞空間的恩賜讓英格瑟爾魔化后的軀體沒有準確過哪怕一次,但她內在的靈魂和狂熱卻是永不改變的。

  于是,在安格爾泰看來,它代表了一條新的道路:一個新世界在他的面前緩緩拉開大門,門后則潛藏著令人焦灼的驚喜,他喜歡其中一部分,而討厭另一部分。

  懷言者不得不承認,盡管英格瑟爾所展現出來的力量語升華令他如癡如醉,但他依舊拒絕會變成這種模樣:他自傲于身為阿斯塔特的一員,并沒有成為惡魔或者別的什么生物的打算。

  但反過來,如果他可以以更小的代價獲得同樣的力量:哪怕是代價是讓他接納亞空間作為自己的一部分,將自己的靈魂和血肉中的一塊兒作為交換品,那懷言者大概率會為之心動。

  也許:這的確是一條值得人類去探索的道路。

  畢竟,誰又能否認亞空間真的會給你帶來力量,它能讓凡人成為超越阿斯塔特的存在,僅僅是這個事實,就讓絕大多數的無畏者忘記其潛在的代價了。

  畢竟,力量就是力量,而強者是不會拒絕力量的:除非他覺得太過弱小,又或者不劃算。

  “真有意思,不是么?”

  但安格爾泰還在因為目睹到他從未想象過的壯麗之美而浮想聯翩的時候,一旁的羅嘉卻是已經輕笑出聲:原體有了疏忽,這次,他未能第一時間關照自己的孩子。

  因為他在英格瑟爾的身上,發現了一個有趣的事情。

  “你和我剛才殺死的那個安格拉斯是如此相像,但又有所不同。”

  原體向前邁步:盡管現在的升格者已經成為了一頭遠高于他,且令人聞之色變的怪物,但羅嘉依舊保持著從容的姿態。

  他繞著英格瑟爾轉圈,打量著這個新鮮的事物,仔細的對比著每一處細節和變幻的肌肉:大懷言者的一只手始終放在權杖上,只要他想,這位升格者的下場不會比之前安格拉斯更好。

  “有意思。”

  盡管在此之前從未接受過有關于混沌的學識,但是羅嘉顯然在這方面天賦異稟:盡管只是憑借著自己的摸索,原體已經猜到了亞空間中的大體邏輯。

  “先天與后天,對么?”

  羅嘉笑了起來:他的確對這件事情很感興趣。

  “你和我剛剛擊殺的安格拉斯雖然形態大不相同,但你的體內終究還存在著亞空間的能量,所以,你們勉強算是一類生物:不過,安格拉斯的能量要更純粹,它應該是徹頭徹尾的亞空間生物,而你,只是祂們向我炫耀的新道路。”

  “祂們想通過你來告訴我,人類和亞空間并非不能兼容。”

  “你的言論無愧你是諸多原體中最優秀的第一位,羅嘉。”

  “但神明,祂們遠比你想的還要更加慷慨,如果你不愿意接受我所展現出來的道路,那么祂們還為你特意留下一條更友善的方案:看看你身邊吧,如果你愿意,你的子嗣會成為最好的典范。”

  羅嘉悶哼了一聲,他完全沒興趣回應這個邀請。

  盡管此時的英格瑟爾已經變成了另一種存在,但她的聲音卻依舊是如少女時的純真,不過,配上如今怪物般的樣貌,反而平生出一種更加荒誕的感覺。

  這種荒誕感直接將安格爾泰從震撼中拉了出來,懷言者后知后覺的摸向了腰間的槍柄:即便原體還沒有開口,但警覺的安格爾泰已經覺察到了四周的異樣。

  他看不見,但他能篤定:他們身邊絕不止一個英格瑟爾,在那些深邃到極點的黑暗里,在天上的星辰和地里的灰燼間,有無數雙隱形的眼睛在緊緊的盯著他們,流露出貪婪或狂喜的欲望。

