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奸和遼奸是有區別的。
有的是手腳被捆綁,不得不屈從,默默留下屈辱的眼淚。
有的是不需要強迫,他自己主動岔開雙腿,表現得比施暴人更興奮,到最后施暴人都開始猶豫要不要跟這貨收費,他這么享受,搞得自己毫無快感,反而有一種強烈的憋屈感……
屋子里的蕭兀納和蕭奉先,就是這兩種人的典型代表。
蕭兀納確實是逼不得已,誰叫當年他的犬子出使大宋時,不幸著了趙孝騫的道兒呢,犬子鉆進了套里不說,還連帶著把全家都拉下了水。
這些年蕭兀納官職權勢越來越顯赫,但他為大宋做的事也越來越多,身上越來越臟,怎么也不可能洗干凈了,于是索性閉上眼默默接受現實。
再說,如今遼國的現狀他也看在眼里,作為遼國重臣的他,自然比誰都明白,遼國的國祚已然將盡了,亡國是遲早的事,或者說,已經近在眼前了。
作為契丹人,為遼國的衰亡默默悲愴神傷之余,蕭兀納也要為自己和家族尋找退路,國可以亡,但族人子孫何辜,他們終歸要活下去。
這是蕭兀納愿意當遼奸的原因之一,很大程度上,他并非為了自己,一個中老年男人背負的重量,無家無室的年輕人大約是不會懂的。
所以蕭兀納雖然背叛了遼國,但終究還算是有點節操了。
相比之下,蕭奉先就不一樣了。
他的背叛太容易,純粹是奔著金錢和利益去的。
當初趙孝騫通過甄慶搭線,直接用金錢收買了他,蕭奉先二話不說,欣然答應。
搞得趙孝騫有了一種買到便宜貨的錯覺,不一定物美,但一定價廉。
蕭奉先后來的表現倒也沒讓趙孝騫失望,這貨賣起國來,是真的往死里賣,一點都不留手,就好像遼國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當然,蕭奉先這種人的心態其實很容易理解,既然做了,那就把事情做絕,幫大宋徹底滅掉遼國,遼國若不存在了,他這個叛徒自然就成了及時棄暗投明的大宋忠臣,說不定還能在史書上混個好名聲。
形勢擺在所有人面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蕭兀納和蕭奉先,已經提前做好選擇了。
盡管大家都是遼奸,但蕭兀納終歸還算是有點節操的,見蕭奉先對大宋跪舔得如此徹底,眼神頓時有些鄙夷。
蕭奉先是純粹的小人,但他這個小人并不蠢,恰恰相反,他比大多數人更聰明。
目光不經意一瞥,蕭奉先立馬發現了蕭兀納眼神里的鄙夷之色。
蕭奉先也不生氣,只是淡淡一笑。
“蕭相公,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對大宋如此諂媚,你覺得我這般作態實在丟盡了契丹人的臉……”
蕭兀納捋須沒吱聲,但表情已流露出肯定的答案。
蕭奉先又笑了:“說句不怕你見怪的話,其實我也看不起你……蕭相公,咱倆都是一路人,我背叛了遼國,難道你沒有?不然你我為何會出現在此地?”
“我跪了,你也跪了,大家都對南國跪了,誰瞧不起誰?”
蕭兀納冷冷道:“老夫是跪了,但老夫沒舔。”
“既然跪了,為何不舔?”蕭奉先冷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這種人,明明已是背叛了,還一副高風亮節的樣子,明明跪在地上,還表現得像個氣節彪炳的板蕩忠臣。”
“你這副樣子,遼國難道會覺得你真是忠臣?他們只會對你我這樣的叛徒恨之入骨,反過來說,你這種不情不愿的歸順者,就算為大宋立下再大的功勞,但你跪得不夠徹底,大宋天子也不會把你當自己人。”
“他們只會覺得你仍然心懷故國,覺得你只是被迫歸順,將來大宋滅遼之后,你可以想象一下自己和族人的命運,遼國被你背叛了,大宋你也沒討到好,最后兩頭都猜忌,都恨你,所以,這幾年你做的一切算什么?你冤不冤?”
蕭兀納悚然一驚,眼神閃過一抹驚惶,情不自禁地望向蕭奉先。
蕭奉先冷笑:“大宋滅遼后,你信不信,我在大宋一定比你混得好,因為我投靠大宋的那一天,已是鐵了心,你現在看不起我跪舔大宋的樣子,但是再過幾年,我不信你還敢看不起我。”
“咱倆既然已岔開腿做生意了,就不要再妄想立貞節牌坊,人生豈能兩頭得意?一旦決定了取舍,就不要回頭,也不要有任何感情,否則便是大禍臨頭。”
蕭兀納的神色怔忪。
不可否認,蕭奉先是徹頭徹尾的小人,他的忠誠和背叛都很廉價,他的人品更是稀爛。
但蕭奉先剛才的這番話,卻如洪鐘大呂,狠狠撞醒了他。
是啊,既然跪了,為何不舔?都已經是這般羞恥的姿勢了,難道自己還妄想著立貞節牌坊嗎?
