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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魏家班

  前面出了這么大的亂子,魏三能不出來嗎?

  謝三爺親自開口,不但要免了所有來客的茶水、點心錢,還為他們提供免費的住宿,甚至還傳出來“借著儒家的名頭招搖撞騙”的流言來……

  可憐魏三四十來歲的年紀,一路小跑從后臺過來,到了謝直的面前,急得臉色蒼白、滿頭是汗,心中叫苦不迭,這件事情,說到底,還是他擅自推遲了演出時間造成的,現在說什么都沒用了,你當著謝三爺說就為了等你才晚的?那是找抽呢!

  你是好意,哪管什么用,你給人家造成了麻煩!

  上位者只看重后者好不好!?

  魏三混跡江湖多年,還不明白這些事嗎?

  他還沒有帶著魏家班到洛陽城,在大唐四處跑江湖的時候,別說是因為魏家班惹出來的麻煩,就是跟魏家班一點關系都沒有的麻煩,那些高位者,無論是官員還是富商,嘴上一歪歪,就把大帽子扣在他們的身上了。

  他記得清楚,有一次,他帶著魏家班表演《霸王別姬》,就是西楚霸王被十面埋伏之后,和愛妾虞姬帳中作別,然后出營最后一戰,當表演到霸王項羽烏江自刎的時候,出事了。

  當天是露天演出,聽戲之人天南地北的,都是便裝,反正魏三是一個都不認識,當場就有一個人怕案而起,一聲斷喝,楚霸王乃是千古第一大英雄,怎么能死!

  眾人一聽這話,就明白這哥們為啥急了,人家滿嘴都是楚地口音,看他裝束,也應該是一位豪俠人物。

  這哥們說完之后,竟然直接躥上了戲臺,一把薅住飾演項羽的演員的脖領子,直接就給人家薅起來了,起來,接著跟他們干!

  當時魏三差點瘋了,這特么哪跟哪啊!?趕緊上去勸解,人家也不聽啊。

  然后其他看戲的可就美了,本來看出戲就挺好的了,誰能想到,還有這么個熱鬧看啊?一個個老興奮了,紛紛站起來喊好。

  結果這么一鬧騰,又惹急了一位。

  讀書人,一身士子白袍,卻腰懸長劍,一張嘴,關中口音。

  這位爺,也不是善茬子。

  起身之后破口大罵,楚霸王不知進退,妄想與我關中劉氏爭奪天下,自刎烏江,算是他的運氣!

  嘿,這話一說,那位楚人哪能受得了?

  干就完了!

  就這樣,一位楚地豪俠,一位關中士子,兩個人就在戲臺之下打了起來,叮了咣啷的,把戲臺子前后砸了一個亂七八糟。

  得,這回事情鬧大了。

  官府出面。

  抓楚地豪俠?不成,人家亮明身份了,乃是楚地一大豪商,昨天剛到刺史衙門拜訪過,刺史大人有令,行商本地,暢通無阻。

  抓關中士子?也不成,人家也亮明身份了,乃是關中官宦家的子弟,現在就在刺史衙門里面住著,稱呼刺史大人一聲叔父。

  這咋辦?

  抓魏家班!誰讓你們演《霸王別姬》的!?要不是你們也出不了這些字閑事!

  魏三當時是個啥心情,欲哭無淚!

  后來一打聽,知道自己為啥倒霉了,原來帶隊控制局面的總捕頭姓楊,對當初那場戰斗非常在意!

  為啥?

  因為老楊家就是從楚霸王烏江自刎才開始發跡的。

  話說項羽被圍烏江,沒臉過江,僅剩的一條小船送走了自家的烏騅馬,獨自站在江邊自刎而死。

  他身邊的,可沒有楚軍了,全是漢軍兵卒,他們在楚霸王活著的時候不敢近前,現在死了,這還怕啥?當時所有人都洶涌而上!

  干什么去!?

  搶楚霸王的尸體!

  這是軍功!

  可憐堂堂楚霸王,縱橫華夏無一合之將,身死烏江,連個全尸都沒有落下!

  最后,一名漢軍小卒搶到了項羽的人頭,被記功封爵!

  這一位一飛從天的小卒,名叫楊喜,正是弘農楊氏真正發跡的先祖!

