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思維是要超于普通人的。
軍隊缺少主帥,普通人的思維是從朝廷的將領中仔細篩選,謹慎任命。
但皇帝的思維卻是,這次出征缺少主帥,那么下次出征同樣也會缺少主帥,問題要從根源上解決。
趙孝騫思考主帥人選的同時,心中馬上冒出一個念頭。
大宋重文輕武,積弊已久,要改變目前的現狀,不能只體現在對武將和士卒的待遇上,還要做更多。
比如,開辦大宋版的黃埔軍校。
從現在開始,就要搜集囤積主帥人才了,如果搜集不到,那么就主動培養主帥人才。
軍校的名字不一定太現代,可以叫某某講武堂什么的,名字是其次,主要是里面要分出嚴格細致的科系。
比如步軍科,水師科,火器科,戰術科,偵查科等等。
當然,更要設立戰略指揮科,這是專門為培養主帥人才而設的。
未來大宋還會發起很多場戰爭,趙孝騫要征服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只能通過戰爭的方式解決,唯有充足的軍事指揮人才,才能保證未來的戰爭需求。
趙孝騫越想越覺得正確,正要召樞密使許將來見,跟他好好聊聊這事兒,鄭春和卻進殿稟奏,殿前司都指揮使種建中宮門外求見。
趙孝騫一怔,然后立馬明白了種建中的來意。
聽說朝廷要出征滅西夏,這些曾經跟隨他的將領們都坐不住了。
滅國是蓋世之功,但凡稍有進取心的將領,誰不眼紅?更何況如今大宋的軍事突飛猛進,勝負幾乎是毫無懸念,潑天的功勞唾手可得,誰不搶誰傻子。
趙孝騫敢肯定,不僅是種建中,包括戍衛皇宮的老丈人狄諮,陳守,還有遠在幽州戍邊的宗澤,折可適等將領,聽到朝廷出征西夏的消息后,都會主動請戰,請求領軍出征。
種建中應該是最先得到消息,自然是第一個來請戰的。
趙孝騫遲疑了半晌,還是決定召見種建中。
種建中覲見未穿甲胄,更不敢佩戴兵器,而是穿著武官朝服,進殿后規規矩矩行禮。
趙孝騫哈哈一笑,招手道:“老種來得巧,正好到飯點了,朕都懷疑你是不是故意來蹭飯的……”
“坐下,老鄭,傳膳吧,今日分量大一點,老種是武將,可日食三斗,朕招待他吃一頓,可別吃個三分飽,說出去朕都沒面子。”
種建中老臉一熱,低聲道:“官家,臣不是來蹭飯的,真是趕巧了。”
“既然正好飯點來了,朕還供不起你這頓飯?敞開了吃,當年在拒馬河大營時,你沒少蹭朕的好東西……”
說著趙孝騫臉頰抽了抽,回憶起了當年:“朕記得當年拒馬河大營外,有一個民間自發形成的小集市,每逢初一十五,便有當地的村民去集市上賣山貨。”
“朕當時身邊的禁軍指揮陳守,看中了一名村民賣的兩只鹿茸,這玩意兒可是大補啊,結果剛付了錢就被你看到了,你二話不說搶了就跑,那兩只鹿茸進了你的嘴,陳守昂藏七尺大漢,差點哭出來……”
趙孝騫瞥了他一眼,道:“陳守現在還記得這事兒呢,提起你就沒一句好話。”
種建中老臉微紅,忍不住辯解道:“官家恕罪,東西確實是臣搶的,但它不是臣吃的,后來被折可適那狗雜碎搶去了,東西入了他的狗嘴。”
趙孝騫冷笑:“折可適如今遠在幽州戍邊,死無對證的事,你愛咋說都成。”
種建中面不改色地道:“真是折可適吃了,臣可以拿折家的祖宗牌位發誓。”
“……你半夜睡覺時最好睜一只眼,小心折家祖宗從地里冒出來掏你襠。”
“臣殺氣重,鬼魅不敢近身,不怕!”
