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以水滴計時,將一天時間平均分為了一百份,每一份,就是一刻鐘。
仔細算起來,跟后世的一刻鐘時間差不多,略短有限,也就是十多分鐘不到十五分鐘這個樣子。
人家汜水謝三郎打馬飛奔而來,到了大唐首相的家門口,不但沒有帖子,還直接薅起來張相的家人,直接威脅,我要見張九齡,不見他別后悔!還限定了時間,一刻鐘!
這一波操作出來,張相門外的這些官員,都被嚇傻了!
早就聽說汜水謝三郎牛逼,他們誰都沒有想到,能牛逼到這種程度!
大唐官員成千上萬,你問問去,誰敢到大唐首相家門口這么耍!?
最關鍵的,人家謝三郎還真就耍出去了!
自從謝直把張家門房扔到了地上,張府的二管家就出面了,聽了謝直給的時間限制,臉都綠了,不過他身為張府的二管家,畢竟對自家老爺的心思多少知道一點,他面對傳說之中的謝三郎,愣是拿不出張府管家應有的硬氣來,到了最后,狠狠一跺腳——
得,您也一刻鐘了!
走,我帶您直接進去!
不用通稟!
就這樣,謝直就在一眾官員的復雜又羨慕的目光之中,走進了張相府邸。
片刻之后,謝直在張府書房,見到了張九齡。
張九齡正看書呢,顯然,什么正在會客,就是個不想見客的托詞而已。
這也正常,畢竟張九齡身為大唐首相,一天天日理萬機的,也挺累的,十天才能沐休一天,人家累了,不想見客,就想好好看看書,也是正常。
不過,可惜,張相今天的清靜,注定是無緣了。
謝直一進門,張九齡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謝直既然見到了張九齡,又是來找人家辦事的,自然得客氣點啊,至少不能想對待張府門房一樣啊,謝直對著張九齡躬身一禮。
“事出突然,三郎孟浪了,還請張相贖罪!”
張九齡冷冷一笑。
“別廢話,說正事!
你不是說有要事,有急事嗎?
來,直接說!
真的是要事、急事,咱們就先辦事。
要是嘩眾取寵?嘿嘿,汜水謝三郎,好大的名頭,就敢在我張某府邸前面縱馬狂奔,還敢毆打我家家人,你真當我這個大唐首相是泥捏的!?”
謝直一聽,嗯,老張這是真不高興了,不過咱現在也沒工夫哄他,殺安祿山要緊,只要能夠殺了安祿山,別說張九齡不高興了,就是現在就剝奪了他腦袋上的那頂官帽,也無所謂。
想到這里,直接開口。
“好,今日三郎此來,多有失禮之處,張相心中不快,也是正常!
不過今天之事真是急事,也是要事,還請張相看在我大唐千萬百姓生命的份上,先辦正事,再辦謝直!
三郎就感激不盡了!”
張九齡一擺手,都懶得聽他廢話。
“說正事!”
謝直張了張嘴,卻突然卡住了,他之所以這么著急,就是跑安祿山逃出生天,但是這話兒跟人家張九齡怎么說!?
說我要殺安祿山?
人家就得問一句,為什么了?
然后謝直怎么說,說安祿山是安史之亂的罪魁禍首?十多年之后必然造反?
張九齡敢拿手中的書扔他!
這說的是人話嗎?十年之后必然造反?你謝三郎不當監察御史了,改到司天監上班了!?還是工作能力特別強的那種,還沒有上班呢就學會觀星算命了?還一算就是十多年以后的事情?
你這是拿大唐首相尋開心呢吧!?
謝直特別無奈,這話說出來,人家張九齡也不能信啊,只得換了一種說法。
“請問張相,關于幽州偏將安祿山喪軍辱國事,三堂會審的結果已經出來了……
卻有消息說,天子并不認可這個結果,還派人過來要求重審?
可有此事?”
張九齡聽了一愣,就因為這么個傳言,你謝三郎就敢來我家門口鬧事!?隨后他的臉頓時就黑下來了,終歸人家張九齡號稱“風度絕佳”,沒有當場罵出聲來,不過臉色也變得難看了起來,語氣更是變得硬邦邦的。
“這事兒……你回御史臺問李尚隱李大夫去啊!
