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堅固的堡壘，都無法避免被人從內部攻破。
遼國就是如此。
在外人眼里，如今的遼國不過是國勢漸頹，但虎死余威在，對大部分鄰國而言，遼國仍然無比強大。
唯有在趙孝騫的眼里，遼國已是一艘即將沉沒的破船，處處漏風。
遼主耶律延禧恐怕打死也想不到，他的身邊已被趙孝騫提前布局，埋下了兩顆雷。
他對遼國做出的決策，都被身邊的人有意地引導，帶向錯誤的方向，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發動對西夏的戰爭，就是其中一條。
這些年與大宋交戰，屢戰屢敗，遼軍將士已經失去了信心，不僅割讓了燕云十六州，而且如今已輕易不敢對大宋邊境啟釁了。
他們反倒是要祈禱，祈禱宋軍不要無緣無故對他們啟釁，因為擋不住，打不過。
跟做數學題一樣，打不過就是打不過，這不是靠努力就能解決的問題。
從宋軍身上失去的自信，如今遼國要在西夏身上找回來。
好吧，耶律延禧成功地被蕭兀納和蕭奉先帶進了溝里。
遼夏開戰的原因，唯有趙孝騫最清楚。
可以說，遼夏開戰根本就是趙孝騫在背后攛掇的。
此刻的文德殿內，趙孝騫不小心說漏了嘴，殿內眾人不由驚愕地看著他。
樞密使許將的眼里布滿了不可置信，其余的幾人也是震驚萬分。
不得不說，蔡京的眼光是真的很毒辣，別人是在謀事，而他則謀人。
別人沒看清的事情，蔡京僅從趙孝騫的表情里竟看出了幾分端倪。
“遼夏啟戰，是……是官家謀劃的？”許將驚愕地問道。
趙孝騫臉一沉：“社會上的事少打聽……”
章惇也一臉驚愕地看著他：“官家是從何時開始布局的？為何朝堂沒有傳出一絲風聲？”
趙孝騫瞥了他一眼，道：“在座諸公皆是重臣，但此事絕密，朕不能多說，諸位只看結果便是，過程就不必細究了。”
蕭兀納和蕭奉先的身份，在遼國滅亡前是絕對不能對外透露的，如今大宋舉國知情的人，大概只有甄慶魏節等幾個皇城司所屬，還有就是身邊的陳守了。
“說正事吧，遼夏已開戰了，西北邊帥章楶請旨，我大宋該如何應對？”
許將見趙孝騫不肯多說過程，立知這事兒可能涉及到很深的機密，于是也不敢多問。
“官家，臣以為，遼夏啟戰，我大宋或可從中得漁翁之利……”許將緩緩道。
趙孝騫望向他：“如何取利？”
許將道：“二虎相爭，必有一傷，臣覺得，不如讓他們傷得更重一點。”
“我大宋可時刻觀察遼夏啟戰的局勢，隨時扶持勢弱的一方，讓他們無休止地一直打下去，讓戰場出現勢均力敵的形勢，而且誰也不準停戰，不準抽身，讓他們一直打。”
“打到兩國的國力都在這場戰爭中消耗殆盡，打到兩國國庫空虛，民不聊生，對大宋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
趙孝騫欣然點頭：“沖元先生的思路，甚合朕意。朕暗中挑起兩國之戰，也是為了這個目的。”
樞密副使安燾捋須道：“臣只擔心，遼夏兩國也不蠢笨，他們也知道兩國交戰，會讓咱們大宋得利，或許打不了多久，兩國便會遣使議和，就此停戰。”
趙孝騫點了點頭：“厚卿先生所言有理，所以咱們必須不停拱火，不停給遼夏施壓，這場戰爭已經開打，我大宋不點頭，他們便不準停。”
“官家，咱大宋如何拱火，如何施壓？”許將問道。
趙孝騫緩緩道：“按遼夏兩國的兵力和戰力，不出意外的話，遼國應該會在這場戰爭中占盡優勢，只說眼前，遼國已經推進西夏國境一百余里了，兵鋒勢不可擋。”
“朕覺得，西夏不能輸得太慘，所以，大宋應該給西夏提供軍械和戰馬，甚至還可以提供糧草，支持他們打退侵略者，保衛自己的家園。”
這番道貌岸然的話說出口，在座的幾位重臣努力忍住想翻白眼的沖動。
趙孝騫絲毫不覺得羞恥，反而義正嚴詞地道：“另外再遣使告訴遼主耶律延禧，遼夏交戰是兩國的事，與我大宋無關。”
“大宋呼吁交戰雙方以和平的方式解決爭端，但，僅僅只是呼吁，他們若不肯聽，大宋也沒辦法……”
“然后呢，順便跟遼國簽下兩國和平友好的協議，約定遼夏之戰里，大宋保持中立的立場，兩者誰也不幫。”
在座眾人臉色難看地面面相覷。