二人相視大笑,仿佛又回到了當初駐守拒馬河時的艱苦卻快樂的歲月。
種建中突然喟嘆道:“幸好官家坐上了這龍椅,若是功敗垂成,我等這些忠心追隨官家的老弟兄,怕是沒一個好下場。”
趙孝騫也嘆道:“幸好當初是你帶領燕云兵馬飛馳回京,給了朕充足的底氣,否則這位置朕真不一定坐得上去。”
“臣不敢居功,就算沒有燕云兵馬,臣相信官家也定有驚無險,官家天命在身,這龍椅除了您,沒人能坐得上,誰若不信邪非要坐上去,誰必折福折壽,死無全尸,呵呵,比如趙佶……”
趙孝騫瞥了他一眼,暗暗嘆氣。
武將就是武將,說話是真的一點都不遮攔,趙佶的死也是能議論的么?換了個多疑的皇帝,這會兒種建中已被拉進黑名單了。
也就是種建中命好,攤上他這么好的皇帝,又是多年的老交情,不跟他計較。
鄭春和帶領幾名宮人端了飯菜進來,果然如趙孝騫吩咐的,今日的御膳分量特別大。
整只的燉雞,嬰兒拳頭大小的紅燒肉,烤得金黃滴油的整只羊腿……
趙孝騫割了一小塊烤羊腿肉塞進嘴里,邊吃邊道:“你就別客氣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都是老弟兄伙兒,不必在乎禮數。”
種建中吃宮宴的機會委實不多,當初趙孝騫登基后大宴功臣,后來零零散散進宮跟趙孝騫議事,順便也蹭過兩頓,可種建中一直很局促,手腳放不開,生怕什么動作不對,犯了宮里的忌諱。
趙孝騫也是怕他緊張,于是索性盤起一條腿,掰下一只雞腿徒手抓著送進嘴里,吃得滿嘴滴油,吃相十分難看。
官家都打了樣兒,種建中當即也就不客氣了,毫無顧忌的大口吃喝起來。
“大白天的咱就別喝酒了,簡單吃飽肚子就成,待會兒還要聊正事呢。”趙孝騫嘴里塞滿食物含含糊糊地道。
種建中終于想起了什么,正要開口說話,趙孝騫指了指他:“閉嘴,先吃,吃飽了再聊。”
君臣二人一頓狼吞虎咽,旁邊侍候的鄭春和看得老臉一陣陣抽搐。
官家仁義心善,故意展現難看的吃相,就是為了照顧種建中的心情,這樣的官家實在是千古難遇啊。
二人很快吃完,趙孝騫挑了挑眉:“朕知道你飯量不小,說實話,吃飽了沒?再給你上幾道硬菜?”
種建中搖頭,撫著肚皮打了個飽嗝兒。
好了,啥都不必說了,這個飽嗝兒已經給了趙孝騫答案。
鄭春和帶領宮人撤去了殘羹剩菜,又給二人奉上茶水,君臣做到福寧殿的偏閣里,這才聊起了正事。
種建中起身抱拳道:“聽說官家欲興師滅夏,臣不才,愿為主帥領軍出征,若事不成,臣愿以死謝罪!”
趙孝騫嘆了口氣,道:“你呢,本來是合適的主帥人選,可你是殿前司都指揮使,你若走了,汴京皇城誰來戍守?”
種建中急道:“殿前司拱衛皇城安危,可官家如今君臨天下,舉國安定,內外宵小不敢造次,皇城國都穩如泰山,不可能出事。”
“臣領軍滅夏,才能發揮臣的才能和本事,為官家立下戰功,臣請戰出征,請官家成全!”
趙孝騫眼中閃過莫測的光芒,緩緩道:“此次是與遼國聯軍滅夏,你若為帥,如何處之?”
種建中顯然進宮之前已有過思量,聞言毫不猶豫地道:“臣若為帥,最大限度殲滅西夏軍的同時,也會分出一支兵馬,提防戒備遼軍。”
“滅夏之戰毫無懸念,但終究是兩國聯軍,而且宋遼兩國貌合神離,臣擔心遼軍會從中作梗,制造事端,故而,臣會重點提防遼軍的舉動,絕不給他們可乘之機。”
“還有就是,滅掉西夏后,關于如何瓜分西夏的疆土,人口,財產,如何處置西夏國主和皇族宗親以及各部落首領,等等諸多事宜,只消官家示下,臣一定遵辦,不打絲毫折扣。”
種建中說完后,趙孝騫不由朝他投去欣賞的一瞥。
不愧是世上為數不多的主帥人選,種建中的戰略眼光和高度,比普通的將領深遠多了。
無論戰前,戰后,政治,軍事等諸多事宜,未開戰之前,他已全盤考慮在內。
這就是“帥”與“將”的區別。
真正的帥才,考慮問題是非常全面的,不僅是戰略戰術,同時也要考慮政治和盟軍等等。
而普通的將領,眼里只有某一場戰斗的勝利,除此之外根本懶得想太多。
趙孝騫本來是不大愿意讓種建中領軍出征的,畢竟汴京國都的安危交給他才放心。
可種建中這一番對答,很合趙孝騫的心意,此刻也禁不住動搖了。
“老種,此次與遼軍聯盟,共滅西夏,說是‘聯盟’,其實是各打各的主意,說是‘瓜分’,但西夏滅后,遼軍一定會制造事端,在疆土和人口財產等分配上,與我宋軍發生沖突。”
“到了那時,你不必客氣,只管狠揍,莫給大宋丟臉。”
種建中聞言赫然睜大了眼睛,立馬明白了趙孝騫的意思。
果然,今日進宮來對了!這不,主帥到手了!
種建中激動得當即雙膝跪拜,興奮地道:“臣謝官家信任,臣必不辱使命,率我堂堂王師為官家開疆拓土,將西夏納入我大宋版圖!”
趙孝騫嗤地一聲:“你這胃口咋比朕還大呢?說好了兩國瓜分西夏,你一點湯湯水水都不給遼國留,他們不得跟你拼命呀?”
“如今大宋國庫空虛,滅西夏一戰勉強可支應,但跟遼國全面開戰,國庫還差點底氣,所以與遼國聯手也好,沖突也好,其中的分寸你自己拿捏。”
“若是與遼軍發生沖突,狠揍一頓后見好就收,別特么真給朕捅破天了,明白了嗎?”
“是!臣明白了,狠揍遼軍!”
趙孝騫一怔:“你特么是不是沒搞清楚重點?重點是狠揍遼軍嗎?重點是‘見好就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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