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高明一聲慘叫，摔倒在地。
大腿之上，赫然插著一支羽箭！
在場四人。
周全原本牙呲欲裂，卻楞在了當地。
任海川任老道本來緊閉雙眼，聽了慘叫更是一個哆嗦，隨后試探著睜眼，卻看到高明僅僅大腿上血跡蜿蜒，也不由得愣了。
何二一言不發。
就連高明自己都愣了，就沖剛才何二那咬牙切齒的勁兒，還琢磨著這支羽箭無論如何也要取了自己的性命，結果卻射中了大腿……
“為什么不殺我？”
高明根本不信何二射偏了，兩人相距不過一丈，軍中強弩在手的何二，就算射頭顱沒有把握，瞄準心臟也是輕而易舉，就算對強弩再不熟悉，也沒有瞄準心臟、射中大腿的道理。
“殺你？為什么要殺你？”
何二冷哼一聲，把手中強弩扔到旁邊，看著高明，冷冷說道：
“殺了你，不是便宜了你嗎！？”
說著，雙手撫上腰間橫刀的刀柄，看了高明一眼，眼神中很是不屑。
“殺我大哥者，就是我何二的仇人，我這一輩子就是要護我大哥何大龍周全，既然護不住，那就給他報仇雪恨！
仇人，一共三人，高家老大，高主事，謝三郎！
你爹，高家老大，死在長安糧案之中，算是便宜了他，姑且不說了。
至于謝三郎……倒是也還好……
雖然他心狠手狠，但是也是在和我漕幫正面爭斗的時候手段盡出，算是在正面爭斗之中，打得我漕幫星散！
技不如人，愿賭服輸！
即便仔細算起來，謝三郎就是害死我大哥的最直接兇手，但是死在他的手上，我大哥，雖敗猶榮！
最可恨，就是你叔叔，高主事！
他不記得當初我漕幫如何救援他，只記得你爹卷入了長安糧案之中，我漕幫對救援你爹無能為力，就因為這么一次‘沒救援’，他就暗恨于心，最終配合謝三郎，一手炮制了洛陽糧案！
這不但是忘恩負義，還是背信棄義的小人行徑！
最該死的，就是他！”
說到這里，何二仔細看了高明一眼，滿臉不屑地說道：
“至于你，該死，固然該死，但是，我為什么要讓你死得那么痛快？
我要你活著！
至少是現在活著，看著長安武庫就在你的眼前被引爆，看著日后淮南覆滅，看著謝三郎身首異處，然后我再帶著你，去嶺南，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你叔叔高主事找出來，然后當著你和他的面，把他的妻兒老小全部殺死！
然后是高主事！
最后才是你！
我就是要讓你們叔侄，也體會一下，眼看著自己最重要的人和事，都毀滅在眼前，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感覺！
我要把‘無力’這兩個字刻進你們老高家所有人的心里，讓你們死都不能安生！”
不同于剛才的聲嘶力竭，這番話說出來的時候，何二表現的風輕云淡，聲音輕柔、語調平緩，仿佛在說一件很平常的小事，可是，越是這樣云淡風輕，配合上這些內容，越顯得陰冷。
正堂之中，即便以任老道行走江湖多年、早就看淡了時間百態的閱歷，以周全一門心思跟著高明、完全是一副沒心沒肺的勁頭，聽了這些話，都不由得發自心底地感覺到了一種冰冷。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高明。
說到底，何二這種風輕云淡的陰狠，是沖著高明去的，意思很簡單，在完全掌控了高明生死的前提下，人家何二寧肯忍住心中的殺意，也要讓高明多活一段時間，還讓他仔細去體會一下蝕骨灼心的痛苦。
無力！
眼看著自己珍惜的人，自己不斷努力的事情，一個接一個，一件接一件地毀滅在自己的面前，那種無力感所帶來的愧疚、自責，會演變成世界上最厲害的痛苦，當真能讓人生不如死！
