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直當然不知道偏殿里面的后續,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正所謂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翻譯成現代漢語——百因必有果,你的報應就是我!
他除了皇城,天色已然晚了,定鼎大街之上依舊人聲鼎沸,數不清的赴考學子聚集到一起,還有人點燃了火把,一副即便犯了宵禁、也到等謝直出來的架勢。
他一出門,有眼尖的便齊聲呼喊,亂糟糟的,他也聽不清,即便如此,他也知道這些人在嚷嚷什么。
找了一個高臺跳上去,用生平最大的聲音嘶吼。
“幸不辱命!”
“天子有令,將在科舉中采用糊名、抄錄,自今年開始,主考官再也難以看到所有考生名諱,大家以才學論高低,不再以家世分高下!”
一語出口,眾人齊聲歡呼,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謝直等歡呼聲稍歇,再次嘶吼。
“天子有令,司勛員外郎李昂恣意妄為,著御史臺查辦!”
歡呼聲再起!
也有機靈的學子,齊齊望向登聞鼓方向,自從謝直被金吾衛帶走,李昂阻攔不成之后就一直等待在那里,仿佛靜靜等待,就能把這個“噩夢”等醒一樣,結果,謝直帶回來真正的結果,他的噩夢才真正開始,嚇得他兩腳一軟,直接癱軟在地。
謝直再也沒有看他一眼的興趣,繼續嘶吼。
“天子有令,開元二十三年科舉如常舉行,請吏部本司郎中孫逖繼續主持!”
歡呼聲……頓時小了很多,不小不行啊,孫逖重新主持科考,很多人都傻眼了,當初一聽孫逖升職不再負責科舉,那些學子是怎么做的?足足三十七人當場走了個干干凈凈,就剩下謝家兄弟還陪著孫逖喝酒來著,如今這個結果,他們哪還有工夫歡呼啊,就剩心中打鼓了……
謝直卻不管他們這個,嘶吼完畢,直接跳下高臺。
謝正、杜甫、蕭穎士趕緊過來把他圍住。
謝正最是著急。
“三郎,你呢?沒有別的關礙吧?”
謝直一笑,滿不在乎地說道:
“為了防止有人效仿三郎敲響登聞鼓,李相提議,天子首肯,令三郎十年之內不得作詩……”
十年之內不得作詩?這算什么懲罰?大唐律疏里面還有這一條呢?
在場都是聰明人,一個恍惚之后,紛紛臉色大變,十年之內不得作詩,就是十年之內難考進士!
這……
謝正的眼圈當時就紅了!
杜甫一聲長嘆,以民告官,敲登聞鼓,能夠全身而退,已經算是不錯的結果了,不過十年之內不得作詩……他也不知道這個結果是好是壞了……
倒是蕭穎士最為直接,整衣冠,肅神情,一躬到地。
“三郎為我等奔走,卻落得如此結果……我等,謝過三郎!”
不遠處有人在打聽,更遠處有人也在打聽……越來越多的人都知道了“十年之內不得作詩”,眾人紛紛肅然,一個個整衣冠,肅神情,一躬到地。
“三郎為我等奔走,卻落得如此結果……我等,謝過三郎!”
謝直哈哈一笑,剛要作詩一首,突然轉念一想,別了,我還是老實點吧……現在不是找事的時候!
十天后,開元二十三年科舉放榜。
皇城之外人山人海,進士科、明經科等所有科目的赴考學子,齊聚皇城之外,看著榜單一張張被張貼出來,有人歡喜有人愁,嬉笑怒罵,人生百態,不一而足。
楊铦,也混跡在人群之中,等著進士科的放榜。
十天之前,他是親眼見著李昂將謝直轟出了科舉考場,又是親眼看著謝直敲響了登聞鼓,得到一個時辰之后,又是親眼見到謝直全須全尾地走出了皇城,親耳聽聞謝直大喊了三遍“天子有令”。
當時,楊铦的心就沉了下去,如同墜入深淵,一直沉,一直沉……
對楊铦來說,開元二十三年的這次科考,是他考中進士的最好機會,一來科舉就在洛陽舉行,他有主場優勢,二來楊家和李昂關系極佳,以李昂換孫逖主持科考,對楊铦來說,簡直是天命所歸,就算李昂擺出一副不接受行卷、不接受請托的架勢,也擺不到他楊铦的頭上。
不但如此,他還能夠隱晦地向李昂嘀咕謝直的壞話,讓李昂和謝直勢同水火。
在他看來,你謝直再牛逼,你的身份也不過是一個應考學子,和主考官爭斗,你能有什么好?
結果,大大出乎了他的想象,就算在最荒謬的夢境中,他也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現在的問題是,他怎么辦?
可別忘了,他楊铦是李昂唯一在閱卷之前點中的進士,現在,李昂連主考官都混沒了,他點選的進士,還作數嗎?
帶著這個問題,楊铦這十天就沒睡過一個好覺。
一會想司勛員外郎點中進士,事關朝廷威嚴,雖然李昂犯事了,朝廷會不會就這么放過自己,承認了這個進士?
一會想李昂都折進去了,自己能多個什么?要是點選了多人倒是好了,大家商量一番,大不了一起再去敲登聞鼓,把事情往大了鬧,總會有個結果的……
一會想如今楊家讓謝直踩到了塵埃之中,眼見著家中女兒都沒有好歸宿了,說到底就得靠這一輩的男丁出人頭地了,自己這里要是連個進士都不是,如何才能保著家門盛名不墜啊?
患得患失,就四個字,可是一仔細琢磨起來,占去了楊铦足足十天的時間,到了最后,千絲萬慮會同到了一起,變成一股徹骨的仇恨!
謝直!
都是你!
楊铦最后只能依靠這憤恨激勵自己,只要我中了進士,你看我讓你家破人亡的!你謝直不是十年之內不得作詩嗎?好!這就是十年之內難以為官,我拼著耗盡楊家全部資源人脈,也要攔了你的上進之路,然后看我如何調理你的!
就這樣,僅僅十天時間,好好的濁世佳公子,生生熬得脫了相,要不是心中還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他真不見得還能自己爬起來到皇城看榜。
進士榜出來了!
楊铦一看,眼前就是一黑。
狀元,謝正!
怎么是他!?
楊铦恨不得大喊一聲,“有黑幕!”,肯定是孫逖因為謝直得以再次主持科舉,出于投桃報李的心態,這才要照顧謝家兄弟,可是謝直又把試卷帶出了考場,無論如何也失去了今年考中進士的資格,這才讓孫逖出于補償的心理把狀元給了謝正!
一定是這樣!
楊铦想大喊,卻根本喊不出來,因為他注意到,身邊其他看榜的學子,根本無動于衷,人家謝直為了個大家爭一個公平的考試環境,硬生生地被天子下令十年之內不得作詩,現在謝家人得了個狀元又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能考上進士的,都算是承了人家謝直的人情,怎么說話?身體力行地表演一下什么叫忘恩負義嗎?
沒考上進士的……你連進士都沒考上,還管誰是狀元!?爭著賣白菜的錢,就別操賣白面的心!
楊铦見狀,硬生生地把一口惡氣憋了回去,好,咱們來日方長,我先看看我自己的……
可惜,他把進士榜從上到下從下到上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依舊沒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這么說……真的沒中么……
楊铦頓時失魂落魄,一時之間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也懶得去管到底誰是狀元了……
就在此時,又有榜單張貼,楊铦下意識一看,哦,明法榜啊……再一看榜首……
“噗……”
一口鮮血就噴出來了!
明法,榜首,汜水謝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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