蕭奉先說的另一句話也驚醒了他。
蕭兀納不得不承認,將來大宋滅遼后,蕭奉先一定混得比他好。
因為蕭奉先豁得出去臉皮,只要對自己有利,他的表情和思維,都能表現得很無恥,而這樣的人,在官場上絕對能混得風生水起。
蕭兀納痛定思痛,終于察覺到自己和家族面臨的危機。
不能再端著了,像蕭奉先一樣,既然跪了,那就跪得徹底一點,不然大宋天子看到自己這副不情不愿的模樣,難免心中猜忌,將來恐怕會大禍臨頭。
“聞蕭老弟一言,勝讀十年書,愚兄受教了,多謝!”蕭兀納竟起身朝蕭奉先行了一禮。
蕭奉先頗為意外地注視著他。
這老家伙,這么快就想通了?
“蕭老弟,將來大宋滅遼后,能進大宋官場的契丹人恐怕不多,你我同宗同族,又曾并肩為大宋作戰,這份情誼不可忘,將來大宋朝堂上,你我也要守望相助,抱團取暖啊!”蕭兀納語重心長地道。
蕭奉先呆怔半晌后,展顏一笑:“那是自然,咱們先活下來,然后再謀前程,只要你我同心協力,配合默契,沒有禍害不了的國家!”
蕭兀納:“…………”
話呢,確實是這么個意思,但從蕭奉先嘴里說出來,總感覺……
“好了,說正事吧,這次蕭老弟出使大宋,大宋官家可有交代?”蕭兀納沉聲問道。
蕭奉先點頭:“官家交代了三件事,需要你我合力完成。”
“第一,官家要追索往年大宋送給遼國的歲幣,心意很堅決,毫無商量余地,遼國國庫空虛,官家給遼主出主意,建議他殺一批貪官,然后抄沒家產,以充國庫,如此不僅能博民間百姓贊譽,也能增加國庫收入。”
蕭兀納皺了皺眉。
殺貪養望,以充國庫,看似一舉三得,但風險也很大。
這種做法會引起遼國滿朝文武的忌憚與不滿,畢竟此風不可長,大家當官是為了發財,你把朝臣當大冤種薅,朝臣必然群起反對,對皇權是一種削弱。
然而蕭兀納轉念一想,立馬又清醒了。
對遼國皇權不利的事,我著什么急?
我現在是大宋忠臣啊!
“老夫明白了,明日你我便向遼主建議,殺幾個貪官以充國庫,并歸還大宋曾經送的歲幣,你接著說。”
蕭奉先接著道:“官家交代的第二件事,是在上京散播傳聞……準確的說,不算是傳聞,是事實。”
聲音壓低了幾分,蕭奉先道:“蕭相公或許聽說過,咱們的遼主在還在皇太孫之時,被先帝任為副帥,跟隨耶律淳出征,與大宋交戰。”
“后來耶律延禧竟被宋軍俘虜,他在宋軍大營里住了一個多月,后來耶律淳暗中與宋軍談判,以放棄拒馬河大營,以及一萬匹戰馬為代價,才將耶律延禧換回來。”
蕭兀納聞言兩眼赫然睜大,倒吸了一口涼氣,臉色十分復雜精彩。
耶律延禧曾經被宋軍俘虜的事,早在耶律洪基在世之時,上京已有過傳聞,后來耶律洪基大怒,下令查緝此案,在上京殺了一大批人,這才將傳聞生生壓了下去,以后也沒人敢再提了。
但這件事不會那么快被人遺忘,朝堂上還是有許多人記得,只是不敢說而已。
蕭兀納當時也聽說過,懷疑過,不過既然耶律洪基壓下了此事,他也不敢再打聽。
沒想到今日蕭奉先舊事重提,而且還是大宋官家親自交代。
如果這件事再次在上京散播開來,可以想象耶律延禧必然會被多少契丹貴族和部落頭領,以及當朝重臣指責,對耶律家族的皇權將會產生多么嚴重的動蕩。
大遼皇帝竟然曾經被宋軍俘虜過,這簡直是整個國家的奇恥大辱,耶律延禧的皇帝位置還能坐得安穩嗎?
蕭兀納長出一口氣,不得不說,大宋官家這一計,委實歹毒,且誅心。
明明遠在數千里之外,卻能攪得遼國上京天翻地覆,朝野動蕩。
再想想如今整天待在后宮,沉迷美色的耶律延禧,蕭兀納不禁搖了搖頭。
人跟人真的沒法比,皇帝跟皇帝也沒法比,活該人家國運昌隆,活該遼國滅亡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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