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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九章 奸臣邪修

  至今為止,趙孝騫對蔡京的印象沒有改變。

  當年認識蔡京時,趙孝騫就知道,這家伙是個典型的政治投機主義者。

  也就是說,蔡京這種人是沒有堅定的政治信仰的,他不像王安石,蘇轍,不管他們堅持的新政或舊法是對是錯,但是他們至少堅持了,而且一直在堅持。

  他甚至都不像章惇,章惇雖然性格耿直,心胸不大,可章惇也在堅持繼承王安石的遺志,盡力地推行,信念一直不曾改變。

  蔡京不一樣。

  他只在乎權力,為了得到權力,他可以是新黨,也可以是舊黨,他可以擺出任何姿態來迎合權力的需要。

  別人說“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其實蔡京也差不多。

  只要榜一大哥給他刷嘉年華,他可以給大哥來一段風騷的擦玻璃,大擺錘。

  趙孝騫能一眼看清蔡京的本質,當然不是因為趙孝騫有多敏銳的目光,而是他前世在史書上看到過,所以知道蔡京是個什么德行。

  前世的他,在史書上讀到蔡京的生平時,不過是以一個后人旁觀者的角度,史書上說他是奸臣,那么他就是奸臣,無所謂,他是忠是奸,跟自己一個月三四千工資的牛馬有何關系?

  不過這一世,當趙孝騫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向下俯視蔡京時,他有了跟史書上不一樣的見解。

  大宋朝堂,其實不存在所謂的“忠奸”。

  或者說,所處的政治環境不同,時代的政治需要不同,忠臣和奸臣待的位置也不同。

  朝堂是不可能沒有奸臣的,正如太極分陰陽一樣,孤陰不長,獨陽不生,誰敢想象滿朝文武全都是正義忠直臣子的畫面?

  滿朝全是奸臣,王朝必然已到了亡國的邊緣,同樣的,滿朝全是忠臣也會很快亡國。

  忠臣沒有了奸佞的制衡,所謂的“正義”會無限放大,然后正義就會扭曲為邪惡。

  對蔡京這種投機者,趙孝騫以前是敬而遠之的態度,因為以前的趙孝騫不是皇帝,他的權力沒那么大。

  所以他需要的政治盟友首先立場要堅定,人品要靠得住,這樣的盟友才值得信任,蔡京無疑是不合格的。

  不過此一時彼一時,如今趙孝騫已是皇帝,那么他就要換一個角度看人看事了。

  奸臣當然也能用,而且用得好的話,奸臣發揮的作用會比所謂的忠臣更大。

  章惇算忠臣嗎?或許也算吧。

  但這位忠臣并沒有給趙孝騫治國帶來多少便利,反而因為章惇政治態度的左右搖擺,讓有些事情變得更復雜,更麻煩。

  趙孝騫要做的事,要推行的政策,僅僅只到宰相這一層級,就推行不下去了,我要這宰相有何用?

  蔡京不一樣,趙孝騫知道他為了權力可以不擇手段,這個“不擇手段”,自然也包括無條件地執行趙孝騫的每一道旨意,因為蔡京很清楚,是誰給了他權力,誰能一句話奪走他的權力。

  如今的大宋朝堂上,正是趙孝騫推行落實新政的關鍵時期,天下政令必須要按自己的想法一步一步踏實地發展。

  這個重要的時期,趙孝騫實在太需要一個對他言聽計從的宰相了,而不是宰相帶頭跟他搞對抗,暗戳戳地阻礙他的計劃。

  章惇,顯然已經不符合他的期望,到了該退下的時候了。

  此刻站在眼前的蔡京,從務實的角度來說,確實比章惇更合適。

  本就已經動了罷相念頭的趙孝騫,看著蔡京一臉凝重認真地侃侃而談,趙孝騫心中愈發確定,目前這個時期,蔡京當宰相更合適。

  至于新政落實以后,蔡京這個宰相要不要留任,看蔡京自己的表現,如果他犯了奸臣的老毛病,私底下的小動作搞得太過分,那就換人。

  “……方田均稅法,早在元豐年間便施行過,當時朝廷清查京畿五路州府的田地,朝廷查出兩百四十多萬頃的隱田,當年的國庫所入比往年足足漲了三成!”蔡京語氣低沉地道。

  “更重要的是,被地方豪強地主圈占兼并的土地,因為方田均稅法而逐漸少部分地回到農民手中,許多被淪為流民的百姓重新得到了土地,這對大宋皇權絕對是有利無害的好事。”

  “臣以為,方田均稅法絕對是善政,德政,如若朝廷推行,天下百姓將大為受益,自古王朝統治,重要的不是多么強大,臣認為沒有什么比‘穩’字更重要了。”

  “農民有土地耕種,就是‘穩’,天下任何事都比不上這一條。”

  “故,臣以為朝廷當今必須馬上推行落實方田均稅,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官家更不能對小部分的所謂權貴豪強地主妥協。”

  趙孝騫頗為意外地挑了挑眉。

  知道蔡京是投機主義者,但這貨為了迎合他的政治主張,居然把話說得這么死,一點余地都不給自己留。

  顯然,蔡京實在是太想進步了。

  不得不說,蔡京的表現令趙孝騫很滿意。

  確認過眼神,這貨就是他需要的人。

  當皇帝什么時候最爽?

