獬豸,傳說中的上古神獸,羊身,黑毛,雙眼有神,能辨忠奸,頭有獨角,以觸不公!
春秋楚文王,制獬豸冠、縫獬豸袍,期望佩戴獬豸冠、身穿獬豸袍的官員,能夠化身上古神獸,明辨是非、忠貞不渝、堅定不移、威武不屈,牢牢守護住楚國律法!
自此以后,天下分合不定,幾經更迭,但是代表國朝司法官員的服飾,一直不變!
鐵鑄獬豸冠,漆黑獬豸袍!
這代表了華夏大地之上,千年以降的司法威嚴!
不容褻瀆!
大唐作為中華文明的繼承者和發揚者,自然也是如此。
大唐朝堂服色,根據品級不同而不同,天子用明黃,三品著紫、五品披紅,七品掛綠,九品穿青,唯有大唐御史臺一系官員,統一頭戴獬豸冠、身穿漆黑獬豸袍!
這份獨特,便是大唐對律法的尊重!
事實上,無論大唐的哪一位天子在位,面對御史臺官員的時候,平常的時候,自然威福自用,但是一旦御史臺官員扶正獬豸鐵冠,抖擻獬豸黑袍的時候,無論大唐天子當時如何,也要屏氣凝神。
這是御史要正式彈劾!
不管你是天子還是王公大臣,必須老實聽著!
彈劾內容,你不聽,可以!
但是,你不能不尊重正式彈劾的這種“頭觸不公”的儀式和精神!
今天,在金鑾殿上,在天子面前,在滿朝文武的注視之中,謝直扶正獬豸鐵冠、抖擻獬豸黑袍,即便李老三惱怒他毆打牛仙童,也得暫時忍耐住自己的脾氣,就是要如何處置汜水謝三郎,也要等他正式彈劾完了以后。
“臣,監察御史,汜水謝直,彈劾內侍牛仙童,結交邊塞大將,私結恩情,圖謀不軌!”
一句話出口,金殿之上為之一靜。
圖謀不軌?
往小了說,就是沒憋好屁。
往大了說,謀反、謀叛、謀大逆!
這個罪名,雖然常見與官員彈劾的本章之中,但是絕對不是一個什么貪污、行賄之類小罪名!
牛仙童一聽就急了!
他被謝直一腳蹬飛之后,這貨在最初的驚愕之后,馬上就要起身報仇,他之所以能夠被李老三派去幽州充當一任監軍,也不僅僅是因為這貨能夠曲意逢迎,而是這貨在一種內侍之中,也算得上一個孔武有力的,真要是一無是處,估計李老三作為堂堂的開元天子,也不見得能看上他。
雖然他身為天子家仆,不敢在金殿之上和朝堂官員大打出手,但是沒說嗎,人家是家仆,可是有主人的,就算是一條狗,被人打了,還知道躲回家找主人汪汪兩聲呢,更何況并不是“一無是處”的牛仙童?
他正好向李老三哭訴,卻聽到了謝直的彈劾。
一字不落,落入耳中,如同驚雷一般炸響在牛仙童的心中。
他也顧不得再去找謝直的麻煩,噗通一聲趕緊跪下,面對李老三大聲哭訴。
“陛下,冤枉啊!
我何曾勾結邊塞將領!?
我就算要私下里面賣給他們人情,我也沒有機會啊!
我就是個小小的內侍,除了服侍天子您之外,我什么都不會啊,人家邊塞大將,一個個統領著千軍萬馬的,人家就算買人情,也看不上我一個小小的家仆內侍啊……”
說完之后,牛仙童一聲慘嚎,再次對著李老三磕頭不已。
“陛下,老奴冤枉啊……”
其聲如同杜鵑啼血,讓人聽得肝腸寸斷。
滿朝文武一見,不由得面面相覷,還有那腦子不明白的,看著牛仙童滿臉的鮮血,又哭得凄慘,還真有點于心不忍。
但是,牛仙童這套,糊弄糊弄被人還行,他可糊弄不了謝直。
謝直聽了牛仙童的哭訴,根本不為所動,搶在李老三開口之前,就是一聲斷喝!
“一派胡言!”
牛仙童頓時不干了,轉向謝直,蹭的一聲站起身形,雙腿甩開了,幾步就走到了謝直的眼前,就這么臉對臉地盯在謝直眼前,惡狠狠地盯著他。
“謝三郎!
