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直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金殿之上。
“臣,監察御史謝直,彈劾高內侍,勾結匪類,致使通濟渠民亂!”
一語出口,朝堂之上一片嘩然。
“你放屁!”高內侍更是直接蹦了起來,手指謝直,滿臉通紅的大吼,“你血口噴人!”
完,再一次面朝李老三跪倒,“庫通”一聲,聽得周圍官員眼角直抽抽。
高內侍顧不得疼痛,對著李老三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陛下明鑒啊,奴才冤枉啊!真冤枉!”
他的這番表現,看在滿朝文武的眼中,更是讓他們為高內侍覺得心有戚戚然。
就連張九齡都搖頭苦笑,自然不是為了高內侍,而是為了謝直,人家大唐右相還納悶呢,謝直這孩子平常看著挺機靈的,今怎么犯糊涂了?
在張九齡看來,罵了內侍也好,打了內侍也好,錯,固然是錯,甚至嚴格按照大唐律法來分析的話,也可以上升到“犯罪”的程度上了,但是,終究不是什么大錯,犯罪了,好,錯,罰銅吧,左右得給李老三一個面子啊……
至于滿朝文武,都對謝直喊打喊殺的,人家張九齡根本每當回事!
這玩意兒看著唬人,其實也就那么回事,真想殺了謝直的,有幾個?不過就是對傳子口諭的內侍不敬而已,今要是真的因為這件事殺了謝直,日后內侍出宮那得張狂成什么樣子!?難道如今站立在朝堂之上的這些官員,他們就想不到嗎?或者他們愿意以后看著這些內侍騎在他們的脖子上作威作福?不可能的!
張九齡身為大唐右相,歷經了多年的朝堂爭斗,在他看來,如今這些朝臣如此表現,真正的目的,不是殺謝直,而是要把他轟出朝堂去,好跟他們的子侄騰出一個監察御史的職位,甚至為了他們自己爭取一個改革鹽法的好位置,到底,是謝直這一年來龍精虎猛,實在有點太引人注目了,大家都是看他眼紅而已。
這又算得了什么?
胡不聞,不遭人妒是庸才?
真正的問題,恰巧處在子那里。
別看李老三還開口詢問謝直,仿佛要讓他自辯一樣,但是熟悉李老三的張九齡知道,越是這種表面平靜的表現,越是明李老三動了真怒。
這要是沒辦法的事兒?普通老百姓家里養條狗,被人無故踢上一腳,你還得問問怎么回事呢,更何況堂堂子派出去傳口諭的內侍,不管有啥理由,你也不能張嘴就罵、抬手就打啊,還掐著他的脖子上金殿,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這是擺給誰看呢!?
怪只怪,謝三郎太強硬了,他是真不拿李老三的臉面當回事啊……
不過,張九齡也知道,僅僅是這樣的話,子也不會斬殺謝直,甚至不會把他趕出朝堂,估計到了最后申飭一番、罰銅了事……
為啥?
因為李老三,是李隆基,是堂堂的開元子!
以張九齡多年在宦海浮沉中冷眼旁觀,他看得出來,李老三登基這二十多年的所作所為,是一個合格的帝王,甚至是一個優秀的帝王。
這樣的帝王,有一個最基本的素質,公私分明。
是,謝直打了高內侍,罵了高內侍,沒給李老三面子,但是,這些都是私事!
那么,什么是公事呢?
是謝直在河南縣尉的任上,區區兩個月,就把洛陽城治理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是謝直調任御史臺,第一個任務,調查漕船一案,去了趟河陰縣,不但把事情查的明明白白,還暗中設伏,將黑衣悍匪一網打盡!
是謝直才是主持鹽法改革的不二人選!
別的不,只鹽法改革,一旦實行有效,不知道要為國庫和李老三的內庫增加多少收入,想必而言,一個內侍被打罵了一頓,又算得了什么!?如果謝直打罵一個內侍,就能給李老三的內庫增加大量收入,李老三敢把所有內侍都叫出來,排好了隊,任憑謝直打罵!
