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夸用兵謹慎,趙孝騫饒是臉皮甚厚,也忍不住老臉一熱。
活了兩輩子沒接觸過的領域,他能懂什么用兵?
西夏一戰的具體戰術和對陣,指揮權都是交給種建中的,趙孝騫有自知之明,不懂的領域交給專業的人去干,外行不要瞎逼逼。
現在下令斥候翻山查探,也不過是因為他怕死而已。
但種建中的夸贊除了令他臉熱之外,心中還是十分受用的,踏入朝堂這么久,他也漸漸體會到為何當官的都喜歡拍馬屁的屬下了。
因為舒坦。
誰不喜歡被拍馬屁?只是看自己有沒有資格被拍而已。
“老種啊,剛認識你的時候我就有一種預感,你是個會聊天的人!”趙孝騫拍著他的肩膀笑道。
對趙孝騫的謹慎,將士們其實還是頗有微詞的,畢竟沒人會認為在這大宋京畿地界,會有人伏擊他們,吃了熊心豹子膽也沒這么不要命的。
但趙孝騫是主帥,主帥下的命令必須執行。
斥候們分作兩隊開始攀爬峽谷左右的兩座高峰,其余的將士則在峽谷外原地休息。
過了許久,斥候們一個個回來,不出意料,都報稱山峰沒有異常。
趙孝騫忍不住又皺眉,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覺還是沒有散去,但此時實在不宜讓斥候上山再探。
明明沒有的東西,你探一萬遍還是沒有,他這個主帥反而會被將士們恥笑,笑他草木皆兵,膽小如鼠。
“傳令大軍通行峽谷,以三千人馬為單位,分批次入峽谷,不可全部進入,不然若出了事會被一鍋端。”趙孝騫道。
種建中此時也覺得趙孝騫太過小心,神情有些不以為然,但還是遵令而行。
三千人馬分批次入峽谷,三萬人一共分成十批,趙孝騫和陳守等護衛留在最后。
等到第五批將士安然無恙通過峽谷后,趙孝騫不由自嘲地一笑。
他也覺得自己想多了,明明經歷了西夏戰場的刀光劍影,為何回到大宋京畿地界,膽子反而變小了。
今日通過峽谷這事兒,龍衛營將士們回到京師大營后,還不定背后怎么蛐蛐他呢。
“第六批準備通過。”趙孝騫揚手,表情懶洋洋的。
第六批三千兵馬遵令列隊,朝深邃的峽谷進發。
一直靜靜待在他身后的陳守突然道:“世子,末將能否派幾個兄弟,扛帥旗與這一批袍澤同往?”
趙孝騫頗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為何?”
陳守咧嘴一笑:“這峽谷看著有點邪門,興許真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扛帥旗通過也算試探一下究竟有沒有埋伏,如果有的話,敵人定會針對帥旗發起進攻,如果沒有,世子通過峽谷定然無恙。”
此時的趙孝騫已放下了警惕,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頭道:“那就試試吧,讓兄弟們小心,雖說斥候已探過,但不一定作準。”
陳守抱拳領命,一揮手,十來個禁軍護衛高舉帥旗,跟著第六批將士入了峽谷。
等了許久,峽谷內沒有動靜,趙孝騫嘻嘻一笑,正打算說點騷話解悶兒,誰知此時,變故頓生。
第六批兵馬走進峽谷兩里后,峽谷內突然發出異常的聲音。
左右兩側的高峰山腰處,同時傳來隆隆的聲響,而已深入峽谷的第六批將士,也在峽谷內驚駭地大叫起來。
趙孝騫心頭一沉,急忙望向峽谷上方,瞋目裂眥地發現,峽谷兩側上方的山腰一片煙塵翻騰,無數顆碩大的石塊從山腰飛速朝峽谷內滾動,最后狠狠砸向峽谷內的地面。
趙孝騫身軀狠狠一震,心中一直不安的感覺,終于證實了不是空穴來風。
“媽的!真有埋伏!剛才斥候不是已經……”
來不及追究責任,趙孝騫瞪圓了眼睛,嘶聲大吼。
“叫他們退回來!兩隊火槍兵上山,把那些狗雜碎給我揪出來!”趙孝騫厲聲下令。
身后的將士們一臉后怕,然后紛紛露出怒容,二話不說分出兩隊人馬,飛快朝山上撲過去。
“派人進峽谷接應,先不管死了的,把活著的和受傷的撈出來,快!”
