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的STC?你認真的?”
“要真有這東西,他荷魯斯也不是不能創立個新的機械神教。”
手工打造的松木圓桌上,年輪的氣息依舊清晰可見,它們如宣軟的毯斤般裹著一層又一層,標記著它們的主人遠離草原,馳騁星海時的每一次回首。
這是察合臺可汗最喜歡的一張桌子,在他選擇離開巧格里斯的草原之后,就一直帶著它。
但是,對于生性淡泊冷靜的大可汗來說,這件他最喜歡的珍寶的價值,和他最討厭的一張桌子其實也沒有什么本質上的區別。
物品就是物品,該拿來用的時候就該拿來用,損壞到不能修的時候就該將其扔掉:若是毫無理性的在死物身上寄托情感,到頭來只會干擾到自己的腳步。
長久以來,可汗都在確保自己能夠親身踐行這一觀點。
這可不容易。
眼看著盛滿了滾燙茶液的杯子,在明亮的松木面上留下了一圈滋滋作響的水漬,可汗稍微沉默了一會,便眉頭微起,選擇伸手將去拂去,隨后,他將杯子遞向了自己的貴客。
“多謝。”
對面之人只是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他的語氣單調而生硬,倘若不是早已了解此人的秉性,可汗甚至會誤認為,眼前這個家伙是故意到他的戰艦上來找茬的。
但他知道:不是。
銀河中任何一人,原體兄弟中的任何一個,都有可能出于他們的嫉妒和陰暗心思,專程跑來作踐自己的另一個兄弟:但唯獨眼前這個人是絕不會這樣做的。
倒不是因為他有多善良:恰恰是因為他并不善良。
大汗微微一笑。
“不用客氣:希望你能適應巧格里斯的鄙陋,莊森。”
茶杯放在了桌面上,無色的茶水在其中搖曳著,倒映著出于察合臺可汗私人的喜好,而被點亮的油燈,也倒映著暗淡的燈光下,卡利班之王那金色的面孔。
莊森似乎更老了些。
沒來由的,察合臺可汗在他兄弟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絲沉穩。
這可是一大進步。
他知道,原體中的雄獅,從來就不是一個性格沉穩的人:莊森是一個冷酷的人,一個沉默的人,一個可靠的人,但直到他從風暴鳥上緩步而下,踏上可汗的戰艦時,察合臺都不認為他是個沉穩的人。
摩根倒是個沉穩的人:可惜蜘蛛女皇沒把這個優點教給任何一個圍著她轉的朋友。
但現在,莊森倒是自學成才。
看起來,獨立自主真的會讓人以飛快的速度成長起來。
可汗的心中不由得感慨,卡利班人并不是他在近些年來,所看到的唯一一個發生了天翻地覆般改變的兄弟:不僅僅是莊森,就連黎曼魯斯與荷魯斯……
算了,不說也罷。
察合臺搖了搖頭,他不是個喜歡在背后議論自家兄弟的人,即便只是在內心里自述。
“你倒是不用擔心我對巧格里斯的感官如何,兄弟。”
在另一邊,雄獅自然不在乎可汗的心中在想些什么,他只是端起了兄弟敬過來的茶水,瞥了一眼其中的沉淀,沉思片刻,仿佛想到了過往的什么事情,隨后,便仰起頭來,一飲而盡。
絲毫沒有品嘗的意思呢。
將這一幕看在眼里的察合臺可汗眉眼直跳。
他上好的茶葉啊,還是從阿瓦隆那進口的呢。
“喝的還習慣吧?”
“還行。”
莊森咂了咂嘴。
“挺久沒喝過了,之前摩根倒也給我泡過茶。”
“她還會泡茶?”
