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散發著酒精、鮮血與揮發性有機物的味道。
他聞到了玻璃制品被緩慢灼燒時的氣味,聞到了類似魚腥的臭味和類似炸藥的苦味,聞到了混雜著乙醇、油漆、鹽酸和腐爛的水果味道的粘稠:它們襲擊了懷言者那猝不及防的嗅覺。
安格爾泰來不及皺起眉頭,因為他的鼻子遭受的苦難只是眾多感官中微不足道的一個:當英格瑟爾引導她的客人走入幻象時,無論是原體還是懷言者,他們都在亞空間的惡意面前暈頭轉向。
這確保了他們無法知道自己是如何來到了一個新的世界。
當他們按照囑托,短暫的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眼前的景象早已天翻地覆:恐懼之眼的瘋狂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令人窒息的井井有條。
冰冷的空氣刺透了安格爾泰虛弱的皮膚,他的目光在短暫的恍惚后迅速重歸清明:他先是捕捉到原體的淡金色,隨后是英格瑟爾那令人厭惡的桃紅。
但真正引人注目的,則是四面八方無暇的慘白色。
這種雜亂的、無情的、與自然元素徹底剝離的白色,讓安格爾泰瞬間意識到了他的所在,他和他的原體在一座未知的實驗室里:以近乎于幽靈的姿態。
這是幻象么?
懷言者不太確定,但原體似乎已經接受了現狀,在英格瑟爾熱情的指引下,羅嘉也只是簡單的環視了一下四周,便跟上了她,向著實驗室的深處前進。
臨行前,原體還不忘示意讓他的孩子快點跟上自己。
“別離開我手邊,安格爾泰。”
“我得照顧好你。”
安格爾泰連忙點了點頭。
跟隨著他的原體,還有自稱為英格瑟爾的怪物,懷言者踏入了這座純白色的地獄。
在接下來的幾分鐘里,他見證到了有生以來目睹過的最壯觀的景象之一:這個由冰冷的邏輯、轟鳴作響的巨型機器和數以千計的工作人員組成的生化熔爐,深深的震撼了懷言者的心靈。
即便是神圣泰拉上的皇宮和庫爾星的完美之城,也未曾令安格爾泰擁有畏懼的想法,但這座實驗室卻可以:密密麻麻的電纜和冷酷無情的工作術語將懷言者從人類的溫暖中剝離了出來,拋入到名為科技的無形怪物的口中。
他感覺自己似乎走到了人類發展史的一個盡頭,當他的同胞們拋棄了信仰道路,他們也許就會進化到眼前的處境:或許曾經的黑暗科技時代便是如此。
數以千計的科學家眼中渾然沒有作為普通人的熱情和光芒,他們像是宰割動物一樣,宰割被關在實驗艙中的同類,無論他們是兇惡的罪犯,還是無辜的孩童,哀嚎和哭泣改變不了命運,也喚不醒這些白衣惡魔的良知。
他親眼目睹這些人將一團扭曲的血肉造物:那東西竟讓他想起基因種子,塞進了一個最多九歲的孩子的腹部,在一陣扭曲的沖動和令人牙酸的哀嚎后,不成人樣的實驗品便被扔到了一旁。
這一切竟然與他們所經歷過的阿斯塔特手術如此的形象。
一時間,安格爾泰有了種很不好的預感。
他很想走近去看看,確認一下眼前到底是不是現實,但他沒有忘記原體的命令:羅嘉正心無旁騖的大步向前,仿佛身旁的宏偉和慘象根本就不存在。
原體正與英格瑟爾交談,但他并不會主動開口:大多數的時間都是那個卡迪亞女巫在用各種粗野落后的話語,夸耀著其所信仰的神明的強大和恩賜。
但懷言者能猜到:力量和仁慈并不是羅嘉最在意的。
如果英格瑟爾只想通過這些就讓羅嘉改換門庭的話,那她肯定就要失望了。
因為安格爾泰知道:在完美之城的事件過后,大懷言者曾經經歷了一段長達數周的冥想,他將自己單獨的鎖在了房間內,向帝皇的雕像維持跪姿,在整整三十五天的時間里不吃不喝,唯有熏香與經書的灰燼會與他作伴。