  懷言者談了口唾沫:他感受到的敵意實在是太多了,即便有原體在身邊,安格爾泰也不由得生出了一種絕望感。

  可羅嘉卻沒有,盡管集中在他身上的視線和壓力,是懷言者的千百倍之多,但當原體向著那些目光回望的時候,無論是多么強大的存在都會迅速避開他的注視:無羈者的鮮血還沒有被擦除干凈,嗜血狂魔臨死的哀嚎,依舊在亞空間的深處久久不散。

  更何況……

  羅嘉勾起了嘴角:他知道有一圈若有若無的金色光暈,始終圍繞在自己的身旁。

  “自從進入恐懼之眼,除了戰斗和必要的事情外,我就一直在父神贈與我的禮物旁冥想:我沐浴在金色的光輝中,想必你們很討厭因此而沾染上的氣息?”

  “何等狹隘的想法,羅嘉。”

  面對基因原體的嘲諷,英格瑟爾只是無奈的嘆了口氣,盡管怪物般的樣貌讓哪怕最無辜的動作看起來都充滿了惡意,讓羅嘉忍不住地皺眉。

  “你以為諸神會畏懼你的父親能夠與他們并肩嗎:亞空間是如此廣闊的領域,它在邊界與時光中都遠遠沒有盡頭,哪怕是神明的威能也不能占據其全部。”

  “諸神渴望著新的同伴,渴望著新的對手,原初真理的偉大就算是神也不能全部解構,浩瀚之洋間永遠有著新來的位置:只要你信仰的父神愿意,他隨時都可以升格為亞空間中更偉大的存在。”

  “阻礙不在我們,而在你:就在你的身后。”

  這句話讓羅嘉沉默了。

  他知道,這極有可能是一句發自肺腑的實話。

  “所以,偉大的羅嘉啊,你所擔憂的事情根本就不成立。”

  “原初真理是萬物的起源,是這寰宇天地間唯一的終章,它如母親般包容著我們所能見到、聽到與感受到的一切:諸神并不介意你繼續信仰你的父親。”

  “因為歸根結底,受詛咒者的力量、渴望、甚至是他的過去他未來的命運,一切都正在原初真理的慈愛之中。”

  “哪怕是真正的太陽,也不可能脫離世界而獨立運轉。”

  “即便在此之后,你依舊追隨受詛咒者的腳步,高舉著黑色的太陽旗幟,渴望用鮮血與圣戰,洗刷亞空間的土壤,諸神也不會因此而憤怒:兄弟間的爭斗本就是浩瀚之洋中的常態,我們是敵人,所以我們才不是敵人。”

  如此詳細的講解,就連安格爾泰都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有意思。

  安格爾泰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因為四神本就是互相敵對的,而他們也沒法瓜分掉亞空間的所有利益,所以,他們反而不擔心一個新來者:無非是從四方廝殺變成五方廝殺?

  但真正有趣的是,倘若這個前提成立的話,羅嘉和這些神明之間反而沒有了根本的矛盾:懷言者所追求的,不過是讓人類之主真正成為屬于人類的神明,而如果能讓這位神明夷滅其他的異端神,成為萬古以來獨一無二的存在,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而在這個問題上,羅嘉卻詭異的與混沌之神沒有沖突:即便帝皇真的飛升亞空間,發誓要屠滅其余的混沌神明,那也不過是浩瀚之洋中尋常的把戲而已。

  開玩笑,哪個混沌神不想干掉其他所有的混沌神?

  “很美好的承諾。”

  原體點了點頭,但是他的話鋒很快便隨著運轉。

  “不過,英格瑟爾,你精明的話語中卻缺少一個必要的元素:你只是一味地闡述了對我和對我的父親的好處,而你信仰的諸神能得到什么好處,你卻只口不提,你以為我會指望這是因為你們的慷慨嗎?”

  “告訴我:你背后的神又指望在說服的時候得到什么呢?”

