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安祿山和謝三郎,兩人一追一逃,最后一場拼殺,安祿山連連后退之下,已然退到了黃河邊上!
轉頭一看。
渡船已然從白馬渡起航,正順流而下,奔他而來!
能活!
安祿山哪里還敢跟謝三郎糾纏,起身之后,趟著河水,直往渡船而逃!
都他么到了這種時候,謝直哪能讓他跑了!?
上前,入河,趟水……追!
水中追擊,要多慢有多慢!
謝直慢,安祿山更慢!
幾步之后,謝直抬手就是一刀!
“噗!”
鮮血崩現!
一刀正中安祿山的后背,破甲,見血,重傷!
安祿山也有股子狠勁,知道現在是生死攸關的關頭,也不管背后的傷口,一聲慘叫,頭也不回,接著跑!
謝直也無奈,他么胖子真抗揍!
繼續追!
不過這回加了小心,生生追到了安祿山的身后,再次舉起了手中的橫刀!
就要一刀結果了安祿山!
卻不料……
“嗖!”
羽箭破空!
“噗!”
正中肩頭!
謝直驟然遇襲,一聲悶哼,手中的橫刀,竟然無力地垂下。
抬眼一看,渡船在望!
船頭之上,史思明又在張弓搭箭,還要再次偷襲!
謝直一心要追擊安祿山,竟然沒能注意周圍的形式,如今抬頭一看,這才恍然,他追擊安祿山追到了黃河水中,眼前的渡船,距離他不過幾十步而已,正是弓箭的射擊范圍!
要是再追下去,能不能追到安祿山,另說,但是史思明的弓箭,肯定就能射到他了。
肩頭之上的這支羽箭,就是明證,羽箭入肩,傷勢沉重,竟然讓右臂一點力氣都用不上了!
而且,不僅僅是史思明,留守在渡船之上的那些曳落河,也紛紛張弓搭箭,遙遙相對……
再追下去,說不定就要亂箭相對!
但是!
謝直收回目光,拉到近前,安祿山的背影,就在不遠處,后背之上,鮮血流淌……
再補一刀,就能取他性命!
謝直狠狠一咬牙,仰天一聲嘶吼!
刀交左手!
邁步,繼續追!
史思明等人,生生被謝三郎的嘶吼嚇了一跳,他們誰都沒有想到,洛陽城鼎鼎大名的謝三郎,要殺安祿山的心思,竟然如此決絕!
手上的箭……是射?還是不射!?
史思明也知道謝三郎在洛陽城,在朝堂上的威勢,說實話,他還真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射殺了國朝的監察御史。
要不然的話,第一箭,他就能取了謝直的性命!
一箭,特意射傷謝直右臂,一來是救援安祿山,二來,也是一個警告——我能射死你,別追了!
但是,他哪里想到,謝三郎為了殺安祿山,竟然將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
現在,射……還是不射!?
就在史思明略略一猶豫的時候,謝直又追到了安祿山的身后……
抬手又是一刀!
“噗!”
鮮血再現!
可惜,謝直終究不是征戰疆場的悍將,左手用刀,終究不便,一刀砍下去,還是重傷,卻不曾殺了安祿山!
安祿山一聲慘叫之后,再也忍不住了!
“史思明!
放箭!
一切后果,我來承擔!”
史思明一看,不能在等著了,要不然的話,非得眼睜睜的看著謝三郎砍死安祿山不可,再說了,只有他不放箭也不行啊,他身邊的曳落河,可都是人家安祿山的親兵,人家也不聽自己的啊……
果然,還沒等史思明拿定主意呢,身邊頓時箭如雨下!
卻說謝直第二刀用出來,到底沒有砍死安祿山,就知道今天之事,終究是功敗垂成!
他誓殺安祿山,拼命歸拼命,卻也不愿一命換一命,再說了,以現在的形式,就算他要跟安祿山拼命,卻也不見得肯定能殺了他!
郁悶之極的一聲大吼,向左側一倒,直接藏入了水中,躲過了羽箭……
洛陽宮城。
偏殿之中,一片肅殺。
一眾朝堂大佬,包括天子李老三在內,都面色陰沉、黑如鍋底,嚇得一眾在偏殿伺候的宦官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個都跟木雕泥塑一般,生怕自己出氣的聲音太大,招來偏殿之上大佬們的注意,繼而招來滅頂之災。
他們今天可算是開了眼了。
大唐立國百年,以前如何,還真不好說,但是李老三登基至今,好歹也有二十多年了,他們從來沒見過,甚至沒有聽說過,一眾朝堂大佬,在小朝會的時候,差了一點就動起來!