你自己是監察御史,你忘了不成?”
謝直一聽,這是把我推出去啊,這哪行去!?
“張相此言差矣!
不錯,三郎乃是監察御史,這要是別的事情,三郎自然要去找李尚隱李大夫……
只不過,這一場三堂會審,別有不同。”
張九齡一愣,“有何不同?”
謝直直接說道:“謝某雖然是監察御史,在這一場三堂會審之中,卻不是代表著御史臺監督三堂會審流程的。
謝某不才,是通過大理寺少卿申請,由政事堂委派參與這場三堂會審的軍事專家。
按照道理說,三郎參加這場三堂會審,是受了政事堂的委派,卻不是御史臺的委派。
所以,有關這場三堂會審的相關事宜,三郎自然要找政事堂了解情況……”
張九齡一聽,這才想起來,還真是這么回事,只不過謝直說得也不全對,他是軍事人才不錯,不是受到御史臺的委派參加三堂會審也不錯,不過真正請他出馬的,不是政事堂而是大理寺,政事堂作為整個大唐最高的行政管理機構,只不過同意了大理寺的申請而已,并沒有直接參與到這場三堂會審之中,按照謝直的道理,“誰委派,我就找誰”,他更應該去找大理寺少卿袁仁敬,而不是找他這個政事堂的大唐首相。
不過呢,人家張九齡也懶得跟謝直掰扯這些。
畢竟,大理寺邀請軍事專家參與三堂會審的申請,是政事堂批復的……這場會審有了結果之后,也是在第一時間上報給了政事堂,政事堂復核之后,面呈了天子……天子李老三對會審結果不滿意,也是把消息傳遞到了政事堂……
要說政事堂跟這場三堂會審一點關系都沒有,也不客觀……
張九齡知道謝直這貨到底是什么脾氣,現在跟他說你去找袁仁敬,這貨還不知道有多少理由等著他呢……
算了,直接說了吧。
“不錯,天子倒是對這場三堂會審的結果不甚滿意,派了中官出來,先到了政事堂,沒有找到我,又剛剛來了我家府邸,傳了口諭,讓張某謹慎斟酌……”
謝直一聽就急眼了。
“他憑什么不認可!?”
一句話問出口。
張九齡都傻眼了,人家是天子,全大唐都是人家的,人家對三堂會審的結果不滿意,又沒有發回來重審,就提醒一下負責審核的政事堂,再斟酌斟酌,這有啥不行的!?
謝直卻不管那一套,滿臉怒容,直接開噴。
“三堂會審自有章程!
刑部、大理寺、御史臺、兵部,四個衙門,五名官員聯合在一起審問犯官安祿山,當場問得他啞口無言,除了當場認罪之外,還有什么!?
三萬大軍出塞,就跑回來區區二百多人,這樣喪軍辱國的罪魁禍首,人人得而誅之!
憑什么他說一句不滿意這個結果就要重審!?
難道還要留安祿山一條性命不成!?
也不是沒有辦法!
我大唐律法,寫得清清楚楚,要想讓安祿山活命,好辦,八議!
就他一個小小的幽州偏將,我真不知道能議親、議貴,還是議功、議勞!
這樣的安祿山,如果不殺,怎么向三萬塞外冤魂交代!?”
謝直是真急眼了,當當當一頓噴,干脆都沒停口,直接給張九齡噴急眼了。
“放肆!如此詆毀天子,治你一個大不敬的罪過,你謝家滿門都要被抄家問斬!”
謝直被張九齡一句攔著,猶自不服,胸膛劇烈起伏,滿嘴喘著粗氣,根本沒有被什么“滿門抄家問斬”嚇住,反而理直氣壯地向張九齡繼續噴道:
“大唐以法治國!
如果張相放縱天子肆意妄為,那么天下人將如何行事!?
天子可以肆意更改三堂會審的結果,那還要三堂會審干什么!?