“她什么東西都會一點:每當我們戰局不順利的時候,她就習慣給自己泡上一壺茶,分我一杯,然后我們兩個坐下來,一邊喝茶,一邊探討犯下的錯誤。”
獅王停頓了一下。
“而且,她泡茶的技術倒是要比你好不少,察合臺。”
他收回之前覺得莊森已經變得穩重些了的評價。
可汗沉默了:他突然有些理解為什么莊森在不少兄弟那兒的評價甚至不如康拉德了。
至少,康拉德上次來訪的時候還不忘給他帶禮物:雖然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午夜幽魂只是把他從不同的原體兄弟那里收到的禮物,給互相調了個個罷了。
但這也要比莊森強:卡利班人可是真的兩手空空。
可汗品了一口茶,在心里對眼前這個兄弟直搖頭。
大搖大擺的領著第一軍團的艦隊從曼德維爾點里鉆了出來,要不是及時對上信號,負責巡邊的白色傷疤艦隊差點就要開火了,而且也不說自己來是為了什么,只是執拗的要求與察合臺可汗面談。
如若不是察合臺可汗一向自認為問心無愧:他身上唯一能有點問題的,也就是稅務問題了,但莊森總不至于,是替神圣泰拉上的那群凡人來催繳稅單的吧?
而且,可他也的確想從莊森的身上套出點兒話來:全銀河都知道第一軍團的主力,剛剛與第十六軍團完成了一次聯合遠征,但其中的具體內容還不為外界所知,哪怕是可汗也不例外。
事實上,當荷魯斯鄭重其事的邀請莊森與他同行,而莊森居然也一口答應的時候,這個消息在帝國境內可是掀起了不小的波瀾,驚掉了不少觀察者的下巴。
畢竟戰帥派和獅王派在烏蘭諾上的針鋒相對,現在想來,也不過是三十多年前:說的再具體些,是三十八年前的新聞已,而自從那件事情發生后,且不論其他原體的關系究竟如何,荷魯斯與莊森總歸是更尷尬了一些。
更別說,在這些年里,暗黑天使與影月蒼狼間,從未停止過他們針鋒相對:兩個原體封國的邊界線漫長且荒僻,發生在巡邏隊伍和凡人仆從間的小規模流血沖突,幾乎就沒有斷絕過。
最大的一次,暗黑天使治下的十六個總督和影月蒼狼統治的十二個星系卷入了同一場戰爭,在不動用阿斯塔特參加的前提下,無數的凡人部隊在星域中流血廝殺,甚至動用了騎士和戰列艦。
最終,這場為期一年零三個月的沖突以神圣泰拉強行介入,命令雙方各自處死負責人,而影月蒼狼軍團最終奪下了大部分關鍵區域的控制權而告終。
這次沖突就像一次縮影:在帝皇剛離開的十年里,兩個軍團間的武力沖突,基本是以第一軍團的勝利而告終,但時間越往后拖延,影月蒼狼的成功概率便后來居上,如今,已經隱隱有了壓制住第一軍團的趨勢了。
這其中的一個重要因素是因為巴達布危機后,雙方已經默契的不再使用阿斯塔特參加戰斗了:暗黑天使精銳的內環老兵的實力自然無法被體現出來。
但可汗知道,真正的原因并不是因為這個:伴隨著荷魯斯大量提拔其麾下的凡人精銳,并徹底掌控了整個狼之國度,這個原體中最大封國的驚人體量,足以徹底壓制住任何一個單獨的對手。
哪怕這個對手是第一軍團。
事實上,不僅僅是莊森:每個與影月蒼狼相鄰的國度,他們治下的凡人部隊與荷魯斯的追隨者們爆發摩擦的時候,牧狼神軍隊的龐大體量都會令人絕望。
唯一一個能在體量上與荷魯斯相庭抗的,也唯有摩根的阿瓦隆,但自從巴達布危機導致了五百世界轉向了孤立主義以后,基里曼在遠東的兩個盟友也受其影響,不再著力于向外擴張了。
現在的蜘蛛女皇也減少了她對外界的興趣,轉而全神貫注于將已有的核心領土緊緊的蜷在一起,打造密不透風的拳頭:而在更外層的勢力范圍,幾乎全部被牧狼神的巨口一一吞下。
不過,這些本就是帝皇在烏蘭諾上許諾給荷魯斯的土地。
但即便如此,這也足以在荷魯斯和摩根之間造成不小的摩擦了。
也就是戰帥自上任以來,就持續不斷的與摩根搞好關系:禮物和信件從未斷絕,而且但凡有大規模的活動,便會鄭重其事的邀請摩根站在自己的身邊,甚至不惜向外界宣傳兩人在地位上的平等。
在種種努力下,遠東各國與狼之國度的關系倒也算融洽:但莊森應該不具備這種條件。
這位卡利班的雄獅在這些年里最熱愛的活動,就是前往域外黑暗區域,執行各種各樣的遠征:他對帝國境內的紛擾根本沒興趣,牧狼神此前也從來沒有成功的邀請過獅王參加過自己的活動。
所以,莊森居然同意與荷魯斯聯合遠征,以達成兩位原體和兩個軍團之間的緩和關系,才會令那么多人感到震驚:哪怕是察合臺可汗也同樣如此。
他想搞清楚真相:自己最珍貴的茶葉被糟蹋些許也無所謂。
“所以,與帝國戰帥并肩作戰感覺如何,莊森?”