那是政事堂的李林甫李相,為天子出主意,要大肆封賞謝三郎以及所有謝家部曲,傳旨讓他們即刻覲見……
這聽著不是好事嗎?
也不知道是怎么就沖了尚書省右丞嚴挺之的肺管子,嚴右丞當場就翻臉了,一頓怒斥不說,越說越激動,幾步走到李相面前,大拳頭都掄起來了!
要不是李相見識不好連忙躲避,要不是張九齡張相親自喝止,要不是天子暴怒,直接發了脾氣……恐怕今天偏殿之上的這場小朝會,就要開開元朝的先河,直接上演全武行了……
怪不得汜水謝三郎那么橫呢,聽說人家嚴右丞是謝三郎蒙師的座師,算是一脈相承……這回算是找到根了。
讓這幫宦官叫苦不迭的,是后續的發展。
按照他們的猜想,都鬧騰到這種程度了,“不歡而散”不應該是理所應當嗎?
不管是天子李老三,還是怒氣勃發的嚴右丞,甚至膽戰心驚的李林甫李相,竟然也都不提散場的事兒,就這么直愣愣地在偏殿之上等著……
弄得一種宦官恨不得自己都能練成什么隱身術之類的法術,實在是想躲這幫大爺遠點……
不過,他們也是好奇……
這幫大爺,等什么呢?
半晌之后,他們等待的消息,終于來了。
“報!
洛陽城外急報!
監察御史汜水謝直,在攻破劉家別業之中,率眾追擊幽州偏將安祿山,在白馬渡左近,被天子中使和成皋折沖府果毅校尉謝順阻攔。
天子中使傳旨,令謝直率領一眾謝家部曲,即刻覲見領賞,監察御史謝直,直言“沒空”二字!
成皋折沖府果毅校尉謝順,以謝家祖父的名義,勸說謝三郎無果,以謝家家主的名義,命令所有謝家部曲停留在原地。
監察御史謝直,單人獨騎,繼續追殺幽州偏將安祿山!
隨后……
謝御史娘舅家的表弟牛佐、牛佑,以謝直護衛的身份,跟上!
謝家部曲謝勇,以謝三郎單獨部曲的身份,脫離謝家部曲群體,單人追趕謝御史!
又有洛陽大車幫田大壯、曹水生、馬六等人,以謝御史對其有恩情為由,共同追擊安祿山!
幽州偏將安祿山,派出身邊十名親衛,準備襲殺謝御史,被上述等人殺傷殆盡!
又有安祿山身邊最后的親衛,舍死拼殺,這才延緩了謝御史身邊的人馬。
最終,謝御史單人獨騎,追殺幽州偏將安祿山!
謝御史追上安祿山之后,合身飛撲,把安祿山從戰馬上撲擊下來,一連三刀,將安祿山劈入黃河!
安祿山涉水逃亡,謝御史緊追不舍!
最終,有幽州偏將史思明,箭射謝御史,這才救下了安祿山的性命!”
偏殿之上,一眾朝堂大佬和天子李老三,不由得面面相覷,他們誰都沒有想到,謝三郎誓殺安祿山,竟然如此決絕!
單人獨騎……合身撲上……連劈三刀……
這是有多大的仇!?
犯得上這么玩命嗎!?
“安祿山怎么樣了?”李林甫神色一動,當先開口詢問。
報信之人聽了,連忙回稟。
“據傳旨的中使說,謝御史追擊安祿山入水之后,連連劈中安祿山的后背,一共兩刀,刀刀見血……
不過還請李相放心,安祿山雖然重傷,應該性命無礙,如今被幽州偏將史思明接應上船,應該已然順流而下了……”
李林甫聽了,這才算長松一口氣。
他也沒有想到謝直對安祿山竟然有這么大的仇恨,要是早知道的話,他還真就寧可不討李老三的歡心,也不愿意蹚這趟渾水了……
可是事已至此,后悔已經無用了!
現在誰都知道,攔下金吾衛,是他李林甫的主意,請動謝老爺子出馬攔下謝家部曲,也是他李林甫的主意,如今安祿山跑了,謝直最后功敗垂成,又對身在幽州的安祿山鞭長莫及,難免不會遷怒到他李林甫的身上……
所以,他才這么緊張安祿山!
只要這個胖子還活著,謝直就算遷怒他李林甫,也有限度,肯定第一位的,要找他安祿山!
說白了,在這件事上,他安祿山就是擋箭牌,就是個活靶子,要是沒有他牽扯謝三郎的精力,自己要是被“睚眥必報”的謝三郎惦記上,以后的日子,恐怕還就真不好過了……
不說李林甫如何謀劃,卻說嚴挺之。
“謝三郎如何了?”