天子可以隨時隨地超出律法行事,那么天下人還有多少對律法的敬畏,全大唐自然只有一個天子,但是一州一縣呢?刺史、縣令,豈不就是一州一縣的天子,那么他們在一州一縣之內,是不是也可以肆意踐踏我大唐律法!?天下四百軍州、千五轄縣,如果都如此行事的話,大唐還是大唐嗎!?”
張九齡聽了這話,突然冷靜了下來,微微瞇眼,仔細上下打量了謝直一番,這才緩緩地說道:
“這就是你的大事、要事?”
謝直點頭。
“律法不存,國將不國!
這一次,謝三郎,誓殺安祿山!”
張九齡點了點頭,他還真認可了謝直的說法,律法乃是大唐穩定的基石,律法訂立的好、執行得嚴格,天下人就能有法可依,如果執行得不到位,天下必然大亂。
這個道理,很多人都明白。
但是,真正為了這個道理敢硬闖張相府邸,不惜得罪大唐首相的人,恐怕全大唐,只有面前的謝直謝三郎了,他是明法榜首,他是監察御史,他是大唐辦案第一人,說白了,大唐律法才是人家謝三郎的立身之本,怪不得他如此著急。
想到這里,張九齡已經徹底平靜了下來,即便謝直謝三郎有些私心,但是他說的這個道理,也確實是為了大唐的長治久安,作為大唐首相,只怕這樣的官員不多,又如何能夠怪罪他?
既然如此,就是就事論事了。
張九齡穩了穩心神,瞪了謝直一眼,卻向著書房外面喊話。
“來人!”
早有張府二管家在門外等著呢,他擅作主張,請了謝三郎進了張府,還直接給帶到張九齡的書房,雖然張九齡沒說什么,直接就開始跟謝直說話,但是他心里沒底啊,生怕自己把這件事情給辦岔了,索性出了書房大門,也不去前面大門門房值守了,就這么直挺挺地站在書房門外,生怕有什么突發事件。
果然,謝三郎進門還沒有一刻鐘呢,就跟著自家老爺吵起來了。
二管家根本不想偷聽,不過書房里面的兩位聲音越來越大,他不想聽都不行啊……結果這么一聽,好家伙,怪不得都說謝三郎膽子大,果然啊,不但敢跟自家老爺這個大唐首相當面爭吵,還在言語之中硬懟天子……二管家聽得冷汗都下來了。
然后突然聽到自家老爺在書房之中招呼人,趕緊就進了門,結果聽著自家老爺說道:
“給他倒一杯水來,讓他好好冷靜冷靜再說……”
二管家聽了都不會了,吵著這樣,還給水喝?難道潤潤嗓子,然后再嚷嚷嗎?
不過,既然是老爺吩咐,他也不敢多說,轉身出門,不多時已經回來了,果然端著一杯水,遞給了謝直。
你還真別說,謝直早就渴了,今天沐休在家,本來接待大姐夫盧寧,一頓熱情地招呼就有點口干舌燥,剛想喝水,李尚隱的消息就過來了,他一著急,直接帶人直沖張九齡府邸,這一路折騰下來,上哪喝水去?然后進了張府之后,凈剩下吵架了……
現在,張九齡竟然給他端來一杯水,正好,這還等啥!?
端起杯子,咚咚咚就喝了一個干干凈凈,然后把杯子遞給二管家。
“再來一杯。”
二管家今天算是開眼了,頭一回見到這樣的人呢,心真大,進門就跟自家老爺吵架,自家老爺大度,給了你口水喝,喝完了還不領情,還要一杯……二管家都不知道怎么評價謝三郎了,搖搖頭,出門,接著給倒水去吧……
結果他是萬萬沒有想到啊,在他出門之前,竟然聽到了謝直再一次開口說話,一句兩句停下來,二管家一個沒留神,一腳就踢門檻上了,一側歪,差點摔倒,他人倒是沒事,手中托盤上的水杯就沒有那么好的運氣了,直接摔倒地上,稀碎!
即便這樣,二管家都沒來得及去管那個水杯,回過頭來,死死盯著洛陽城中鼎鼎大名的汜水謝三郎,難以置信自己剛才聽到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