我牛仙童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你為何要冤枉我!?
今天你要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牛某一定跟你不死不休!”
謝直被牛仙童逼到了眼前,一動不動,就這么靜靜地看著他的滿臉鮮血和一雙飽含憤怒的雙眼,微微瞇起了雙眼之后,就這么近距離地盯著牛仙童,冷冷一聲。
“還敢狡辯!?
謝某今天就讓你死個明白!
我來問你,剛才天子讓你干什么來著!?”
一提這個,牛仙童可算是逮著理了。
“天子讓牛某復述那天幽州偏將史思明的話!
怎么!?
你們死活攔著史思明上殿,現在,連人家說過什么話,都不敢聽了嗎!?
那天天子召見史思明的時候,牛某和高力士就伺候在天子的身邊,史思明當時說了什么話,牛某不敢說聽得一字不落,但是如此復述,一點偏差都不會有……
怎么,你個小小的監察御史,還想質疑天子的命令不成!?”
謝直根本不理會他挑釁的那些話語,依舊瞇著雙眼,冷冷地看著他。
“好,天子讓你復述那天史思明的奏對,除此以外,沒讓你敢別的吧?
牛仙童,你就在天子面前,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大聲說出來,你最后磕頭為安祿山求情,也是天子授意不成!”
牛仙童一聽,眼神頓時一縮,猶自強硬地說道:
“那天史思明也為安祿山求情來著……
就在偏殿之中,也磕了不少頭……
某家剛才……某家剛才就是,就是學習史思明來著……”
說到了這里,牛仙童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底氣所在,刻意地一挺胸膛,又重新頂到了謝直的眼前,依舊是近距離的盯著這位傳說之中鼎鼎大名的汜水謝三郎。
“天子既然讓我復述那天史思明的話,我就要學個全套!
既然史思明磕頭了,今天,我學他的時候,自然也要磕頭!”
牛仙童還覺得自己說得挺有道理呢,哪里想到,人家謝三郎根本不聽他那套,直接目視著他的雙眼,挺身上前。
一步。
“史思明也磕得滿殿是鮮血不成!?”
兩步。
“史思明堂堂一名幽州偏將,也像你一般哭得肝腸寸斷不成!?”
三步!
“牛仙童,你要是說是的話,好辦,史思明如今就在金殿之外,咱們讓他上金殿來,咱們看看他的額頭之上,到底有沒有傷痕!”
謝直一句一步,一步一句,句句如刀,步步如措,緊緊逼了上來。
牛仙童聽了謝直的喝問,竟然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隨著他的步步進逼,只得一步一步地向后倒退。
謝直三步過后,氣勢如虹,就硬生生地這么臉頂著臉地逼退了牛仙童!
即便他步步后退,謝直依舊頂在他的臉上。
“現在,你還敢說,你不是要賣人情給史思明!?
私結邊塞大將,是你一個內侍應該干的嗎!?
借著天子讓你復述言語的機會,在天子面前明目張膽地搗鬼,你置天子于何地!?
說你圖謀不軌,你還敢不服氣!?”
說到這里,謝直的氣勢已然到了巔峰!
只見他狠狠后仰,猛然低頭!
一個頭槌,就狠狠砸到了牛仙童的臉上!
剛才說了,謝直現在戴著的是獬豸冠,這種帽子是鐵鑄的,要多硬有多硬。
至于牛仙客,頭些天剛剛磕了一頓,自己腦門子腫得跟老壽星一樣,今天又磕,早就磕得滿頭滿臉的鮮血,剛才一著急,對著李老三第三頓磕頭,都快把腦門子給磕爛了……他要不是有這樣凄慘形象,也博得不了滿朝文武那么多的同情。
現在,被謝直的鐵帽子狠狠一下砸在腦門子上……
大家可都別忘了,獬豸冠不僅僅是鑄鐵的,那帽子是仿照獬豸傳說中的形象做的,具體而言,上面還有一個個“頭觸不公”的鐵角呢……
“嗷”的一聲,他捂著腦袋就蹲在金殿上了,一個勁的慘叫,比剛才凄慘多了……
欸,這事就是這么奇怪。
剛才謝直一腳把他蹬飛,他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就這么直挺挺的摔了出去,連慘叫都沒來得及喊,只不過是甩了金殿之上一點鮮血而已,弄得滿朝文武都心生惻隱,甚至天子李老三都怒氣勃發,要不是謝直當時正冠、抖袍,擺出一副正式彈劾的樣子,恐怕李老三當時就能招呼金吾衛給他架出去!