說實話，以任海川任老道行走江湖這么多年的見識，還真沒見過幾個人，會像何二擁有這樣刻骨銘心的仇恨，也沒有幾個，會將這種仇恨化，用這種方式報復在別人的身上，他光是聽聽就害怕，更是難以想象一旦全部成真，會給高明帶來如何的傷害，他甚至怕高明聽過之后就嚇得崩潰。
結果，高明，在任海川和周全兩人擔憂的目光之中，嘴角慢慢輕揚，最后化作了一絲笑意，爬上了臉龐，竟然在極端的時間布滿了整張臉！
這還不算！
“哈哈哈哈……”
高明開始狂笑！
即便剛剛受傷、還沒有來得及醫治，甚至因為雙手被捆在身后，也沒有機會拔出大腿上的羽箭，稍稍一動彈，就會帶來撕心裂肺的疼痛，高明也依舊狂笑不止！
任海川看著高明一邊疼得“咝咝”地倒抽涼氣，一邊大笑不止，整個人都懵了，這位智計百出的高御史，怕不是讓何二給嚇傻了吧？
“你笑什么？”
這回，連何二都有點懵，不得不出言詢問。
高明卻不理他，依舊大笑不止，半晌之后，這才勉強地收住了笑聲，已經滿臉笑容地看著何二，再也沒有剛才變顏變色的意思，目光之中，倒是多了一種玩味。
“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漕幫何二。
小義哥跟我提起過，那是我小的時候，他跟我介紹我師父的事跡，在那些事跡里面，提到過你，漕幫老幫主的養子，漕幫何大龍的兄弟，何二……
只不過，在那些故事里面，你就是何大龍身邊的一個貼身護衛而已，要不是小義哥介紹道何大龍逃跑了，可能都不見得會提到你的名字……
說白了，你就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而已……”
任老道在邊上聽著，都為高明捏了一把汗，看來是真傻了，什么無力不無力的，那是以后的事兒，至少現在人家何二還不想殺你，怎么還說這些啊，難道還想激怒何二不成？非讓人家現在就把你宰了就舒服了！？
只聽的高明繼續說道：
“除了小義哥，我師父也提到過你……
那也是我剛剛想起來的……
那是我師父教導我大唐律法的時候，特意教導我，身為執法者，越是大權在握的時候，越是要守衛律法的底線，堅決不能恣意妄為，也不能以自己的好惡行事，要做事的時候，一定要在律法之中找到自己行事依據，否則，危害更烈！
我師父教導完道理，舉了一個例子，就是你，漕幫何二。”
說到這里，高明特意一個停頓。
任老道也聽得有點上頭了，順著高明的目光，也看向了何二，發現這貨雖然面無表情，但是緊握橫刀的手，已經指節泛白，看來他也不如表現出來的那么平靜，至少還是很在意大名鼎鼎的汜水侯是如何評價他的。
“我師父說了，當初覆滅漕幫的時候，已經將漕幫的骨干成員一網打盡，一番審判之下，自何大龍以下，漕幫的大小頭目，都自有其取死之道，或者放印子錢逼得人家破人亡，或者深度參與通濟渠叛亂，自然不用多說，只要按照律法條文一個個判下去就行了。
唯有你，何二，不一樣。
你運氣好啊！
漕幫犯事的時候，除了賴三身死在洛陽南市之外，漕幫的其他骨干成員里面，只有你，在第一時間被抓了……
被抓了，為什么還是運氣好？
因為你再也沒有機會，參與到后面漕幫對抗朝廷的一系列事情之中，比如在亂石灘伏擊我師父，比如在通濟渠以鬧糧為名組織叛亂……
再加上你身在漕幫的時候，一直跟在何大龍身邊做貼身的護衛，漕幫那些作奸犯科的事情，還真跟你沒啥關系……
到了最后宣判的時候，你何二，罪名僅僅是阻攔朝廷捉拿何大龍一事，按照律法宣判的話，不過八十大棍而已……
在漕幫所有骨干都身首異處的時候，你這位‘漕幫二爺’竟然撿回來一條命，不是運氣好是什么？
當時我就問我師父，漕幫覆滅在他的手上，就這么放縱了一名漕幫骨干活命離開，合適嗎？
你知道我師父說了什么？
