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人們在背后是怎么評論他的。
他一直都知道。
他們說他殘暴、說他瘋狂、說他極端。
說他無血無淚,說他不可理喻,說他獨斷專行。
他們說他是月色下的卡利古拉,除了自己的虛榮和瘋癲外別無一物。
他們說他是見血而狂的弗拉德,對于敵人和自己人來說同樣的可怖。
他們說他是舉起權杖的伊凡雷帝,懷著無盡的暴虐殺死自己的孩子。
他們說他是本性難移的暴君。
他們說他是誤入歧途的天才。
他們說他是一意孤行的瘋子。
他們說他是這個,說他是那個,他們在前一天指責他的缺陷,后一天卻又要指責完全相反的地方:在一千個人的眼里,也許會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而同樣在一千個人的眼里,卻要有一萬個佩圖拉博。
他們不知道,或者說,他們從一開始就不在乎,佩圖拉博到底是什么。
他們說他是暴君。
但佩圖拉博真的殘暴嗎?
他們說他一意孤行。
但佩圖拉博真的偏執嗎?
他們說他瘋狂,說他無情無義,說他不在乎這世界的任何一絲美好。
但事情的真相,又真的是這樣的嗎?
沒人在意。
他們不了解佩圖拉博。
他們也從不想了解佩圖拉博。
所以,他們根本就不知道,真正的佩圖拉博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但他知道。
他知道,真正的佩圖拉博,到底應該是什么樣子。
因為:他就是佩圖拉博。
他知道,佩圖拉博并不殘暴。
他只是認為,憐憫并不重要。
他知道,佩圖拉博并不偏執。
他只是愿意相信,在他的身邊,并沒有值得相信的人。
他知道,佩圖拉博并不瘋狂,佩圖拉博并不是無血無淚的怪物,佩圖拉博并非沒有任何值得在意的人。
佩圖拉博同樣也能理解,在這世間存在過的一切美好,他同樣也崇尚邏輯與思維之間的高貴聯系,他同樣會為了自己真摯的感情而流淚,而動容。
甚至,在他從來不愿意承認的那個內心深處,佩圖拉博同樣有著他愿意傾盡全力去保護的那個人。
他并非不會去愛,不會去珍視,不會去互相理解與包容。
他只是……
他只是單純的:不在乎。
僅此而已。
“那就是:為人類尋找到能夠完全規避亞空間的第三個世界。”
看起來只有幾歲孩童大小的佩圖拉博站在比他人還高的文件和數據面前,向著房間中的新來者侃侃而談。
他的臉上少有地掛著喜悅,那是只屬于孩童的天真:對于這個總喜歡板著臉,將自己裝作是大人的天才來說,這種真切的喜悅是極其難得的: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剛剛完成了一門復雜學科的全部學習,也是因為站在他眼前的這位新人。
這是他的同齡人,他看起來只比最小的佩圖拉博高上一個頭左右,根據將他創造出來的本體的話來說:這是在洛克斯的城邦中停留了兩個年頭,并且第一次開始產生厭惡感的佩圖拉博。
毫無疑問,他是個合適的傾訴對象。
最小的佩特拉伯很想知道,他在自己的第一個故鄉所經歷的一切:盡管在此之前他已經聽過無數種講述了,但他們都缺少來自于同齡人的熟悉感,尤其是本體,雖然他知道的最多,但他總是固執的拒絕透露自己過往的任何記憶。
就像他總是堅決的禁止他們任何人去見凱利芬妮一樣:當然,大多數階段的佩圖拉博對于面見他的姐姐,都保持著一種嗤之以鼻的態度,而最小的佩圖拉博,則根本沒有對這個人的印象。
而對于剛剛誕生的,僅僅保留了洛克斯城的幾年記憶,對于眼下這個陌生的世界依舊充滿著好奇的新人來說,他同樣也想知道眼前的這些儀器到底是什么:比起這些新鮮感十足的東西,去見見他的姐姐凱利芬尼反而不怎么重要。
在彼此之間的解答和講述中,他們已經來到了本體遺棄的一個工作間。
“本體不喜歡長期待在一個地方工作。”
老資格的分身介紹到。
“實驗每過了一個階段,他就會為自己準備一個新的工作間,但出于習慣,他會將所有的研究數據都復制一份,然后儲存在被他拋棄的這個工作間里面:用他的話說,這是為了防止以后的意外,即便失敗了也不會真正的從頭開始。”
“意外?”
