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直坐在嚴府的書房之中,靜靜的看著嚴挺之,他年歲雖然不算大,卻也不小了,看面相,應該是……五十多歲?這個年紀,在后世,就是個中年人,雖然多了人生最精彩的那一段時光,卻正是最為成熟的時候,但是,在大唐,自稱一聲“老夫”,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最起碼,也是個半大老頭了。
所以,這糟老頭子壞得很!
派人把謝直請到嚴府,都不用通報,直接帶入書房——在大唐,這是極其親近的表現了。
可是兩人近親嗎?
第一次見面不說,謝直進了書房之后,人家嚴挺之就自顧自地在那里寫寫畫畫,根本不搭理謝直,俗稱,給他晾這兒了。
對此,謝直嗤之以鼻。
這種套路,他在后世見多了!
無論是家長還是老師,或者是單位的領導,有事沒事就給你個難堪,要不然就是對一件小事借題發揮,折騰完了以后,還甩出一堆似是而非的道理,美其名曰“敲打”,還得給你說呢,我這可都是為了你好,你看,上回什么什么事,你辦得就不好吧,就是什么什么道理沒弄明白,這回我之所以這么做,就是要讓你知道什么什么道理,但是光跟你說,你記不住啊,現在呢,經過這一番“敲打”,是不是記住了?
可是,你記住了嗎?
謝直不知道別人,反正他是什么道理都沒記住,就記住“家長、老師、領導”這些“長輩”給他挖坑了!
我是“晚輩”,我就不要面子的嗎?
有什么事兒不能明說?或者指著別人的錯誤讓我引以為戒也好啊,何必做這些所謂的“敲打”?你是為了讓我明白道理,還是就為了給我難堪?
如果說,必須以“傷了面子”為代價,才能明白所謂的道理,那我寧愿去撞個頭破血流!
我不怕疼,我怕臟!
謝直十八歲的時候就是如此,二十八歲的時候依然如故,沒想到穿越打了大唐,又看到了這所謂的“敲打”,他能痛快的了嗎?
但是,他還真不敢給嚴挺之甩臉子,為啥,因為咱自身的修養,決定了和“長輩”接觸,多多少少還真得注意著點,起碼的禮貌還是要有的,即便他正在“敲打”你。
說白了,長輩“敲打”你,你不高興,也沒轍啊……
至于嚴挺之算不算長輩?呃……仔細想想,還真算……
嚴挺之,華州華陰縣人,進士出身,歷任左拾遺、給事中等等官職,還當過一任吏部司勛員外郎……
你看重點來了不是?
嚴挺之典選科舉的時候,是開元十五年,在那一年,他點中了一個進士,名叫王昌齡……
在唐代,在尚書省試這個級別的進士科考試中,赴考學子對選中了自己的考官,有個專有的稱呼,“座主”,具體的意思呢,可以參考明清王朝的“座師”。
這么一說就明白了吧?
王昌齡管嚴挺之叫“座師”。
謝直管王昌齡叫“王師”。
所以,謝直應該管嚴挺之叫……師爺?
這都差了兩輩了,你說謝直還敢給嚴挺之甩臉子嗎?尊師重道在大唐可不是一種美德,而是道德要求,還屬于帶著強制性的那種,你要是不尊師重道,不配為人,天下共誅之!更遑論“師爺”了?
就在謝直胡思亂想的時候,嚴挺之終于放下了手中的文稿,抬頭,一見謝直,故作大驚失色狀。
“哎呦,這是誰啊!?這不是名滿洛陽的汜水謝三郎嗎?您什么時候到的?寒舍蓬蓽生輝啊……”
謝直一聽,頓時滿臉黑線,瞧,“敲打”來了,又不敢說什么,只得陪著笑臉,心中暗自腹誹,嚴老頭你夠了啊,多大歲數了,還玩這個,有意思嗎你!?嘴上卻說道:
“還請嚴師萬勿見怪,三郎年歲小,不懂事,怕擾了嚴師的清靜,這才沒有登門……”
只聽嚴挺之冷冷一笑。
“哦?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看不上我嚴家的門庭呢?少伯(王昌齡字)給你的書信何在?”
謝直一臉苦笑,得,還真讓這老頭給待著理了,他離開汜水的時候,王昌齡曾經塞給他三封書信,讓他到了洛陽之后,如果需要的話,就可以上門求助,這也是王昌齡為謝直這個弟子鋪的路,等于是把自己的人脈資源留給了留給了謝直,三封信中,就有給“座主”嚴挺之的一封,只不過他一心不想行卷,也就沒有動用這些資源。
結果,嚴挺之倒不高興了,想想也對,就算謝直不想行卷,知道長輩在洛陽,起碼也得上門問候一番吧?說到底,這也是謝直不大不小的一個疏漏。
謝直無奈,只得老老實實地把書信呈上。
“哼!”嚴挺之結果書信的時候還瞪了他一眼,很是不滿,拆信,看信,片刻之后,放下信,再次開口。
“既然書信在手,為何不早早登門?不想考進士了,還是看不上我嚴挺之,覺得向我行卷沒用?”
謝直一搖頭。
“看您這話說的,我瞧不起誰也不敢巧不上您啊,就算考上了進士,不也得在您手上過一遭,要不然怎么當官啊?”
關于這一點,謝直還真沒有胡說,嚴挺之在張九齡為相之后,被張九齡調入中樞,如今官居尚書省左丞。
尚書左丞,這個官職可就牛逼了!
從三品,有個別稱,“左仆射”,如果在官職全稱后面再加上“中書門下同平章事”,就是響當當的大唐宰相,即便沒有這個后綴,也是當之無愧的朝堂高官,排名在他前面的官員,屈指可數。
具體的執掌呢?與尚書右丞共同管理尚書省六部。
再具體一點,通判省事之余,主要管理吏部、戶部、禮部,也就是說,人事權、財權、科舉考試選拔權,都在人家手里攥著,那是天天都得去政事堂上班的主兒!
有地位,有實權,說的就是嚴挺之。
謝直瘋了,看不起嚴挺之!?大唐官場之上,除了宰相就是他了,謝直要是看不起他,還能看得起誰啊?
嚴挺之又是冷哼一聲,他也知道謝直所言不虛,便停止了“敲打”,拿起了桌案上的文稿。
“行了,說正事……”
謝直一看,文稿抬頭就是兩個大字,論鹽,還是用瘦金體寫的,越看越是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