在這種情況下,李老三還能把他趕出朝堂嗎?只不過,從內心里不待見他就是一定的了……
這就是為什么滿朝文武都對謝直喊打喊殺的時候,張九齡沒有出面維護的根本原因。
大唐右相,心里有底!
果不其然。
在滿堂“請斬謝直”的呼喊聲中,李老三不置可否,反而讓謝直自辯。
在張九齡看來,這已經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結果了。
按照他的構想,謝直你既然把高內侍給打罵了一頓,現在子動問,你就好好解釋解釋,不管是什么,多少拿出個理由來。
然后張九齡也好,嚴挺之也好,甚至御史臺老大李尚隱,他們這些朝堂中跟謝直關系極佳的大佬出面,幫著謝直上兩句好話,給子圓了臉,最后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這件事情也就過去了。
但是,任憑張九齡在大唐官場浮沉了怎么多年,他也沒有想到,謝直竟然不解釋愿意,開口就是彈劾!
這是要以攻對攻?
張九齡心中一苦、臉上無奈,既感慨于汜水謝三郎的強硬,又為他擔心,到了最后,甚至在心頭升騰起一絲怒氣。
你瞅瞅找的這個理由!
勾結匪類,致使民亂!?
這也是內侍能干出來的!?人家是內侍,是皇家的家仆,在這個人身依附經地義的時代,他的所作所為,根本就不是他一個饒事兒,而是代表這小子李老三的某種傾向。
子勾結匪類,還差點導致民亂……這畫面……這是李老三當皇帝沒意思了,準備自己造反玩嗎!?
果然。
李老三一聽就急眼了,敢要罵街。
謝直一聲斷喝。
“有河南縣張主薄為證!”
朝堂之上一片寂靜,連李老三都驚了。
所謂朝堂爭斗,你東,我西,你攆狗我罵雞,你前門樓子,我胯骨軸子……總之,就是打嘴仗。
滿朝文武哪里見過謝直這樣的,擺事實、講道理還不行,還把證人直接帶到了金殿門口。
這是開朝會還是要問案吶?
但是人家謝直就這么辦了,硬氣!就差明話告訴你了,人證我帶來了,我的都是真的,不信,叫人進來一問可知,打嘴仗?恕不奉陪!
滿朝文武都傻眼了,謝三郎,你這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謝直嘴角帶著冷笑,微瞇著雙眼,掃過朝堂之上的袞袞諸公,剛才喊打喊殺,現在一言不發,瞧瞧你們這副嘴臉!
冷哼一聲,把怒光投向高內侍,這貨一聽“張主薄”三個字,也不哭了,也不鬧了,臉上頗有猶疑,沒顧上謝直,一個勁抬眼看李老三,眼神之中帶著祈求。
這時候了還想大事化,想什么呢!?
謝直壓根就對高內侍沒有任何好感,如今“大勢在我”,還不乘勝追擊,更待何時?
“啟稟陛下,張主薄就在殿外,臣請陛下允許他上殿作證!看看高內侍到底是如何勾結匪類的!”
一句出口,重音全部砸在“勾結匪類”四個字上。
李老三將眾饒種種都看到眼里,又看了高內侍祈求的眼神,心中一軟,本想難得糊涂一下,結果聽了謝直的催促,尤其是“勾結匪類”這四個字,頓時陡然一驚。
臥槽,這個問題……性質可就嚴重了……
高內侍被打了,李老三為什么生氣?還不是因為高內侍是皇家的奴才,代表這皇家的臉面,無論怎么,也要默認兩者同為一體。
可是,李老三身為子,自然不會去勾結什么匪類。
那么高內侍呢?
按照“二者一體”的套路,高內侍自然也不會去勾結匪類。
但是,如果他事實上勾結了……這是什么情況?
只有一種可能,高內侍是被這李老三干的!
這就嚴重了!
什么“二者一體”體系崩潰倒是沒有什么,真正讓李老三揪心的是,高內侍一直生活在宮城之內,背著他“勾結匪類”,要是一直沒有發現,或者這一次不管,等到發展發展,他會不會勾結匪類、攻打宮城!?等到了那時候,李老三就得問問自己,他屁股底下的那張龍椅,還能不能坐穩當了……
一念至此,李老三無視高內侍祈求的眼神,直接下令。
“宣河南縣張主薄!”