新人顯然不太喜歡這個詞。
“你是說我們會失敗么?”
“至少本體是這么認為的:但大多數分身都對此嗤之以鼻。”
“他們甚至有些不太理解,本體到底為什么變得這么悲觀了:竟會考慮失敗。”
“這很正常:失敗本就是不可容忍的。”
新人嚴肅的點了點頭,但他目光依舊留戀在那些他聞所未聞的精密儀器上:不過令人感到驚奇的是,雖然這位剛剛誕生的佩圖拉博的記憶還停留在洛克斯城邦,但面對這些遠遠超出了他理解的先進儀器,他卻能認識到其大體的作用。
“讓我猜猜。”
幾分鐘后,站在一座培養皿面前的新人便用肯定的語氣問道。
“他在這里實驗:如何最大效率的保全人類的腦組織器官的活性?”
“沒錯:我不確定實驗的結果如何:本體并沒有展露出明顯的情緒。”
“他總這樣么?”
“最近幾年尤其明顯。”
最小的佩圖拉博點了點頭。
“而你眼前的這些:只是一整個龐大計劃中微不足道的分支中的分支。”
“本體只用幾天就完成了這項實驗:它們對他來說只是一種新的預備方案。”
“又是為了預防失敗?”
“應該如此。”
“嘖……請恕我直言。”
新人皺起了眉頭。
“你們口中的亞空間……”
“沒錯。”
沒等他問完,最小的佩圖拉博就已經肯定地點了點頭,因為相同的問題他已經聽過很多次了:每當那些記憶還停留在奧林匹亞的佩圖拉博站在他的面前時,他們總是要問出一個相同的問題。
“我們口中的亞空間,的確與我們所能看到的那顆巨大的眼球有著關系。”
“你可以將它們理解為……”
只用了幾分鐘的講述,新人就已經明白了亞空間的本質。
隨后,他卓越的大腦中又迸發出了更多的可能性,在接下來一段時間里,兩個依舊是小孩子的佩圖拉博就這么停留在這間陰暗的實驗室中,熱情洋溢的探討著彼此的靈感火花:若有人聽到其中的內容,可能會以為這是兩位科學泰斗在舉行峰會。
“也就是說:本體認為,人類長期依賴亞空間并不是好事?”
新人終于明白了這個道理。
“他的確是這么想的。”
最小的佩圖拉博推開了面前的房門,他們走進了一個新的房間。
在層層的巨型培養缸中,如堆積貨物般堆砌著大大小小的人腦,而當兩名加起來都沒有十二歲的孩童目睹這一切時,他們的面色卻沒有絲毫的恐懼,恰恰相反,他們的瞳孔中閃爍著令人驚駭的興奮,仿佛那里面的東西并不來于人類。
“不過,也正是亞空間的存在,讓本體有了一個非常新奇的想法。”
“是什么?”
“很簡單。”
“如果存在一個純粹的情緒宇宙:而且還能夠影響到我們的現實宇宙。”
“那是不是意味著,在它的對立面,還存在著一個純粹的邏輯與數字的宇宙呢?”
“你的意思是……”
“這就像是三明治。”
最小的佩圖拉博攤開了手。
“現實宇宙就是中間的肉,而亞空間則是最上面的那一層面包,你知道的,三明治往往只有一層會有蔬菜,而另一層面包與肉之間只會隔著一層沙拉醬,所以,當你存在于這層肉上面的時候,你看到上下兩層面包的難度是不同的。”
“換句話說,亞空間與現實宇宙間的帷幕就像我們所說的沙拉醬,它無法完全隔絕面包與肉之間的聯系,所以我們能夠很早的感覺到與我們相隔不遠的亞空間面包,但這并不意味著,在我們這塊肉的另一方向就不存在著另一塊面包。”
“只不過,它被諸如生菜之類的東西遮擋住了視野,我們暫時感受不到。”
新人接上了這段話。
“是這個意思么?”