據傳言,原體的養父,也就是科爾法倫那條老狗,曾試圖進入原體的房間與其進行交談:但也許是他的口才早已退步,在經歷了一段并不漫長的交涉后,科爾法倫被原體禮貌地請出了房間,打發他去準備發動圣戰的事宜。
曾有人哀嘆,如果那位軍團有史以來最有天賦的牧師,艾瑞巴斯沒有在冒險中失蹤的話,也許他可以和科爾法倫一起去,從而讓原體早點從房間中出來。
但事實就是,羅嘉孤身一人的完成了自己的冥想,而根據他事后的說法,這是他自出生以來最重要的一次冥想:在此之后,所有見過原體的懷言者,都能感覺到他們的父親似乎有了些變化。
安格爾泰也不例外,但他與其他的戰斗兄弟一樣,也說不出來具體的變化在什么地方。
總之:這種變化并沒有改變懷言者軍團對原體的絕對服從。
所以,在羅嘉做出決定后,懷言者不得不跟緊他,三人很快就將科學家和實驗品通通拋在身后,走向了被保護在重重守衛后的核心實驗室:越往里走,安格爾泰便越覺得敬畏。
盡管在他的人生中,他從未參觀過實驗室,但依靠著阿斯塔特本能的直覺,懷言者能確定:即便以帝國的標準來看,這座實驗室的規模宏大和器材的尖端性,也已經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它幾乎只可能屬于一個人。
再往前些,墻壁上巨大的雙頭鷹標志和走廊盡頭緩緩而過的金色身影,肯定了懷言者的猜想。
“神皇。”
在他前方,一直沉默的原體也不禁低語出聲。
沒錯,正是他。
懷言者同樣望了過去:盡管圍繞金色的光暈,但帝皇卻是身著一套白色的實驗服,他的手上沾滿了鮮血和未知的物質,神明般的臉龐上盡是冰冷,陰郁的神態與懷言者記憶中的神圣相去甚遠。
是不是有些不對勁。
恍惚間,安格爾泰感覺自己的內心深處似乎漏了一個缺口:一些奇怪的聲音魚貫而入。
神皇……也會有這副模樣?
但羅嘉卻并未如此,他靜靜地目睹著帝皇的遠去,直到他徹底消失在了視野盡頭,隨后才意猶未盡的收回了目光:英格瑟爾已經站在了最終的那扇大門前。
她同樣在望向帝皇,但語氣中卻是截然不同的情緒。
“受詛咒者。”
她呼出了白色的冷氣。
“但你們卻稱其為神皇。”
“呵!”
羅嘉并沒有生氣,他反而因為這種仇恨而變得洋洋得意。
“受詛咒者?看來我的神曾給你的神留下了頗為慘痛的回憶。”
英格瑟爾沒有回應,她只是邀請他們更進一步。
“進來看看吧,你將看到事情的真相,羅嘉,你將知曉他曾經做出了何等卑鄙的舉動,說出了何等無恥的謊言:門后的一切會滿足你的好奇心,你會醒悟,然后,你就會和我一樣。”
“我發誓那永遠不可能。”
原體充滿厭惡的瞥了一眼英格瑟爾略有畸形的儀態,但他依舊無畏的走了進去。
安格爾泰緊隨其后。
然后,他們進入到了一座遠遠超過了懷言者想象極限的冰冷宮殿中,用英格瑟爾的話來說,這是帝皇私人的基因實驗室:其隱藏在黑暗中的廣闊,足以擺下一整隊軍閥級別的神圣引擎。
這里的裝備不如外界多,但其復雜之精巧和結構之神秘堪比遠古的遺珍,而忙碌的科學家們也散發著令懷言者畏懼的氣息:但最吸引安格爾泰眼球的,還是位于房間中央處的二十座羊膜艙。
那些環繞著密集的電線、鐵鏈和纜索,并通過固定器具與主平臺相連接,仿佛神話中獻祭祭品的祭壇似的金屬搖籃:安格爾泰只需要瞥上一眼,就能知道這些搖籃中安睡著怎樣的造物。
他的渾身上下開始發涼。
原因無他,他竟在那座標號為十七的羊膜艙中,感受到了與側前方的基因原體別無二致的氣息,那是他絕不會認錯的氣息,那是讓他忍不住想要下跪臣服的氣息。
那是……那是……
“受詛咒者在與諸神的協議中獲得了締造你們的力量,但他卻違背了他親口許下的契約,他渴望利用你們來為他的野望謀利:運用古老的技術和超脫想象的巫術,你們在冰冷的培養液中長大,成型,最后成為他最忠誠的奴仆。”