  原體的腔調變得冰冷,但作為他最親近的子嗣,安格爾泰卻可以聽出其中有端倪:雖然羅嘉看起來依舊怒火沖天,但根據懷言者對他的了解來看,基因原體的態度其實有所軟化了。

  他已經不像最開始那樣,抵觸這次談話了。

  雖然羅嘉依舊沒有動搖,但些許的端倪已經出現了。

  安格爾泰張了張嘴,他想要做些什么,但仔細想想,自己似乎又什么都做不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不去看英格瑟爾大笑時那丑陋的臉。

  “何等無謂的擔心,你居然會害怕四神對你們的惡意嗎?不,我尊敬的神使羅嘉,混沌四神是銀河間最為公平且仁慈的存在,他們對于現實宇宙沒有惡意,他們對人的重視和寵愛遠遠超過你的想象。”

  “如果你要問原因,那他們的回答和你是一樣的:泰拉之主倘若能夠升格入亞空間中,成為與他們并肩的不朽存在,對于你和對于諸神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而除此之外,諸神之所以唯獨青睞你這個原體,也是因為你是你的兄弟中最聰慧的那一個,你是帝皇的子嗣里面,唯一一個知曉并敢于面對世界真相的人:當完美之城落成的時候,諸神嫉妒著帝皇擁有了一位如此偉大的信奉者。”

  “祂們也有渴望。”

  羅嘉的嘴角有了弧度,盡管他并沒有因此而嘴下留情。

  “如果你們真的是在完美之城便注視著我了,那你們應該知道:我對神皇的信仰是不會動搖的。”

  “哈:但你同樣不介意在萬神殿中頂禮膜拜,對嗎?”

  英格瑟爾輕笑了一聲,便開始撕扯起了自己的皮肉。

  “先來看看四神愿意為你而展現出來的誠意吧,羅嘉。”

  那些被撕扯下來的血肉仿佛失去了現實中的意義,在落到地上的瞬間便化作了深紅色的霧氣,飛快的飄揚著,很快便將羅嘉和安格爾泰籠罩在了一片陰暗中:當陰暗被揭開的時候,展現在他們眼前的是萬千的碎片,每一個碎片都展示出了未來的冰山一角。

  而英格瑟爾卻消失了,但她的聲音卻變得無處不在:每當原體的目光被其中一個碎片吸引時,卡迪亞的女巫便會適時的發聲,驕傲的語氣與諸神無異。

  “看吶:無上存在中最有誠意與勇氣的,往往先行而至。”

  英格瑟爾的話音未落,咆哮的幻象便沖破了血色的迷霧,一片煊赫的戰爭之意在羅嘉的眼前如畫卷般鋪展開來。

  亙古以來最偉大的不世功勛在遠方向了原體招手,他看到了自己統領著一支比整個大遠征都更加輝煌的無敵鐵軍,血色與金色的旌旗在他身后獵獵作響,數以十億計的英勇戰士向他的宣誓效忠。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他親手開啟了整個銀河系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戰爭,哪怕是傳說中的天堂之戰和鐵人戰爭,在大征服者羅嘉的無垠圣戰面前也如童話般可笑,他將完成在完美之城前的誓言,圣戰大軍永遠歌頌神皇的名號,而神圣遠征將持續萬年又萬……

  “砰!”

  “不錯的小把戲。”

  當原體揮出了拳頭,將鮮血之神的許諾砸碎的時候,他的嘴角劃過了一絲不屑的弧度。

  “但你們忘了一點。”

  “如果戰爭的目的只是為了更多的戰爭,那戰爭本身便毫無意義。”

  “只有最低劣的戰爭販子才會為了更多的鮮血去宣戰:我所渴望的是建立起萬世昌盛的神皇治世,我的圣戰只為如此目的而起,而我比任何人都渴望它的結束。”

  “而如果你想用一場永無休止的圣戰來博取我的效忠,那事實證明了你也不過是個蠢貨而已。”

  向著未知的方向,向那愚蠢到敢第二次挑釁自己的神,羅嘉毫不介意的噴吐著他的嘲諷。

  “告訴你,在我的眼里,那只用了一個世紀便征服整個銀河,帶來偉大秩序的神皇,比你更配得上勝利與榮耀之神的稱號:因為他為我們帶來了真正的勝利,而你,不過是個虛妄的阿瑞斯,又怎敢與真正的雅典娜爭鋒?”