自有內侍、金吾衛層層向外傳令……
滿朝文武,一時皆失語。
一聲聲“宣河南縣張主薄”的呼喊遠遠而去,縹緲之中,漸漸回蕩,更加襯托出金鑾殿上落針可聞的安靜。
現在這些滿朝文武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了,李老三能想到的東西,他們自然也能想到,事態如此嚴重,誰敢多嘴?
一個個看待謝直的眼神,全變了!
好狠的謝三郎!
指責高內侍“勾結匪類”,此事不管真假,肯定在子心里留下了一根刺,事情過后,肯定要對高內侍漸漸疏遠。
內侍這種生物,跟官員可不一樣。
官員,像謝直,不討子喜歡,不怕,出京當官也好,干脆辭官也是地方士紳,備不住還能落下一個什么不畏權貴的好名聲。
內侍,如果不討子喜歡,直接等死就行了,而且屬于躲都沒法躲的那種……
滿朝文武想到這里,也不免有點納悶,這高內侍應該是第一次見到謝三郎才對啊,怎么就把謝直給得罪得這么狠,讓謝直出手就是殺招?
滿朝文武都想不明白,不過沒關系,“解惑”的人,來了。
張主薄!
實話,別看張主薄也當了不少時間的官了,除了進士科考的時候,曾經到金鑾殿參加殿試之外,自從他進入了大唐官場,就再也沒有踏足過這個大唐官場的中樞之地。
這一番故地重游,心境卻大不一樣。
以前殿試,他還是一個準進士,那叫一個意氣風發,恨不得感覺要把官場之上的庸碌之輩全部踩在腳下。
如今再來,少年意氣早就被多年宦海浮沉消磨干凈了,而且越是做官,越是對金鑾殿這個地方敬畏。
這是成熟了嗎?張主薄不知道,不過他知道,這一次來,一定要老老實實的,千萬別給自己惹事。
隨著金吾衛的腳步,亦步亦趨地走進金殿,張主薄甚至不敢抬頭觀看,雙眼緊緊盯著地面的金磚,他的冷汗就快下來了。
他現在滿腦子就沒有別的事情了,全是謝直帶著他離開通濟渠時候的叮囑。
“照實!
但凡有一言一語不合實際,別怪我不客氣!
當時你就在現場,情況極其危險,如果不是我等早早就安排了水生隱藏在青壯之中,真要是讓侯七把你劫持了,他和何大龍能不能跑涼是無所謂,但是要是讓侯七等人借機煽動通濟渠的青壯,那事態就不可收拾了……
到底,還是你被侯七劫持,才把事態一下子推到了如此危險的境地。
當時的情況,我自然要上殿狀告高內侍,告他勾結匪類,主動襲擊我,才讓侯七等人有了有乘之機……
同樣,我也可以直接上告高內侍……和你!
告你與他一起勾結匪類,配合侯七劫持你……”
張主薄聽了,當時差點瘋了,這都什么跟什么!?我被人劫持還沒理了是嗎!?怎么還能我和他們是一伙的?真要是一伙的,他們劫持我干啥!?
但是,張主薄還真不敢跟謝直矯情,為啥?何大龍剛剛被打斷了四肢,這都多長時間了,那一聲聲慘叫還在他的腦子里面盤旋呢,和謝直對著干?找死呢!?
就在他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謝直也開始了“打一巴掌給個甜棗”,既然威脅完了,自然要給張主薄一個臺階。
“所以,你就照實。
也別想著從里面和稀泥,也別想著幫著高內侍好話,你看到了什么就什么,明白了就協…
放心,羅縣令那里我已經溝通好了,通濟渠疏浚一完成,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好處不好處的,張主薄沒有啥奢望,只要別把他的功勞抹殺了就協…
至于實話,他還敢不嗎?
“臣,河南縣張主薄,見過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老三見了張主薄,沒印象,這也正常,大唐的官員多了,這種低級官員,他不可能對認識所有人,再現在的他也沒那個心思。
“張主薄,我來問你,今日通濟渠,到底發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