英格瑟爾用一種冗長的贊美詩講述著她知道的一切,依舊是以對于諸神的極盡諂媚開頭,隨后便是唾棄受詛咒者的卑鄙,聒噪的科爾基斯語間混雜了實驗室的真相和原始的胚胎。
羅嘉聽的很認真,他全程都保持著高深的沉默,那與人類之主極度相似的瞳孔中無悲無喜,似乎在衡量著真實與價值。
原體當然看到了尚且處在培育艙中的他自己,那些未成型的四肢還在不自覺的滾動著,但他沒有露出任何的不安感:就仿佛眼前的胚胎與他毫無關系。
不過,他對于另一些人的羊膜艙卻更感興趣,比如標志著二號和十一號的那兩個,因為它們實在是太過于顯眼了:它們孤零零的呆在了一旁,就仿佛實驗中的對照組。
“你似乎向我隱瞞了什么?”
羅嘉打斷了英格瑟爾的話。
“我的兄弟們。”
他指向那兩個羊膜艙。
“我們似乎并不是來自于同一場交易。”
“的確如此。”
卡迪亞人笑了起來。
“因為受詛咒者并非你眼中真正的神明,他無法控制一切,在他苦心孤詣的造物中,有兩個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
“其實一個最具有神性,另一個則最具有人性。”
“所以,在他們依舊純潔且無辜的時候,他們就被從所有的兄弟中剝離了出來。”
羅嘉沒有回應,他只是靜靜的看著十一號,喃喃自語。
“我曾為他感到傷感。”
“但現在看來,他罪有應得。”
大懷言者似乎從這座羊膜艙中感受到了什么,他顫抖了一下,隨后將目光收了回來,甚至不敢仔細的看上一眼自己的兄弟。
“他是具有人性的那個?”
“也許吧。”
原體冷笑了一聲,他對英格瑟爾的模糊不清并不意外。
“繼續吧:講述你口中那充滿了野蠻人韻味的詩歌。”
“你依舊在懷疑真相么?”
面對英格瑟爾的質疑,大懷言者只是無奈的瞥了其一眼。
“怎么,你以為三言兩語就可以撼動我對神皇的忠誠?”
“也許這對基里曼會有效果:但我總要比他強些吧。”
“你們這些人為什么總要將我想象的如此軟弱?我究竟做了什么才會讓你們有這種幻覺?”
原體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盡管在跟英格瑟爾來的路上,羅嘉已經動用了種種手段,確認了眼前并非是幻想或者巫術,而是真正遠遠超出了他掌握的力量:也就是,屬于另一種神明的力量。
這個真相雖然短暫地沖擊了大懷言者原本的世界觀,卻并沒有從根本上撼動他的精神:在完美之城世界的那場冥想里,羅嘉也在悄然中想明白了不少事情,這些在此刻成為了他手中嶄新的武器。
保護他,讓他不受影響。
那在另一邊,安格爾泰卻已經不自覺的靠近了羊膜艙: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就仿佛有聲音在悄然控制他的腳步,貼近了這些可鄙的人造子宮,那里躺著他視為生命的父親。
這就是真相么……
懷言者瞪大了眼睛,他的心臟正經歷著痛苦的灼燒。
他的父親,他們的父親,都是遠古鮮血儀式和禁忌技術的產物。
沒有故事中的神圣,也沒有想象中的光輝,他們所崇拜的神皇是借用了其他的遺忘諸神的恩賜塑造了自己的兒子:禱文和巫術就篆刻在原體們的培育艙上,這絕不是人類該擁有的力量。
原來這就是真相,這就是可悲的真理和答案:他們所崇拜的根本就不是一尊神明,而是一個掌握著技術與幸運的竊賊,他們一直以來都被欺騙了,他們的父親和軍團都是在屈辱中誕生的。
想想看吧,他剛才看到的那些血腥實驗又會產生什么:那與每名阿斯塔特戰士都經歷過的手術高度相似的流程,兩者之間的聯系是個人都會知道,而他們曾以神皇的名義發誓,絞殺與屠滅的無數個暴君和瘋狂科學家們,與他所看到的這些又有什么不同呢?