  “一個甚至無法終結戰爭的戰爭之神:那和一條沒牙的土狗有什么區別?”

  原體舉起了權杖,一下,又一下,將那些涂抹著無數鮮血和顱骨的幻象砸的粉碎,他向遠方黃銅般的嘶吼聲露出輕蔑的笑容,四下尋找著英格瑟爾的身影。

  他沒有找到本人,但那卡迪亞女巫依舊在高歌。

  第二個幻象很快出現了。

  扭曲而尖銳的大笑驅散了血神憤怒的狂吼,就仿佛一個惡劣的人在嘲笑他的兄弟:聽到這些,羅嘉倒是勉強相信了,混沌四神間同樣不太友好的事實。

  但那新的神明帶給原體的并非是更舒適的感受,恰恰相反,比起黃銅色的天空和刺鼻的血霧,接下來的一切反而更加詭異了:人體墜入一個由鏡子組成的世界,每一面鏡子都如同湖水般波光粼粼,無時無刻不在扭曲變換,起伏間交織著羅嘉想也不敢想的,也許根本不屬于這個世里的知識和真相。

  而在第九面鏡子中,基因原體看到了未來的自己。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自己成為了甚至比馬格努斯的知識還要更淵博的存在,他統治著比基里曼更輝煌的王國,萬事萬物的起源和宇宙各處的隱秘,對于他來說,不過信手拈來之物:無窮的智慧帶來了無窮的力量。

  他的話語從未出錯,他的預言總會引向最正確的道路,他甚至探索到了亞空間的盡頭,這是連神明都不可能完成的偉業:千萬名神學者已念誦羅嘉的名諱為傲,就連他尊奉的神,也會在每一件重要的事情上無比尊重他的意見。

  到最后,就連原初真理本身也被他輕易地破獲了,他成為了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信仰之人,因為他踏破了所有的無信者用所謂理性和知識搭建起來的牢籠,讓他們也成為了最虔誠的信徒。

  當偉大的教宗羅嘉行走于銀河四方的時候,他智慧的目光和話語將信仰的光輝傳播到了每一個人類的心靈中,一個真正的天國是建立在羅嘉的智慧……

  “砰!”

  這一次,原體停頓的時間顯然要比上一次更長一些,但他揮舞拳頭的動作卻沒有猶豫。

  “你在暗指什么?”

  比起之前的長篇大論,現在的羅嘉真的懶得說些什么了:也許是他的憤怒已經沖上了腦殼,讓他根本不愿意長篇大論,又或許是原體意識到了他現在面對的是一個根本無法用語言戰勝的對手。

  只要開口,只要爭論,他就會落入對方早已設好的陷阱中。

  因此,在看向無盡陰影處那不斷扭曲變化的惡意時,羅嘉只是冷冷的吐出了一句話。

  “你是想說,倘若愿意投歸你的門下,我終有一日會比我的父皇更加聰慧且偉大嗎:你不會真以為我追隨我的父親是因為力量吧?你不會真以為我潛藏著野心,渴望著能勝過帝皇的光輝吧?”

  “也許基里曼會這樣,也許荷魯斯偶爾也會這么想:但我不會。”

  “我是羅嘉:我對神皇的信仰經得起任何考驗,我便是忠誠與服從的化身。”

  令人驚奇的是,當原體用權杖摧毀了新的幻象時,迎接他的卻并不是上一位神明那般,來自遙遠時空的黃銅震怒,從始至終,圍繞著他們的,都只是一陣極其微弱的輕笑聲,就仿佛這位新的神明對此毫不在意,又仿佛聲音的主人就期待著這樣的結果。