他說……
律法威嚴，不容褻瀆！
有功當賞，那是朝堂，單單在律法之中，有過必罰！
相應的，無過，就不能罰！
為了區區一個漕幫的骨干，為了以絕后患，就強加罪責，那是操控律法，此乃律法官員之大忌，萬萬不可取！
所以，八十棍子，打了，就算完事了！
除此之外，我師父還說了，區區一個何二，不值當大動干戈，他在漕幫之中，勉強算是一個忠義之士，但是漕幫覆滅之后，誰還能認他這個‘二爺’？不過一莽夫而已，放了就放了，他如果日后一心向善，自然有他的善終，他若還敢作奸犯科，自然有大唐律法在等著他！”
說到這里，高明不由得嘿嘿一笑。
“聽明白了嗎？何二，你在我師父心中，不過無足輕重而已，是殺你還是放你，根本就不用多想，正好，跟小義哥說的一樣，你就是個小人物，上不得臺面！”
旁邊的任老道聽了，要不是雙手都被捆著，恨不得上去把高明的嘴堵上，這還怎么沒完了呢！？
即便是這樣，他也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眼，簡直沒眼看啊……
何二聞言，握刀的手上，不單單指節泛白，還開始青筋暴跳！
出乎任老道的預料，何二竟然沒有爆發，反而突然展顏一笑。
“高御史……嘿嘿……你說的不錯……
在堂堂汜水侯的眼睛里，我何二，自然是一介小人物，這沒錯啊……
當初在洛陽，我還是漕幫二爺的時候，人家就是河南縣尉，執掌一縣之地的刑余訴訟，哪里看得上我們漕幫這樣的下苦人？
如今，人家坐鎮揚州，乃是堂堂的‘淮南王’，看不上我何二，也是正常！
怎么，高御史？
您這張嘴小人物，閉嘴無足輕重的……什么意思？想激怒我，還讓我一刀砍了你？哈哈哈……何必呢？”
說到這里，何二的臉色已然全都恢復了正常，不但一改剛才的面色凝重，倒是還變得有些昂揚了起來。
“小人物？
小人物又能怎樣？
照樣辦大事！
一會我引爆了長安武庫，正好讓你這個淮南大少爺看看，小人物的力量！”
高明聞言，不由得哈哈大笑。
“何二！
你他么還真拿自己當二爺了！？
引爆長安武庫！？跟你這個小人物有什么關系！？”
一句話出口，問得何二都是一愣，連帶著身邊的任海川都是一迷糊，人家何二不是黑衣人的首領嗎？偷運了三千斤火藥進入長安，眼看就要引爆長安武庫了……這么大的事情都做下來了，怎么還跟人家沒關系？
任海川不由得將目光轉向了身邊的周全，這哥們不是一直跟在高明身邊嗎？他應該……能跟上高明的思路……吧？
結果一看，周全雙手被捆在背后，肩頭血流不止，卻一個勁地對著何二怒目而視，嘴里面還不斷喘著粗氣，看他架勢，如果沒有被捆住，恐怕現在已經沖上去廝殺了……
任海川頓時無語，行吧，貼身護衛……重點在護衛二字，還真是不動腦子啊……
卻聽得高明繼續說道：
“我剛才一直就在奇怪，不管是從小義哥的描述，還是從我師父的描述之中，你這位漕幫何二爺，都是幫主何大龍身邊的一個貼身護衛而已，說好聽的，忠義之士，說不好聽的，就是一個莽夫而已……
這樣的一個莽夫，竟然有能力組織人馬，將三千斤火藥運送進長安，并且早在十年之前就著手布局，還能最后引爆了長安武庫……
你要是真有這樣的能耐，漕幫還至于覆滅？一統天下都說不定了！
說句不好聽的，真要是有人能夠這么處心積慮地布局、出手，別說是長安武庫了，就是我淮南使府，恐怕也早就給你炸了！
一開始的時候，我真是奇怪，到底是何方神圣，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結果，今天，在長安武庫，看到了你何二……
我就知道……你，背后，還有人吧？
就憑你漕幫一個莽夫，還真做不出來這樣的手筆！”
高明說得斬釘截鐵！
何二聽得面紅耳赤！