他們保衛的,信奉的,和他們仇恨的,殺戮的……
一切,竟能如此相像。
一切,都只是虛妄和偽裝之下的謊言。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
是的,是的……
他應該做些事。
有人似乎在跟他說話,充斥著大腦與心理,又仿佛只是他在那里自言自語,懷言者不確定:但他肯定自己能夠聽到拉動劍柄上的扳機的聲音,以及金屬摩擦聲,還有劍刃上閃爍的火花。
電力已被激活。
沒來由了,他有了一個如此大膽卻又正確的想法:他仿佛被告知保護著這些羊膜艙的蓋勒立場會在接下來失效,而他只需要舉起手中的利劍,便可以將這一切的謊言掐滅在最源頭的位置。
動手吧。
就這樣。
為了珞珈。
為了真理。
讓這一切開……
“你在干什么!”
一個如此熟悉,熟悉到讓他想直接跪下的聲音,粗魯地打斷了安格爾泰最后的計劃。
一股不可撼動的巨力死死的掐住了高高舉起的劍刃,懷言者茫然的抬頭看去,只看到了他的基因之父那雙冰冷無情的雙眸。
羅嘉抓住了他的劍,原體的皮肉正被其上的烈火灼燒,但羅嘉心中的怒火卻比他在現實中經歷的疼痛更令人顫抖:不過,這怒火并不是針對于安格爾泰的。
當懷言者在茫然和對原體的顫抖中幾乎要跪下的時候,羅嘉卻是已經輕輕地揮了揮手,就將安格爾泰扔到了一旁:扔到了絕對不會再做出蠢事的位置。
然后,大懷言者飽含著他所有的怒火,扭過頭來,看向了依舊站在那里的英格瑟爾。
基因原體的質問從他顫抖的牙尖中一字一頓的涌了出來。
“我說過,我警告過你:我警告過你和你的諸神!”
“永遠!永遠!永遠不要對我的子嗣下手,別把他們扯進來!”
“你們以為我很怯懦嗎?還是你們以為我像傳說中那么無情!”
“你以為我會眼睜睜看著你們操控我的孩子,卻無動于衷嗎!”
原體在咆哮,他從未陷入過如此真實的狂怒:哪怕是在完美之城事件后,長達半個世紀的無盡圣戰與廝殺過程中,安格爾泰也從未見證過羅嘉的怒火,會如同此時此刻的這般旺盛。
原體彎下身子,像是頂級的食肉猛獸般,盯住了尚處在茫然中的英格瑟爾,安格爾泰甚至看不到羅嘉是如何移動的,他沒有眨眼,也沒有愣神,但就在連一瞬間都稱不上的差錯中,原體已經生生的掐住了英格瑟爾的喉嚨。
他的最后的一絲理智讓他沒有直接斷送卡迪亞人的性命。
“原始的神話聽的夠多了。”
“現在,該說說我的看法了。”
原體在笑,在譏諷的神態中流露出令人震栗的威嚴。
“聽著,無論你的神要求你對我做出什么樣的事,你已經失敗了。”
“不……還沒有……”
安格爾泰感到震驚,當原體的怒火在她面前熊熊燃燒,當原體的手掌掐住了她的脖子時,不比凡人更強大的英格瑟爾,居然還能掙扎著發出清晰的聲音。
她看向洛佳,她的目光就和最開始一樣,絲毫沒有對于基因原體的敬畏和恐懼。
事實上:她甚至也在笑,雖然笑的非常勉強,鮮血從她開始破碎的牙齒間流淌出來。
“我已向你講述了真相,備受寵愛的羅嘉啊,無論你表現的多么憤怒與不安,你都無法否認:你知道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你知道,你的父親并非為神,他也不想為神,他欺騙了你,在這實驗室,在你們的完美之城。”
“真正的神另有其人:你所追隨的不過是錯誤的道路。”
“你……”
“那又如何!”