  但這些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羅嘉還沒來得及向前一步,他們便被卷入了第三個幻象中:這幻象是如此的粘稠又遲滯,僅僅是沾染到了一下,就如同復骨之蛆般,甩也甩不掉了。

  沒有戰爭,也沒有鏡子,在將惡臭如爛泥沼般的霧氣勉強撕開一個缺口后,臃腫膨脹的未來便慢吞吞的走進了原體的腦海。

  一個如父親般溫柔的聲音姍姍來遲:不,它比科爾法倫,甚至比帝皇,更配得上成為基因原體的父親,因為它是如此的和藹,它能夠包容羅嘉的一切缺點與痛處,當所有人都在暗中嘲笑的時候,唯有這臟污的泥海中,還殘存著唯一的慈愛。

  它掏出了自己的禮物,從千萬人的哀嚎與齊聲歌頌中,永恒的生命降臨在了原體的肩頭:只要他輕輕的點一點頭,那么,哪怕羅嘉不愿意付出一心半點的代價,遠方如山一般高大的仁慈老者,也會給他世上最珍貴的一切。

  因為它愛著他:它愿如愛著兒子般愛著羅嘉。

  他將獲得永恒,他將存在的比帝皇和世界本身還更長久,他將見證一切的迭起興衰,直到死亡在他面前都失去了存在:凡是被他觸摸過的,便不會受疾病侵擾,凡是被他祝福過的,時間的流逝對其來說便毫無意義。

  他將永遠的存在下去,而他忠誠的子嗣都將如此,他看到了萬千年后的圣潔,他們依舊可以在一起高歌神皇的偉大:無論是安格爾泰是拉亞克,他們都將永恒的陪伴在羅嘉的身邊。

  他的兄弟,他的父親,他的子嗣和他的子民,以及任何一個羅嘉渴望保護的人,只需點一點頭,無需任何的歌頌與祭品,這愿望就會得到完美的實現:因為那仁慈之人所揮灑的便是愛的種子。

  原體沒有說話:但當他舉起自己的權杖的時候,如火焰般灼熱的金光令臟污的泥團知難而退。

  沒有反駁,沒有呵斥,甚至沒有一個狠厲的眼神,但原體的沉默已經說明了一切:又或者,前進到了這種地步,羅嘉已經懶得與這些存在爭辯更多了。

  他只是望向一個方向,他認為英格瑟爾應該存在的方向,語氣輕快的問出了一個問題。

  “還剩最后一個,對吧?”

  女巫沒有回應,但是在羅嘉的面前,出現了一頂桂冠。

  原體笑了一下,隨后,不顧安格爾泰的勸阻,便戴上了。

  “讓我看看你們的本事吧。”

  話音未落,一副遠比血神的愿景要華麗千百倍的萬丈宏圖,便從羅嘉的心底緩緩升起,仿佛從一開始就在那里。

  原體看到了由他親手締造出來的和平,他看到了自己的信仰是如何指引帝國走過千萬年的風雨,帝國的權柄和神皇的箴言在他的手中合二為一,他成為遠比掌印者和戰帥更榮耀的存在。

  銀河上下,無數人的愛戴是如此深厚,即便是他的兄弟們,也不得不在他的無盡成就面前,心甘情愿地低頭。

  他看到了荷魯斯,戰帥正面容苦澀的承認,羅嘉才是帝皇最鐘愛的子嗣,他也看到了馬格努斯,學者正滿臉喜悅,感激羅嘉將自己從錯誤的道路中拉了回來:他還看到了摩根,蜘蛛女皇已經成為了他夢寐以求的助手,在他的事業中,有著一份不可缺少的貢獻。

  當然,最重要的:基里曼。

  他看到了他早早走上的迷途兄弟,終于在他的面前彎下了傲慢的腰桿,成為了神皇的信徒,他驕傲的看到了一座又一座完美之城在五百世界的土地上拔地而起,而極限戰士們則虔誠向懷言者們取經,聽取有關于圣戰的經驗。

  至于他的兄弟,基里曼將成為羅嘉最驕傲的徒弟,他正在大懷言者的指引下,虔誠地學習如何使用自己的靈能……

  “嘁!”

