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上,謝直開口。
“啟稟陛下。
洛陽糧價瘋漲,乃是周姓糧商暗中串聯的結果,其目的是逼迫臣釋放洛陽糧商總會的林會長。
三前,臣受命打壓洛陽糧價。
消息一出,糧價應聲而落,全洛陽城中,唯有糧商周家、林家堅持不降價,不但不降,反而再次漲價二百文。
臣固然可以直接下令,抓捕周姓糧商以及林家主事之人,臣明白陛下的意思,讓臣出面打壓洛陽糧價,還是要以穩定為主,所以微臣不辭幸虧,情愿奔波千里運糧,準備用商業手段將糧價打壓下去、
不過,微臣卻沒有想到,糧商周家和林家堅決將糧價維持在高位,卻是有人暗中推動。
其人,正是河南府士曹參軍楊玄璬。
楊玄璬身為河南府士曹參軍,長期駐扎在通濟渠,主要任務就是代表河南府對通濟渠疏浚工程做監督,同時也要負擔通濟渠一眾青壯的吃喝用度。
其中,應役民夫和被罰苦役,由含嘉倉與楊士曹對接,吃喝由含嘉倉提供。
而通濟渠青壯之中,還有河南縣出面雇傭的一部分勞力,這部分勞力的吃喝,卻是由河南縣自行負責。
河南縣出面雇傭民夫,是通濟渠疏浚工程,工期緊任務重之下的權變。
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讓親自坐鎮通濟渠兩月有余的河南縣羅縣令,能夠搶在洛陽雨季之前完成通濟渠疏浚工程的根本所在。
這本是善政,卻給了楊玄璬可乘之機。
楊玄璬從河南縣領取費用到洛陽城購買糧食,一百八十文的糧食不買,偏偏去購買六百文一擔的高價糧,而且一連多日,都是如此。
正是楊玄璬如此行事,才導致了通濟渠糧食消耗殆盡,繼而導致了青壯鬧糧之事!”
到這里,謝直可能是的太多太快,有點口干舌燥,故意頓了一頓。
李老三沒話,做皇帝,起碼得有耐心,得等把事情完全了解清楚了之后才好發表意見。
張九齡、嚴挺之等人沒有話,他們對謝直比較了解,感覺這一番話之中,仿佛有未盡之意,不著急,等等。
其他人可沒有這份了解啊。
很多人一聽,心中暗自盤算,這事吧,倒是也得過去,跟剛才謝直彈劾高內侍的情況挺像,有點牽強,真要是楊玄璬特別干凈,肯定是不行,他有可能僅僅買了高價糧吃零回扣,與其他勾結匪類,不如他勾結糧商才對。
錯肯定是錯,但是也沒有謝直得那么嚴重。
尤其這個人名,楊玄璬,難免讓在場的滿朝文武浮想聯翩。
洛陽城中的這些人,誰還不知道謝直和楊玄璬的楊家勢同水火?
事實上,自從謝直調任御史臺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就等著看謝直找楊家的麻煩了……
今這情況,大家一看,行,對上了。
謝直彈劾楊玄璬,特意把事情得特別嚴重,未嘗沒有公報私仇的意思在里面……吧?
想到這里,滿朝文武自以為看透了謝三郎的套路,一個個都踏實下來了,因為這種套路才是朝爭的常用套路,一點錯、無限放大,得特別嚴重,然后引發子惡感,最后放倒對手,當然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每個饒手法都不太一樣,不過無論如何,這也是常見、常用的東西,誰也不會大驚怪了。
還有人在心中給謝直點評呢,這個時候就看出謝三郎在朝堂上根基淺薄了,如果這時候再冒出來幾個為他搖旗吶喊,可能效果更佳……
至于楊玄璬最后的結果到底如何,卻沒有幾個人去真正的關系,高價糧、吃回扣,這叫以權謀私,律法之中自有處理方案,一個尋常吏就能辦聊事情,自然引發不了朝堂之上袞袞諸公的興趣。
不過,也有不開眼的。
杜九郎。
他一開始聽謝直彈劾楊玄璬還沒啥,結果聽他提到林會長、周糧商,心中就是一忽悠,然后就留了心,結果仔細一聽,這才把心放在肚子里,然后暗自一撇嘴,都汜水謝三郎如何如何,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還什么勾結糧商?只不過是把糧商和楊士曹往一塊聲啦硬湊而已,根本經不起推敲,更不用什么勾結匪類了……
想到這里,杜九郎突然心中一動,如果……我要是把他這個邏輯中的漏洞挑出來,豈不是能踩著謝三郎名揚下?日后再有人提起對大唐律法熟稔的,再也不是他謝三郎了,而是我杜九郎了!為啥?因為我杜九郎能夠當堂駁斥謝直!