在確定了莊森已經把自己喉嚨里的最后一片茶葉都咽下去后,可汗放下了杯子,任憑其中的流體黃金慢慢冷卻:他的目光集中在了卡利班獅王的臉上,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其中的每一寸細節。
不出他所料:莊森依舊是那個看似無比深沉,但實際上根本懶得遮掩自己的莊森。
“還可以。”
獅王沉默了一會,心不在焉的撥弄了兩下杯子,嘴中嘟囔些讓人聽不清的話語,然后,他慢慢的向著一側抬起了頭,看起來不是很想承認自己說的話。
可汗微笑了一下。
真有意思:不知道是不是跟摩根學的,無論是莊森、康拉德還是基里曼這些人,他們在言不由衷的時候都喜歡先嘟囔幾句,就好像是在說服自己。
“還可以?”
可汗重復著這個評價。
“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對他們所經歷過的絕大多數事情的絕大多數評價,都是還可以:如果把不知道刪去的話,那它大概就是人類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了。”
莊森沒有回應,他只是悄悄的瞥了一眼察合臺可汗,看起來在心里思量再三后,仿佛是為了彌補不存在的過錯一樣,又慢吞吞的加上了兩句具體的評語。
“你真要我說的話:我對這場遠征估且還是滿意的。”
“沒有什么額外的事情,全都用在了打仗和談判上:荷魯斯的指揮水平一如既往的過關,他本就是個相當不錯的將軍,而且現在又學會了如何以更公平,更包含的態度去指揮他麾下的部隊。”
“公平?”
可汗挑起了眉頭。
“你是覺得荷魯斯在之前的某些行為有失公允?”
“你沒必要替他打掩護。”
莊森沉悶地哼了一聲。
“我們都知道,大遠征時期的荷魯斯有著他的缺點,在他的麾下作戰并不是件完全愉快的事情:承認這些沒什么好羞恥的,察合臺可汗兄弟,是人都有缺點,完美無缺的人是不存在的。”
“重要的是,荷魯斯已經意識到并且開始改善他的缺點了。”
“至少以我的角度來看,牧狼神已經洗心革面了:他真的接納了他麾下的那些凡人,也真的會對他的士兵和我的士兵一視同仁。”
“如果說在此之前,我只是不在乎戰帥那個位置的話,那現在,我承認牧狼神配得上他的桂冠。”
“真是……令人吃驚。”
可汗的瞳孔稍微放大了一圈。
“以你的性格,莊森,難以想象你會對一個人的評價這么高。”
“我只是在說實話。”
獅王還是有些不高興。
顯然,他的內心里,其實還是不怎么喜歡荷魯斯的:但這恰恰證明了他的話語的含金量。
“看起來,帝皇的離開的確讓荷魯斯成長了不少。”
說到這句話的時候,莊森突然笑了一下。
“至少我在他的軍團里,沒有再看到那些該死的戰士結社了。”
“他終于知道,這些東西對于軍隊組織來說,百害而無一利。”
“嗯,我也聽說了。”
察合臺可汗點了點頭。
“荷魯斯在十年前,也就是他正式決定擴大四王議會,并將一大批篩選過出來的凡人精英,提拔到四王議會的體系中,擔任他的親信顧問的同時,他也下令取締影月蒼狼軍團內一切戰士結社的編制。”
“英明的決定。”
獅王點了點頭。
“但沒人反對么?”