  不是后宮佳麗三千,而是朝堂上有一個能跟自己穿同一條褲子,同一個鼻孔出氣,不給自己添堵的宰相。

  蔡京說完后,站在趙孝騫面前垂頭恭立,神情緊張地等著趙孝騫的表態。

  官家給了題目,蔡京交上了答卷。

  此時此刻,便是官家判卷給分數的時候了。

  能不能抓住這次機會,就看官家給他的答卷判多少分。

  不過,蔡京顯然沒想到,題目還沒完。

  趙孝騫沉默片刻,突然道:“蔡尚書,想必你也看到了,朕令新政司商議方田均稅法,朝野卻一片激烈反對。”

  “甚至為了阻撓此法的推行落實,有人不惜犧牲一個戶部侍郎,用他的死來告訴天下人,朕其實是個無道昏君,阻力如此之大,朕當如何處之?”

  蔡京沉思片刻,緩緩道:“臣以為,阻力越大,官家的態度必須越堅定,越強硬。”

  “這是一場君臣博弈,朝臣勢眾以挾君王,官家但凡稍微露出一點妥協或怯象,他們便會愈發瘋狂,官家想要推行的新政,恐怕就此而廢。”

  趙孝騫饒有興致地道:“愿聞蔡尚書高見。”

  蔡京目光閃爍著灼灼光芒,沉聲道:“石仲先之死,必須當作一件大事來辦,他們犧牲石仲先,不過是為了壞官家的名聲,用‘忠臣死諫’的名頭,來襯托官家的昏聵,損官家的圣名。”

  “官家若欲挽回局面,那么首先,石仲先不能是忠臣!”

  趙孝騫愕然抬頭看著他。

  蔡京的語氣透著幾許陰鷙,此刻的他,嘴臉像極了奸佞。

  “真也好,假也好,總之,必須找出石仲先的污點,越多越好。污點掌握在手,官家可再引導朝野的輿論,如果石仲先是忠臣,那么他在宮門自盡會被朝野臣民認為是壯舉,足以名垂青史。”

  “不過,如果石仲先是奸臣呢?大理寺或皇城司將石仲先生前的種種惡劣不法行徑公之于眾,那些令人發指的惡行出現在眾人的視線里,那么石仲先撞宮門自盡的舉動,就是一場小丑作戲,徒增天下人之笑柄爾。”

  “一個奸臣的死,只能說他活該,根本無法證明官家昏庸無道。”

  “同時,一個奸臣寧死也要阻撓方田均稅法的施行,奸臣如此堅決反對的東西,難道真是惡政?這里面的是非黑白,縱是不明真相的外人,見之自然心中有了分曉。”

  趙孝騫一臉訝然。

  今日開眼界了,不愧是奸臣,這解題的思路跟那些所謂的忠臣真的完全不一樣啊。

  蔡京的這番建議,可以說完全摒棄了道德和正義,純粹只為了達到目的。

  他的思路很簡單,首先搜集石仲先的不法證據,如果沒有不法證據,這個……可以有。

  然后證明石仲先是壞人,是奸臣。

  壞人和奸臣的名頭坐實,他做的一切包括他付出的生命,都已經沒意義了。

  因為石仲先而情緒激動上疏的朝臣,也就沒了繼續聲援石仲先的立場和理由。

  輿論瞬間反轉,是非黑白也就此改變。

  奸臣不愧是奸臣,跟特么修真世界的邪修似的,只要沒有道德約束,想要修煉成圣到處都是捷徑。

  趙孝騫臉上的笑意愈深,又道:“石仲先的事解決后,方田均稅法該如何推行下去呢?”

  蔡京垂頭道:“官家手握天下至權,想要推行一項政令,其實沒那么難。只要方田均稅正式立法,官家一手握律法,一手握刀兵,還有監察府為官家整肅官員名冊,天下何人敢不從?”

  “短期的混亂甚至動亂,或許會有的,但只要方田均稅堅定地推行下去,那些不服的,陽奉陰違的,故意唱反調的,把他們都殺干凈,剩下的,都是愿意服從的。”

  趙孝騫笑了,深深地注視著蔡京,悠悠地道:“蔡尚書所言有理,朕記住了。不過,朕終究只是一個人,吾道甚孤啊!”

  “朕很需要一位全心全意執行朕的政令的幫手,不然,朕隨便說句話,就連政事堂都是一片反對通不過,政令連宮闈都出不去,談何治理天下?”

  蔡京的心跳陡然加速,蹦蹦蹦的跳得耳膜嗡嗡作響,他的眼神遏制不住地激動起來。

  趙孝騫這話已經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明示了。

  老奸巨猾如蔡京者,如果這句話他還聽不懂,這些年的朝堂他就白混了。

  于是蔡京當即撲通一聲,朝趙孝騫雙膝下跪。

  “臣蔡京,愿為官家分憂!從今以后,官家之旨意,便是臣之神諭,不折不扣,一絲不茍,不敢差錯半分,臣之所言所行,絕不與官家有半點相悖,此誓,天日可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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