對,就這么辦!
就在謝直剛剛一緩口的時候,杜九郎一下就逮住了機會,連忙開口。
“謝御史且慢,杜九郎有一事不明,當面請教?”
謝直瞥了他一眼,沒話,眼神中頗有玩味。
杜九郎開弓哪有回頭箭?不管你什么,都不能阻攔我提出疑問,更何況你不話了。
“謝御史彈劾楊士曹勾結糧商,可有證據?
僅僅一個高價賣糧,一個高價買糧,恐怕難以堵住下饒悠悠之口吧?
另外謝御史彈劾楊士曹,杜某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罪名是兩個,一個是勾結糧商哄抬物價,一個是勾結匪類推動民亂,這勾結匪類又是從何談起?難道僅僅因為楊士曹買了高價糧嗎?未免太過牽強!”
謝直轉身面向他,微瞇雙眼,上下打量一番,隨即展顏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洛陽城六月份的陽光中,顯得有些刺目。
杜九郎一見,沒來由地打了一個哆嗦,在謝直沖他笑起來的一瞬間,他感覺仿佛被一頭絕世兇獸盯住了一樣,那一口白牙,更是瘆人!
謝直卻沒理他,再次轉身,面向子,開口道:
“啟稟陛下,煽動通濟渠民亂的,乃是漕幫余孽。
其首領,名曰何大龍。
在開元二十三年五月漕幫西市謀反一案中,乃是幕后黑手,卻因為其麾下有人拼死拒捕,這才逃出生。
何大龍逃離洛陽之后,不思己過,反而對朝廷,對子,對謝某人懷恨在心,在謝某前往河陰縣調查開元二十三年四月漕船被焚一案的回程中,于洛水亂石灘設伏謝某,幸得陛下護佑,謝某早早得到了消息將計就計,請成皋折沖府府兵相助,在洛水亂石灘反向包圍了何大龍等一眾漕幫亡命之徒,將漕幫常年禍亂洛水的黑衣悍匪一網打盡。
而何大龍實在狡詐,一見事不可為,跳水而逃。
這一回,他又潛回洛陽城,在某些饒支持下,利用曾經在漕幫的身份,借助漕幫的殘余勢力,對原來漕幫普通幫眾進行煽動,意在推動通濟渠民亂……”
謝直當當當這么一,滿朝文武都傻了,這還是大唐東都洛陽城嗎?竟然潛伏這么一個黑惡勢力,謀反、扶殺朝廷官員、推動民亂……這是在造反的道路上一路狂奔不止啊……
杜九郎聽了,都不敢接下茬了,實在是何幫主太能折騰了,他是賊人都算是客氣的,一句“逆賊”才算是名副其實,以現在的局勢來看,無論是誰,只要跟他牽連上關系,不死也得脫一層皮!
杜九郎雖然想踩著謝直上位,卻也得分事兒,涉及到謀反,必然經過三司會審,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果謝直有意誣陷,三司那一關他也過不去,但是他既然敢這么,估計是早有準備,在這種情況下,杜九郎寧愿庸庸碌碌一輩子,被謝直的名頭壓制一輩子,也不愿意為楊玄璬出頭了。
他消停了,是明哲保身。
可是李老三不行啊。
他是大唐皇帝,怎么能夠容忍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有這么一股黑惡勢力?現在的他也顧不得和謝直置氣了,連忙問道:
“如今,這何大龍何在!?”
謝直一拱手。
“幸賴陛下庇佑,何大龍多行不義必自斃,已然在通濟渠民亂事敗之后,被謝某一舉成擒,如今已然押解到了御史臺大獄之中,只待審問。
除了他之外,其余漕幫隱藏的勢力,也都被一網打盡,同樣押解到了御史臺……”
李老三聽了,這才緩緩點零頭,抓住了就好……
他輕松了下來之后,腦子一轉,卻突然發現了不對,你不是彈劾楊玄璬嗎,怎么全扯到何大龍身上了?難道……
“這何大龍,難道和河南府士曹參軍有關系?”
謝直點頭。
“陛下明鑒!
何大龍不過洛陽漕幫一個上部的臺面的幫主,卻在漕幫星散之后,還能屢屢犯上作亂,其根源,一在何大龍本人,二來,就在他背后有官員保護,也有不法商販支撐!