報信之人聞言,看了看嚴挺之,一時之間,眼神竟然有點躲閃。
嚴挺之一看就急眼了。
“問你話呢!?謝三郎如何了!?”
報信之人也被嚴挺之嚇了一跳,他也知道這位尚書省的右丞,最為剛烈暴躁,卻從來沒有見過他牙呲欲裂的模樣,見狀不敢怠慢,連忙回稟。
“啟稟嚴右丞。
謝御史……
在追擊過程中,突破安祿山親衛曳落河的封鎖時,左腹中了一道,創口長,卻不深,并無大礙……
在水中被幽州偏將史思明,一箭射中右肩……
隨后為了躲避渡船之上的羽箭,沉入水中,不知道是嗆了水還是什么原因,昏厥了過去……”
“你說什么!?”
嚴挺之一聽就急了,一刀一箭一昏厥,這他么叫沒事!?
報信之人趕緊說道:
“謝御史昏厥之后,牛氏兄弟趕到了近前,成功地將謝御史搶上了河岸,如今已然在一眾人等的護衛之下,回了洛陽城中的謝家老宅……
小人報信之前,聽說謝家已然延請了洛陽名醫為謝御史診治……
據洛陽名醫所言,謝御史之所以昏厥,一來是嗆水,二來是疲勞過度,三來是怒極攻心……
好好調養一番,應無大礙……”
嚴挺之聞言,不怒反笑,連續三聲,滿是憤懣之情,隨即笑聲頓收,猛然回頭,戟指李林甫。
“謝三郎但凡有一絲不妥,我嚴挺之必不能與你善罷甘休!”
說完之后,竟然瞥了龍椅之上的李老三一眼,猛然一抖袍袖,大步而去!
開元二十三年。
九月初三。
洛陽大嘩。
大唐東都,天子腳下,首善之地,竟然有人謀反,幸而有監察御史汜水謝直,日行百里,連續八天,從長安城奔襲洛陽,率領汜水謝家部曲攻破劉家別業,將謀反消滅于萌芽之中。
九月初四 抄家滅門。
洛陽世代巨商劉家,被抄家滅門,商行掌柜,無一漏網,劉氏宗族,全軍覆沒!
天子追責。
傳旨幽州節度使張守珪,令,虢奪安祿山、史思明幽州偏將職位,將兩人編入死囚營,戴罪立功!
九月初五。
天子賞功。
中使前往洛陽謝家老宅傳旨賞功,汜水謝家,閉門不納!
謝家部曲,守衛內院!
田大壯、曹水生、馬六等大車幫幫眾,護衛謝宅外圍!
謝家家主,謝順,以五十六歲高齡,親自手持橫刀守衛大門!
中使無奈,只等在謝家門前宣旨。
謝家眾人,從上到下,無一人叩旨謝恩!
天子賞賜,不得近謝家老宅十步之內,竟然就被封存于謝家門外!
汜水謝家不但不接旨,還集體上書請辭,計有成皋折沖府果毅校尉謝順,河南府法曹參軍謝璞,監察御史謝直,成皋折沖府旅率謝節,等等。
謝家家主,謝順,手持橫刀,直面天使。
揚言。
老頭子就是因為當了國朝的這個從五品下的果毅校尉,這才不得不違背本心,阻攔我謝家子弟行事。
如今,老頭子年歲已大,不愿在為國不顧我謝家子弟!
我謝家子弟無事,還則罷了,但凡有個三長兩短,謝順年歲雖高,卻也握得住手中橫刀,愿盡起我謝、薛兩家部曲,千里追殺幽州安祿山!
我謝家子弟辦不成的事兒,我老頭子,來辦!
此言一出,全城惶恐!
九月初六。
秋后問斬。
洛陽劉家滿門,洛陽腳幫大小頭目,彌勒教洛陽分舵大小頭目,一同開刀問斬!
與他們一起走上斷頭臺的,還有曾經的監察御史杜九郎,事涉謀反,一同問斬!
大唐首相張九齡,青衫乘驢,僅帶老仆一人,獨自造訪洛陽謝宅。
進門之后,遷延良久,日落西山,方才離去。
九月初七。
天子傳旨,原監察御史,汜水謝三郎有功于國,升揚州大都督府法曹參軍,封汜水子爵,令為天下鹽鐵使,駐節揚州,執掌天下鹽鐵專賣事宜!
重傷之后的汜水謝三郎,接旨,無言。
九月初八。
謝家舉家出洛!
相送之人摩肩接踵、揮汗如雨。
揚州大都督府法曹參軍,天下鹽鐵使,汜水子爵,謝直謝新竹,不顧天子“十年之內不得作詩”的禁令,于臨行之時,觀菊有感,作詩一首。
“待到他年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沖天香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