  所以,這位姓楊的總捕頭,對楚漢之爭那件事相當敏感,現在一看魏家班竟然上演《霸王別姬》,還給惹出這么大的麻煩來,不收拾魏家班還等什么!?

  因為這件事,魏家榜堪稱傷筋動骨,幾乎把家底都掏空了,這才把所有成員囫圇個地撈出來,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

  經過這件事,魏三就知道,無論是官員還是富商,只要是上位置,沒有一個人拿他們這些江湖賣藝的當回事,別說你惹事了,就是沒惹事,人家不高興了,把你拎過來,想發作就能發作一頓,你還別不服,一個小小的總捕頭,就因為演出戲劇的劇目不合人家心意了,都能找個由頭把魏家班關在大獄里面一個來月,這還有啥可說的!?

  自那以后,魏三更是謹慎言行,對于那些上位者都特別的恭敬。

  也是人挪活、樹挪死,他離開江淮來到洛陽,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謝三郎,也算是時來運轉了。

  魏三還想著抱好了謝三郎的大腿,好好過兩天消停日子呢,誰能想到出了這么一件事!?

  你說,他能不著急嗎!?

  所以他跑到謝三爺的面前,直接承認錯誤。

  “三爺,我錯了!

  您放心,今天儒家的一切開銷,我魏家班來負責……

  終究是我魏三擅自推遲了新戲開演的時間,才惹出來的這么是非,我……”

  他還沒說完,謝直就是一擺手。

  “老魏,你這是說什么呢?

  你是我的人,為了等我從白馬寺回來,推遲了新戲的開演,這是你的好意,我接著!

  不過呢,也多少影響到了其他聽戲之人……人家從洛陽城跑了三十里路過來,也是真喜歡你魏家班,咱也不能寒了人家的這份心意不是?

  所以,我才讓儒家給安排了住宿……

  這件事情,說白了,還是因為謝某而起,你魏三又是我的人,自然由我出面為你兜底啊……”

  魏三聽了這話,差點哭出來。

  “三爺,這……

  這件事,終究是魏三擅作主張而已,斷然不能讓儒家替我魏家班……”

  謝直又是一擺手,再次打斷了魏三的話。

  “行了,老魏,這事就這么著了,不用多說了。

  另外,你魏家班把每一出的新戲,都放在儒家積潤驛首演,這也是你善意。

  儒家和你本來也是一家人,不能讓你為難……

  柱子……”

  說著,謝直招呼柱子,柱子趕緊上前,只聽得謝直開口安排道:

  “以后跟魏班主聯系好了,主要是魏家班的新戲首演,所有茶水、點心,全免費。

  然后只要開演時間超過了午時末,咱們儒家就給聽戲之人安排免費的住宿。”

  柱子能說啥?

  “是,三爺。”

  魏三一聽,一回不成,以后回回這樣?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嗎?

  “三爺,這可不合適……”

  謝直第三次攔住了他,輕輕一笑。

  “老魏,就這么說定了,你好好演戲就行了……

  對了,今天老杜也來了。

  真要是說起來,你跟老杜比跟我熟悉,你們一路從江淮前來洛陽,同行多日,關系自然非比尋常……

  今天,老杜帶著家中女眷前來給你捧場,老魏你可得賣點力氣啊……”

  魏三聽了謝直轉移了話題,知道三爺這是已經把事情定了下來、不愿意多說了。

  這對他來說是好事,有了儒家的支持,魏家班將新戲首演放到積潤驛,那更是名正言順了!

  尤其剛才謝三爺剛才的那句,“你是我的人”,直接把魏三的眼淚都給說下來了!

  魏三抬起手,用袖口擦了擦眼角,隨后狠狠地揉了揉臉,生生地給自己揉出來一張笑臉。

  “三爺,您放心!

  杜爺抬舉我們魏家班,我魏三別的不敢說,斷然有多少力氣用多少力氣,一定讓杜爺高高興興的,也得讓杜爺家的女眷高高興興的!”

  謝直含笑點頭。

  杜甫倒是樂了。

  “你這老貨,當初和我一路同行的時候,怎么沒見你這么恭敬?

  還杜爺!?

  真要是杜爺,咱們當初在這積潤驛李家客舍分別的時候,你們魏家班上上下下都躥過來灌我酒!?

  要不是你們,我也不會被那刁奴楊七陷害啊?”