  一想到基里曼承認他自己擁有靈能時的模樣,羅嘉瞬間就從這如假包換的幻象中清醒了過來。

  原體不屑的輕哼了一聲,隨手就將這桂冠給扔在了地上,還不忘再踩上一腳。

  “你們自始至終,似乎都搞錯了一個根本性的問題。”

  大懷言者眨了眨眼睛,確認自己依舊存在于現實宇宙。

  “我從未設想過讓我以任何一種方法比神皇更偉大。”

  他笑了起來。

  “看起來,你們永遠無法理解我到底為何選擇追隨神皇。”

  “至于你們的許諾,那只能吸引在滿心殺戮的瘋子,欲求不滿的野心家,貪生怕死的鼠輩,和逃避自我廢物罷了:任何忠誠而不愿意屈服的人都不會被你的承諾打動。”

  “何等不理智的行為啊。”

  英格瑟爾現身了:她的力量依舊淵博而澎湃,看起來,混沌四神的失敗并沒有牽扯到她。

  這不禁讓羅嘉在心中愈加肯定了女巫剛才的說法,還是有著些許道理的:這種傾向非常微弱,但的確是一種改變,一點一滴的侵蝕著原體的想法。

  “如果你認為只需要區區一面便可鑒定神明的本質,那我真的要質疑你在信仰上的能力了。”

  女巫笑了一下,一股純黑色的霧氣自她的身后冉冉升起:在安格爾泰的眼里,這霧氣比先前四神的喘息要更加滲人。

  但最可怕的是,無論是基因原還是阿斯塔特,他們都能夠清楚的感覺到,這氣息和之前四神的喘息有一個最本質的不同:盡管沒有任何的實際證明,但當黑色的霧氣開始環繞他們的時候,羅嘉和他的子嗣都感覺到了一種親切的印象。

  這印象只屬于一個人……

  “父親?”

  原體的語氣第一次有了動搖。

  “這……”

  “你以為我們為什么篤定你所信仰的神皇,同為萬神殿的一員。”

  卡迪亞的女巫大笑了起來,她瘋狂的張開了雙臂。

  “因為王座就在那里,亞空間的每一雙眼睛都可以看的清楚,我們只是在等待著他的回歸:所以,我們不是你的敵人,恰恰相反,我們和你擁有著相同的目的。”

  你大可以不必信仰四神,而四神對你沒有惡意,羅嘉。”

  “他們是慷慨的,他們愿意讓你見識到,你信仰的神皇會給人類帶來怎樣的未來?”

  “也許:這會打動你?”

  羅嘉沉默了。

  自踏入恐懼之眼以來,他第一次因為舉棋不定而沉默,安格爾泰緊張的注視原體,等著羅嘉說出那個將會改變軍團,乃至全人類未來的話語。

  “可以。”

  最后,原體只是點了點頭。

  “讓我看看吧:我的父親會給人類帶來怎樣的未來?”

  “你們又會怎么稱呼他:受詛咒者,亦或是尊稱神皇?”

  “按照我們的說法。”

  英格瑟爾緩緩向后退去,直到消散在了那黑霧中,她的聲音在空氣中久久不散。

  “祂的尊諱為:黑暗之王。”

  毫無疑問,這個名號在亞空間中有著現實意義上的力量。

  僅僅是聽到它的存在,一股莫名其妙又無法抵抗的力量,便精準的命中了安格爾泰,盡管懷言者徒勞的想要抵抗,但他依舊被打飛了出去,隨將便倒下了,迅速且無力的倒下了。

  他的意志很快開始消散,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而在有意識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原體的腳步:羅嘉正向著眼前的第五種未來前進。

  原體的臉上帶著笑容,以及再明顯不過的:期待。

  而這,便是安格爾泰在恐懼之眼的最后一絲記憶。

  而當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他們已經離開了那個鬼地方,返回到了也許更危險的銀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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