“你太小看牧狼神對影月蒼狼軍團的掌控能力了。”
“而且,的確有些腦子不靈光的人想要反對原體的命令,但他們都被阿巴頓打壓了下去,塞詹努斯和洛肯也發揮了他們的作用:差不多五六年前吧,最后一個秘密的戰士結社也徹底消失了。”
“與此同時,荷魯斯也宣布放棄將克索尼亞作為影月蒼狼軍團的固定征兵點了,他們現在在整個銀河的北方征兵,原本根深蒂固的黑幫文化也被沖擊的差不多了:第十六軍團的確已經脫胎換骨了。”
“說的太絕對了,可汗。”
莊森搖了搖頭。
“但我承認,現在的影月蒼狼的確算得上是一支勁旅。”
“哦?”
可汗來了興趣。
“勁旅?”
“沒錯。”
說到這個問題,卡利班人倒是顯得格外坦然。
“在聯合遠征的時候,我著重觀察了一下影月蒼狼的戰斗力,雖然我不確定我的結論是否可靠:因為這場遠征多少顯得無趣,我們并沒有經歷過幾場真正的戰爭,大多數的時候都是純粹的體量碾壓。”
“是么?”
可汗想到了一個問題。
“那那個傳說中擁有完整的STC的金輝共和國呢?”
“根本就沒發生戰斗。”
莊森閉上了眼睛,他似乎不是很想討論這個話題。
“那個金輝共和國對帝國的態度之友善,簡直令人不可思議。”
“他們以最高的禮儀迎接了荷魯斯與我的艦隊,我親眼看著荷魯斯是如何與他們的最高領導人在一晚上的時間里變得親密無間:同盟協議馬上就被簽署了,甚至就連那份傳說中的STC,他們都慷慨的作為禮物贈給了我們。”
“當然,它肯定不如傳說中那么完整,但也是份瑰寶。”
“但更重要的是……”
獅王停頓了一下。
“那個金輝共和國,他們從此以后就是荷魯斯的盟友了:他們并不是向帝國效忠,而是向牧狼神和狼之國度效忠,作為他的盟友而非帝國的仆從存在。”
“那倒也不錯。”
可汗看了眼他的兄弟。
“這讓你感到擔心么?”
“倒不是擔心:我只是處于職責考慮而感到緊張。”
莊森睜開了眼睛:可汗假裝自己沒有看到卡利班雄獅的眼角處劃過了一絲冷芒。
“荷魯斯實在是太強大了。”
“他現在擁有了所有原體中體量最龐大的國度,還有數量多到勝過了馬庫拉格的凡人輔助軍,以及金輝共和國這般強大的盟友,和諸如哥特以及盧修斯這般忠心耿耿的鑄造世界援軍。”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為他馬首是瞻的影月蒼狼軍團,在牧狼神革除了弊端后,第十六軍團的戰斗力已經大為感觀:當我們大部分人安享和平的時候,他們還在銀河的北方與黑暗作斗爭。”
“現在,這些荷魯斯之子是全帝國最精銳的戰士之一了:我曾讓我的士兵去考驗過他們。”
“效果如何?”
“依舊不如內環老兵,但除了內環老兵外的暗黑天使,已經無法保證他們的勝算了。”
“我目睹過一場團戰:十三名來自于神圣泰拉的暗黑天使內環老兵只能與三十五名精銳的加斯塔林衛隊同歸于盡了,說實在話,這個比例已經讓我感覺很危險了。”
“畢竟……”
莊森停止了他的闡述,在卡利班人翠綠色的瞳孔中,一抹危險的火光若隱若現。
“在此之前,誰能想到。”
“如今的荷魯斯的軍團。”
“會有整整五十萬人呢?”
“而且,牧狼神依舊在擴張他的軍團:他們每時每刻都在擴張。”
“聽說,荷魯斯想要一支六十萬人的影月蒼狼,甚至,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