趙孝騫扭頭,臉上已露出無比憤怒的神色,陰沉著臉道:“剛才上山查探的斥候全部拿下!審問后軍法處置!”
“全軍戒備!告訴前面的種建中,分出兵馬把這兩座山圍住,一只鳥都不準飛出去!”
一道道命令下達,麾下的將士們老老實實遵令。
趙孝騫咬著牙盯著峽谷內,山腰的石頭仍在滾滾而下,峽谷內傳來將士們一陣陣慘嚎聲。
腦子里冒出一個念頭,這是提前布下的圈套!有人要謀害他,或者謀害這三萬將士。
想到剛才陳守的提議,讓人扛著帥旗通過峽谷,于是這一批將士立馬便遭到了伏擊。
趙孝騫心中有了答案。
不是針對這三萬兵馬,這場伏擊是針對他本人!
趙孝騫雙目赤紅,咬牙切齒。
如果沒有陳守的提議,如果他跟著帥旗最后一批入峽谷,那么此刻他的下場實在不敢想象。
山上流星雨一般的石塊滾落,趙孝騫若在峽谷內,很難說自己能不能活下來,敵人下手委實精準且歹毒。
也不知第六批進入峽谷的三千將士,此刻是怎樣的傷亡狀況。
片刻之后,山上的石頭終于停了,麾下將士紛紛飛奔入峽谷內搶救袍澤傷員。
而此刻,兩側的山上也傳來了槍聲,顯然將士們發現了敵人。
趙孝騫再次下令:“告訴將士們,最好留活口!這事兒沒完,一定要揪出幕后指使的元兇!”
山上的槍聲越來越密集,趙孝騫的臉色也越來越陰沉。
所以,敵人究竟是何方人物?是不甘喪權辱國的西夏軍殘兵,還是朝堂上新舊兩黨的其中之一?
來到這個世界,趙孝騫結交了不少朋友,當然也無可避免地有了仇敵,而且仇敵的范圍太廣泛,他竟一時無法鎖定懷疑對象。
許久之后,山上的槍聲終于變得稀疏。
又等了小半個時辰,種建中擦著冷汗,氣急敗壞地從峽谷的另一端趕來,正準備問趙孝騫是否無恙,卻見一隊龍衛營將士押解著五名穿著粗布短衫的山間獵戶模樣的人走過來。
趙孝騫眼睛盯著這五人,仔細端詳他們的容貌,發現沒一個認識的。
龍衛營一名指揮抱拳道:“稟郡公,袍澤們在山上發現一伙不明的敵人,對方欲逃竄,被我們截住了,并與他們發生交戰,戰后清點,活著的敵人就剩這五人了。”
趙孝騫嗯了一聲,卻不急著審問這五名敵人,而是望向種建中。
“峽谷內傷亡如何?”
種建中和周圍的將士們心中一暖。
遇到變故,郡公首先關心的是袍澤們的傷亡,跟著這樣的主帥,死也值得。
種建中臉色灰敗,沉聲道:“第六批三千兵馬,被亂石砸中當場身死者約兩百余人,傷者約一千余,其中重傷者六十余,他們正被隨軍大夫救治,也不知能活幾個……”
趙孝騫嘆道:“是我連累了將士們……”
種建中不解地看著他。
趙孝騫指了指峽谷內,道:“這場伏擊是針對我個人的,我的帥旗跟隨這批將士入谷,對方認準了帥旗才發動了突襲,他們要的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