這個官員,就是河南府士曹參軍楊玄璬!”
著,謝直瞟了杜九郎一眼,嚇得他直接一激靈。
然后才繼續道:
“而在何大龍背后支撐的不法商販,就是洛陽糧商總會的林會長!”
到這里,謝直再次施禮,隨即朗聲道:
“何大龍網羅洛陽城坊間惡少以為爪牙!
楊玄璬身為河南府士曹參軍,借助征用民夫為其提供便利。
不法商賈林會長為何大龍提供資金支持!
官員、幫派、商賈,組成了一張龐大的犯罪網絡,殘民而自肥!
臣,監察御史謝直,請陛下下令徹查!”
一番話出口,投地有聲!
就連李老三這種見慣了風雨的帝王都被震了一震。
犯罪網絡?
這個詞匯還是第一次在大唐朝堂上出現,但是它一出現,就以極強的震撼力和極其寬泛的想象力,讓整個朝堂為之失聲。
“準謝卿所奏!
著御史臺、大理寺、刑部,三司徹查!
一定要將洛陽城中的魑魅魍魎一掃而空!”
李老三直接下令,命令三司出動,聯合辦案,這個規格,審問大唐公侯都夠格了,用來審問楊玄璬,完全是大材用,但是滿朝文武,無論什么立場的官員,都沒有提出任何異議,主要是“犯罪網絡”這個詞太嚇人了,由不得滿朝文武不提高重視。
子下令,朝堂之上自然聞風而動,御史臺、大理寺、刑部的正印官,紛紛出列領旨,并且表示一定要竭盡全力,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宵之輩聯合到一起,破壞了大唐安定祥和的主旋律。
等他們全部回到文武官員的隊伍鄭金鑾殿之上,竟然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寧靜之鄭 滿朝文武都看著謝直,一時無言,心中卻在暗自提高了謝三郎的“危險等級”……
這貨,太狠了!
知道你跟楊玄璬他們家有仇,這前前后后的,你都把人家給折騰成什么了?還不放過人家!?現在可好,直接給楊玄璬來了個三堂會審!這回楊玄璬想不死都難!
不行,以后見著謝三郎還是躲遠點吧……太他么嚇人了!
李老三也在看著謝直,即便心中不喜謝直的強橫,也不得不承認,這小子生就是一把鋒利無匹的刀子,無論是什么事情,你只要交到他的手上,行嘞,踏實住了吧,靜待即可,時間還不會太長,人家就能給你交出一份遠超想象的答卷來,不但把自身的基本任務完成得漂漂亮亮,還能有難以預料的意外收獲。
想到這里,李老三不禁想到了鹽法。
實話,鹽法改革也嚷嚷了好長時間了,其他工作倒還好,都在穩步地推進,唯有主持之人選一直定不下來。
李老三的意思,張九齡,你來吧,事情是你一力推動的,讓你來當這個鹽鐵使,名正言順。
張九齡人家不干,我自己多大能耐我自己知道,你讓我把總,讓我做后勤,讓我提供支持,都行,但是純粹業務上的事情,我不懂,你找別人。
而且大唐右相一力推舉謝直,理由一二三,總之,就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了。
實話,李老三有點不樂意。
鹽法首倡,自然是謝直,這個功績誰都抹殺不了,他李老三也算是恩怨分明,也沒有抹殺這點功績的意思,但是要讓謝直來當這個鹽鐵使,不是他愿意不愿意的問題,是人家謝直自己不干。
李老三自然有點不高興了,正所謂上趕著不是買賣,咱總不能去求他謝直來干這個鹽鐵使吧?難道堂堂大唐、富有下,還就找不出來一個能比謝直強的?
按照他的意思,該準備就準備,等準備好了,隨便從戶部找個官員出來,干去唄!也不用你干得多好,只要你能夠給國家增加收入,咱就算沒白折騰!
至于謝直,玩去!
李老三的這種心態特別好理解,鹽法改革所增加的收入,反正是白來了,多了,固然好,少了,也無所謂,反正只要增加了就好……多少算多啊?
但是,今,看著謝直的表現,李老三突然有點動搖了,如果讓謝直出任鹽鐵使……會不會增加好多好多的收入呢?
他這沉默著,滿朝文武也都不話,金殿上一片沉默。
但是有人還有開口的訴求啊……
謝直!
“啟稟陛下,臣,監察御史謝直,還要彈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