左右逢源這事兒，算是被官家玩明白了。
如此兩面三刀，大宋豈不是失了大義？這樣干很不道德呀。
唯有許將表情平淡，他曾在邊軍與趙孝騫共過事，深知這位官家是個什么德行，官家現在出這么個主意，許將一點也不意外，反而找到了當年熟悉的感覺。
趙孝騫接著道：“兩國若是有停戰議和的跡象，那就給西夏施壓，跟遼國拱火，令章楶的西北邊軍在邊境適當做出反應，或是以隱秘的方式繼續制造遼夏兩國的邊境摩擦，不停地生出事端。”
“反正不能讓他們停戰，”趙孝騫說著望向許將：“沖元先生，西北邊軍可已裝備了火器？”
許將點頭：“西北邊軍二十萬兵馬，皆已裝備了燧發槍，以及少量的一窩蜂。”
趙孝騫點頭：“那就好，遼夏兩國無論打得多慘烈，我大宋西北國境內是安全無虞的。”
話剛說完，蔡京卻突然道：“官家，臣有一個想法……”
趙孝騫挑眉看著他，如今他已見識了蔡京的能力，這貨雖是奸臣，而且做人做事的法子都很陰損，但不可否認的是，有用。
“你說。”
蔡京低聲道：“既然兩國已開戰，臣覺得，不如趁此機會與遼國聊一聊，宋遼組成聯軍，索性將西夏滅國，宋遼兩國將西夏瓜分，不知可行否？”
蔡京說完，殿內一片死寂，過了很久，包括趙孝騫在內，紛紛一陣咳嗽。
趙孝騫面孔漲紅，指著蔡京贊道：“你特么……胃口比朕還大，了不起！”
趙孝騫還沒表態，許將和安燾卻是兩眼一亮。
不得不說，蔡京這個提議……似乎很有搞頭啊！
章惇的眼睛卻微微瞇起，蔡京在官家面前出的風頭越多，他這個宰相的位置就越危險，此刻的他心情很復雜，有一種無力回天的無奈。
“宋遼組成聯軍，西夏滅國，被宋遼瓜分……嘶！”趙孝騫喃喃自語，驚愕地倒吸一口涼氣。
作為大宋皇帝，趙孝騫本應時刻處于冷靜清醒的狀態，可此時此刻，蔡京的這句話猶如魔咒，打開了君臣心底里的欲望。
趙孝騫不得不承認，自己動心了，比當年初識自家婆娘時更動心，原來開疆拓土的誘惑，比愛情更令人欲罷不能。
蔡京時刻都在注意著趙孝騫的表情，以便他隨時見風使舵，此時見趙孝騫沉默不語，眼神卻閃爍著貪婪的光芒，蔡京心中頓時一定，他知道自己的提議令官家動心了。
獻上此計，又是一樁功勞，取代章惇的位置穩了！
于是蔡京繼續侃侃而談。
“遼國近年與我大宋王師交戰屢戰屢敗，朝堂腐敗不堪，民間深陷水火，國庫空虛，兵事乏憊，東北有女真部落叛亂，南方有我大宋虎視眈眈，可以說，遼國如今已是內憂外患，大廈將傾的局面。”
“所以遼國迫切需要一個機會，一則能讓本國回血，補充元氣，二則需要用一場勝利來振奮軍民之心，鞏固耶律延禧的皇權，為遼國國祚續命，那么，與大宋聯手，滅了西夏，是耶律延禧最好的選擇。”
“臣以為，耶律延禧不是沒想過徹底滅了西夏，他只是心存顧慮，怕大宋插手干預，只要大宋遣使與耶律延禧捅破這層窗戶紙，耶律延禧一定會欣然答應的。”
“西夏滅國，對大宋，對遼國都有好處，至于西夏滅亡之后，宋遼的關系將走向何方，那是以后的事了，無論怎樣的結果，都比遼國如今的情勢和處境強得多，故而臣覺得，耶律延禧一定不會拒絕的。”
趙孝騫悠悠地呼出一口氣。
不得不說，蔡京這奸臣，是真有幾分斤兩的。
奸臣只是心眼壞，他并不蠢，甚至他比大部分朝臣都聰明得多。
現在蔡京出的這個主意，不僅膽子大，胃口也大，令人嘆為觀止。
趙孝騫一直還在想著如何利用遼夏兩國交戰，消耗兩國的國力，蔡京卻索性提出直接把西夏吞了。
在座的章惇，許將等人怔怔地看著蔡京，眾人神色震驚，仿佛今日才認識他似的。
趙孝騫的心跳都加快了許多，突然扭頭望向章惇，道：“子厚先生，大宋國庫可否能支應一場中小規模的戰爭？”
章惇盡管對蔡京滿心戒備和嫉妒，但他終究仍是一國宰相，聞言捋須沉聲道：“國庫本來支應不起的，但官家，如今已是秋后，快入冬了，而入冬前后，大宋各地官府會將今年的秋賦上繳國庫。”
“也就是說，有一批糧草已經在送往國庫的路上了。若是發動一場不算太大的戰爭，應該能支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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