在英格瑟爾的心中,似乎還有千言萬語要一一表述,但原體已經沒興趣聽下去了:在勉力支撐著爬起來的安格爾泰頗為震驚的全程注視中,羅嘉舉起一只手,掐著英格瑟爾的脖子,將這個女巫高高的舉在了半空中。
實驗室里昏暗的光投射在金屬做的羊膜艙上,又映射到了原體和他的獵物的身上,讓這血腥的一幕竟陷入了不安的色彩,在咕隆作響的培養液中,尚未成型的神之子嗣們不規則的晃動著,似乎在見證著這一切的發生。
“你聽好了,我只說一次。”
羅嘉盯著他的獵物,嘴角處揚起一絲微笑。
“你大可以在我的面前闡述有關于我的父親的歷史,你大可以替你的諸神說話,與我訴苦,說我的父親曾經如何殘暴卑劣,又是如何謊言成性。”
“將事實擺在我面前吧,因為所有的一切我都不會否認。”
“但,讓我告訴你。”
“你每提起他過去的一次罪行,我對他的虔誠就會多上一分,我心中的驕傲就會累上一層。”
“你……為什么……”
英格瑟爾艱難的呼吸著,她好像第一次失去了從容。
“為什么?”
原體咧起了嘴。
“看看我,你這可悲的巫婆。”
“我是羅嘉,是替神皇統率懷言者軍團的基因原體,我是用圣戰征服了科爾基斯的人,是用虔誠鑄造了完美之城的人,我曾犯下錯誤,但我用鮮血彌補了它,我為帝皇遠征過無數的世界,我親手凈化的異端和無信者,比你這輩子見過的每一顆星辰加起來還要多!”
“我是屠殺者、焚燒者、毀滅者、征服者,我破壞城鎮,我吞噬文明,我摧毀異端的神像,我夷平不忠的世界:我的手中記載著累累的罪行,我的殘暴足以令異形們的死神寢食難安。”
“而現在,你,一個一輩子沒有走出你那可笑的部落窩點的女人,站在我的面前,跟我這個曾經犯下過無數罪行的虔誠信徒,聲討著我的神犯下的錯誤?”
“卑鄙?欺騙?無情?偷竊?還有背信棄義?”
“你在開什么玩笑?”
“你以為,這些事情,難道我沒做過嗎?”
“你以為,這些能比得上我犯下過的哪怕最微小的罪行嗎?”
“你以為,僅僅聽到了這些,我就會如喪考妣,我就會認為神皇不再值得我的敬佩,我就會拋棄他去轉投別的神明:因為我竟然會愚蠢到在親眼見證過我的父親所堅持的戰爭和屠殺后,依舊將他視為純潔無瑕的至高天使嗎?”
“讓我告訴你吧!”
“我不介意他欺騙我們,因為我知道那是我們還不配知道真相。”
“我不介意他從你們的神手中偷取盜竊了什么樣的力量,因為我篤定他是為了人類,為了我們才犯下如此罪行的:為了人類而去損害你們這些異端的利益,這難道不是大遠征中最神圣的犧牲嗎?”
“我為什么要為了你們所遭遇的損失,而去譴責我的神?”
“他是為了我們在付出、欺騙和犯下暴行:但這不過是受利者的角度不同所衍生的虛假概念而已。”
“至于你說的這些……哈!”
原體大笑著,他指向那些包裹著他和他的兄弟們的液體。
“你覺得這會讓我震驚嗎?”
“你覺得這會讓我憤怒嗎?”
“你覺得:難道你認為我一直篤信我和我的兄弟們是我的父親和某位強大的女性生下來的?還是我們出自于他的血肉?”