結果,現在。
牛仙童被一角砸倒,比剛才慘多了,磕頭磕爛了,那是腦多次地積累,疼肯定是疼,但是可以忍受,這一回不一樣,頭槌,還帶了根鐵棍子……
說實話,這一下,足以重傷,反正腦震蕩肯定是跑不了的……
這么嚴重的傷勢,卻在滿朝文武之中,再也博得不了同情了。
眾人看著牛仙童一陣陣慘叫,竟然心中滿是痛快!
為啥痛快!?
這要不是人家謝三郎提醒,他們差點讓牛仙童給騙了!
天子讓你復述史思明的話,你就老老實實地復述不就行了?就算他當時也向天子磕頭求情了,你用嘴說一句不就成了,就算是真的要學,像不像,做比成樣就成了,犯得上這么賣力氣嗎?
說白了,你給自己加什么戲啊!?
欸,說到這里就有意思了,牛仙童,你為啥給自己加上了這段戲!?
賣人情!?
收受賄賂!?
不管是什么,你都沒憋好屁!
私下結交邊軍大將,圖謀不軌!
人家汜水謝三郎說得,一點毛病都沒有!
怪不得老是說人家汜水謝三郎是“大唐辦案第一人”,就這份敏銳,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至于踹了牛仙童一腳,還給了他“一鐵棍子”,哪算是啥事!?常參朝會上的這些朝堂中堅力量,哪一個不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貍,就算不一定親手殺過人,也親眼見了不少了,牛仙童看著凄慘,這才哪到哪?
尤其兵部的那幾位,剛剛還回憶起自己在戰場之上的崢嶸歲月呢,更不可能看著牛仙童所謂的“重傷”動容。
而且,這幾位在謝直說明白前因后果之后,紛紛心頭大震。
邊將不易,他們自然都愿意天子能夠法外開恩,說實話,要不是三萬邊軍盡墨塞外這件事太大了,他們也想替安祿山求情來著。
現在,有人替他求了請,說實話,正好打在了他們幾位的心坎之上,要不然他們也不會這么容易就被牛仙客帶入“崢嶸歲月”。
現在,聽了謝直這么一說,幾位兵部任職的官員不由得身后直冒涼氣。
他們現在在兵部還好,要是統兵在外的時候,最是忌諱和朝中官員有所牽連,尤其是,內侍!
現在想起剛才牛仙童剛才一頓爆磕,就為了給安祿山求情,磕得自己滿臉是血,這些兵部的官員,不由得不寒而栗。
幸虧剛才他們沒有出面和牛仙童一起,為安祿山求情,要不然的話,豈不是把自己也牽連到“安祿山、史思明與牛仙童犯罪團伙”的勾結之中?
想到這里,他們再看待謝直的眼神就變了,幸虧謝三郎出面橫插了這一杠子,要不然……真說起來,還得感謝人家呢。
不說滿朝文武如何,單說牛仙童,被謝直“一棍子”砸倒之后,就躺在地上來回地打滾,還一個勁地慘叫。
滿朝文武不說話,各有心思。
天子李老三也不說話,面沉似水,堂堂開元天子又不傻,只不過超會上事情一件接一件的發生,還有謝直這種當場剛動手的,直接引動了他的怒氣,才讓他忽略了一些東西,結果謝直以監察御史正是彈劾的姿態給他提了醒,他還有啥想不清楚的?尤其是謝直的那句話,直接給了他觸動,“當著天子的面,明目張膽地搗鬼”,讓李老三也不得不好好想想牛仙童的所作所為了。
天子沉默,文武不說話,整個金殿上一片寂靜,只能聽到牛仙童的慘叫之聲,聽著挺凄慘……
謝直卻皺了皺眉頭,抬頭看看李老三,見他一直沒有說話的意思,眉頭就皺得更厲害了,剛想說話,突然傳來牛仙童的一聲慘叫。
謝直還不樂意了呢,這是干啥呢,嗷嗷的,煩人不!?
想到就做,邁步上前,大長腿甩開了,幾步就走到了牛仙童面前。
牛仙童頓時嚇了一哆嗦,這怎么還沒完了呢?
“你……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