“值得嘗試,不是么?”
最小的佩圖拉博笑了笑。
“就像本體說的那樣:如果亞空間無法為人類帶來更多的好處。”
“那我們為什么不換一種可能性呢?”
“但前提是需要證明:在生菜的另一層的確存在一個面包。”
新人謹慎地反駁道。
“我們是生活在三明治中,而非熱狗。”
“說的沒錯,任何一個頭腦正常的人在聽到了本體提出的三明治理論后,都會問出相同的疑問。”
“如果不存在第三空間會怎么樣?”
“而且說真的:在一開始,其實本體自己也不太確定他的猜想。”
“但現在:我們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最小的佩圖拉博敲了敲培養皿。
“知道為什么,本體要開始研究這些看起來與第三空間毫無關聯的實驗了嗎?”
“為何?”
“因為……”
他笑著,那是勝券在握的微笑。
“我們已經探明了前途。”
“而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抵達彼岸。”
然而打開那道門。
推開它:他此行的目的就在它的后面。
佩圖拉博停下了腳步,盡管在他的面前只是一扇平平無奇的鐵門,但原體依舊小心謹慎的調整他的狀態,就仿佛在面對著銀河中最重要的事情,他等待了一會,直到一個沉重的腳步聲響起。
那是一個高大的陰影,用純粹的金屬和邏輯思維締締造的人形怪物:倘若有人能夠目睹到它的話,他一定會高呼這瘋狂的機器違背了帝皇的紅線,足以讓原體和第四軍團被挫骨揚灰。
但對于佩圖拉博來說,這只是他為了能夠節省出更多的時間,順手制造出來的一種工具而已:好吧,他并不否認這種東西的確跨過了紅線。
畢竟,他很清楚:這些造物的實力足以拖住他的原體兄弟們。
但那又如何?他有著足夠的手腕與信心將它們緊緊握在掌中:這并非是虛言。
“正在掃描……”
鋼鐵之軀的身影超過了五米,它的聲音像是虛空深處的回響,一陣令人不寒而栗的金屬摩擦聲和電纜運轉聲,慢慢的照拂過鋼鐵之主的渾身上下。
“編號:00001。”
“權限等級:最高。”
“向您致敬,最高干員。”
金屬的怪物有些僵硬地行禮,而佩圖拉博只是不在意地擺了擺手。
“告訴我:她的情況如何。”
“正在請求權限……”
“正在輸入最新數據……”
“正在形成匯報……”
“編號:00002。”
“權限:高等,烏托邦待遇。”
“權限補充:限制出行,限制通訊。”
“身體狀況:健康。”
“疾病:無。”
“心理狀態:壓抑,憤怒,孤僻,建議立即進行人工疏導。”
“生理狀態:完好。”
“距離上一次進食:三小時。”
“距離上一次休息:九小時。”
“距離上一次清潔:八小時。”
“距離上一次排泄:兩……”
“咳咳!”
“可以了可以了!下去吧。”
佩圖拉博重重的咳嗽了一下,他的聲音都有著微弱的尷尬。
但金屬的怪物自然不會在意這些,它溫順的退到了一旁,身后大門隨即打開。
還是有些不方便。
鋼鐵之主搖了搖頭。
也許有時間,他該重新編一下程序。
但現在……
佩圖拉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猶豫了一會,最終,卻還是選擇傲慢地昂起頭顱,一步一頓的走了進去。
今天狀態太差了,先寫這些,剩下的明天補上。
此外,還有一件事情。
請不用懷疑,我這本書里的佩圖拉博最后不會是小丑的,他會是一個形象與解決更加復雜的角色,摩根對他的改變雖然并非是出于真正的善意,但也的確讓鋼鐵之主真的有了一條新的道路。
佩圖拉博不一定會是好結局,但他的結局不會是小丑的,更不會投混。
所以,不用擔心,我不會如此輕易地毀掉一個花費了這么多筆墨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