“瞧瞧馬格努斯和摩根的強大靈能吧,瞧瞧圣吉列斯那神圣的羽翼吧,瞧瞧費魯斯和佩圖拉博那天才的構造吧:血肉怎會締造出如此的天賦?我們的誕生必然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神用他的智慧,他的血肉,他的冷靜和他的虛偽締造了我們。”
“這恰恰證明了,我們不是欲望和一時糊涂的產物,我們是他無限渴求的子嗣,我們是在經歷一場神圣的儀式過后,不幸遺落在世間的帝皇的追隨者:至于這儀式是否是褻瀆的那不過是你和你的神口中的一言之詞而已。”
“你們越憤怒,那么我反而會越喜悅:因為這意味著我們得利了,意味著人類得利了。”
“何等……可笑……”
英格瑟爾吐出了鮮血,還有些不知名的肉塊殘渣。
“你難道看不出來嗎?你還要在這里自欺欺人嗎!你追隨的只是個卑鄙的凡人而已!他根本沒有配得上稱神的力量!”
“他只是個……”
“你覺得我會在乎這個!”
羅嘉輕蔑地呼吸著。
“你以為我是在見證帝皇的偉力后才敬他為神的嗎?”
“不!是他的所作所為,而非是他的力量,打動了我的意志。”
“他有什么,不重要。”
“他說什么,不重要。”
“但他做了什么:這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原體停頓了一下,他將英格瑟爾拉到了自己的面前,壓低聲音。
宛如輕聲漫語。
“聽著:如果你和你的神們想知道我的回復。”
“那我只有一句話。”
“牢牢的記住了:這句話會是我面對你們時永遠的答案。”
“哪怕帝皇再弱小,再卑鄙,再虛偽,他也是在人類陷入絕境時,唯一試圖站出來力挽狂瀾的人”
“對于我們來說。帝皇就是神,這和他的力量無關,因為純粹的力量只會帶來純粹的恐懼:而真正的神從不靠恐懼來吸引他的信徒。”
“他靠的是仁慈:普天之下。誰敢說比帝皇對人類更仁慈?”
“而哪怕你的神再強大,他們也不過是人類遭逢苦難時,無聲無息的看客:直到我們重拾榮耀,直到我們重新征服了銀河,你的神才虛情假意走向臺前,試圖用力量和謊言動搖我們的忠誠。”
“他們從未為人類奮斗:而他們卻想摘取人類的果實。”
“聽啊……”
原體溫柔地笑著。
“你難道不覺得……”
“你們的意圖很可笑嗎?”
英格瑟爾沒再說話:因為她來不及說出任何話來。
表達完自己的輕蔑后,羅嘉便高高的舉起了這女巫,用盡全力的向前砸去:英格瑟爾如炮彈般砸碎了周圍的幻想與虛影,原體和阿斯塔特身邊的環境再次破碎,黑暗又一次的吞噬了他們,將他們拉到了又一個嶄新的世界。
而在這黑暗的變動中,大懷言者依舊在輕蔑的咆哮著。
“來啊!”
“展現你們的力量:別像個懦夫般畏畏縮縮的。”
“如果在這可笑的恐懼之眼中真有神明盤踞在寶座上,那就向我展示你們的偉力吧:我的父親曾經征服了整個銀河,你們又想如何證明你們能勝過他?”
“派出你們的軍隊。”
“燃燒你們的怒火。”
“降下你們的神罰!”
“我在這里等著你們:只敢潛藏于陰影中的諸神啊。”
“你們聽到了我的聲音嗎?”
“你們……接下了我的挑戰嗎!”
……如你所愿。
無盡的黑暗中,詭異扭曲的沉默持續了如此之久。
但最終,還是有一個聲音回應了羅嘉的怒吼:安格爾泰清清楚楚的聽到了這個聲音,他知道那是黃銅與顱骨交錯時的聲響,他知道那是永恒的怒火,在逼迫自己展現出哪怕一瞬間的冷靜。
他知道:因為他看到了。
在光明回歸的那一刻,安格爾泰就已經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巨獸,那遠遠超過了他想象的巨獸,那個比他在大遠征中所面對的任何一個對手都要更加龐大且兇惡的東西:它高高地舉起了鞭子,惡魔似的臉上滿是無盡的怒火與殺戮欲望。
“諸神回應了你。”
那巨獸站在原體的面前,它比羅嘉還要高大三倍,毫不掩飾著渴望殺死原體的沖動。
“而我,就是他們的回應。”
“我是安格拉斯。”
“無羈者。”
“血神的首席。”
“也是:你的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