  杜甫提起當初的往事,還帶著一絲自嘲的意思,徹底改變了現場的氣氛。

  魏三知道這是杜甫幫著他調節氣氛,也是給他臺階下,自然要牢牢接住了這份好才是。

  仰頭哈哈一笑。

  “杜爺,說句不該說的話,您這酒量……嘿嘿,可真不行!

  你還別埋怨我們魏家班的這幫兄弟們,要不是當初那件事,估計你還不能跟我們三爺交上朋友呢……”

  杜甫一聽,生生給他氣樂了。

  “嘿,你還有功了不成!?”

  魏三大笑。

  杜甫也笑,笑過之后,說道:

  “老魏,我可跟你說明白了啊,我可都幫你吹牛吹出去了。

  我家二姑母、我家表妹,本來是想在白馬寺進香之后就直接回洛陽城。

  結果你今天新戲上演,我是好說歹說才把她們留了下來,一會你可得好好的演,可別傷了我的面子……”

  魏三一笑。

  “杜爺放心,斷然不會!

  咱家的本子,都是精心編排的!

  排演的時候,咱也是真正用了心的!

  別的不說,這是《謝公案》的第三出戲,就算我們想自己砸了魏家班的牌子,三爺也不干啊!”

  杜甫聽了點頭。

  “這我就放心了……”

  幾個人說說笑笑,時間也不算短了,但是周圍那些來看新戲上演的,竟然沒有絲毫不耐,再也不像剛才時候的有事沒事地甩閑話,倒是一個個支楞起兩只耳朵,聽著三人扯閑篇聽得津津有味。

  就在此時,裴杜氏帶著裴美娘洗漱完畢,重新整理了妝容,在儒家伙計的帶領下過來了。

  杜甫和謝直連忙起身,請裴杜氏上座,也請裴美娘做了一個看戲方便的地方。

  魏三見狀,這才算是明白了,怪不得三爺安排了儒家提供免費的住宿之后,竟然還不著急開演,反倒是拉著他和杜甫扯東扯西的,原來是在等這兩位呢啊……

  魏三偷眼一看,中年美婦雍容華貴,少女青春靚麗……

  這事……

  魏三突然一激靈,這事不是他能夠揣測的!雖然謝三爺跟普通的上位者不一樣,不會有事沒事就甩鍋給他們這些江湖賣藝之人,但是自己也不能因為人家的大度得寸進尺,別什么時候惹了人家翻臉,說句說,魏三也知道,能夠抱上謝三郎的大腿,固然是他的運氣,但是在第一天的時候,他就給自己提過醒,別看謝三郎平常沒啥,但是真給人家惹急了,人家要動手,那可就沒有任何緩和的機會了。

  所以,現在,快點回后臺!

  趕緊演出!

  別的事,不管!

  片刻之后,好戲開鑼!

  說實話,如今的魏家班今非昔比。

  以前,不過是跑江湖的一個普通班社而已,這樣的班社,在大唐,沒有幾百也有幾十,說是跑江湖,其實每天就生活在溫飽線上,一個不好就是散簾子,即便什么事情都碰不上,也算不得什么好日子。

  不過現在可不一樣了。

  他們到了洛陽城,得了謝三郎的支持,總算是有了一個穩定的落腳地,魏家班受夠了漂泊之苦,終于能過上穩當日子了。

  這些人也都不傻,知道自己能留在這里,固然有班主魏三替謝三爺辦事的因素,更是人家謝三爺對戲曲這塊也比較喜歡的因素,要不然的話,魏三跟杜甫也認識,他怎么不投靠裴氏姻親,偏偏投了謝三爺?

  想明白這事,具體到他們自己就好辦了。

  他們學不來班主魏三能夠幫上謝三爺的忙,但是他們都會唱戲啊,唱好了戲,得了謝三爺的歡心,才是長遠之道。

  所以,一個個都沉下心思努力鉆研,比當初學藝的時候還用心。

  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

  魏家班能夠在洛陽城中號令江湖,固然有謝三爺的支持,也和他們的技藝越來越精湛有關。

  正所謂錢壓奴婢手、藝壓當行人!

  要不是魏家班的功夫越來越好,他們也別想保持住現有的江湖地位!

  “咿呀……”

  《謝公案》第三出,《三上本》,正式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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